曹操府邸,許攸來時北風呼嘯,天色如鉛,飄著細碎小雪。
站在門閣台階前,許攸抬頭看了看門楣牌匾,又攏了攏斗篷,抬腳上台階。
奴僕引路,許攸直到後院來見曹操。
脫了斗篷、皮靴,許攸進入客廳又走側門進入寢室。
寢室床榻之上,曹操頭裹黃巾,這條黃巾扎的緊緊,只有這樣才能緩解劇烈的頭痛。
「明公?」
「子遠啊,你我舊交,今日私邸之中只論交情。」
曹操仰躺著,抬手輕拍身邊示意,許攸靠近落座。
曹操抓住許攸的手,見許攸的手有些冰冷,曹操又閉上眼睛。
現在只要睜開眼睛,就覺得目眩、煩躁。
許攸坐好,雙手交迭抓住曹操的左手,語氣也溫和起來:「孟德,誰都知道那黑賊根基不穩。明年青黃不接之時,世人將知其窘迫。」
「我顧慮的不是這。」
曹操從懷裡取出一份汗水染潮的紙張遞給許攸,曹操始終閉著眼睛:「我想請子遠入關中,壞關中、河北之盟。」
許攸不語,攤開紙張,不由皺眉:「此言論未免荒謬。」
信中內容,是摸金校尉匯報,陳留高順墳墓未損,可高順屍首失蹤。
現在摸金校尉請求開挖地道,探查呂布墳冢虛實。
不敢光明正大開挖,不管墳冢里有沒有屍骸,只要開挖,朝廷先天就弱了三分。
呂布未死的流言也傳入許都,整個朝廷也躁動起來。
許攸只覺得手裡這紙張很重,可以壓死很多盲從、衝動的人。
曹操閉著眼:「不除這等妖人,這天下如何能清平?」
「可是孟德,為何只是呂布、高順,而非別人?」
許攸將紙張迭好放到曹操手裡,又疑惑問:「我記得黑賊數過彭城,可知項王墓如何了?」
「或許此人妖法有時限,只能對新死之人做法。具體如何,我也不知。」
曹操腦海里時刻腦補那一晚的際遇,越發斷定那個持劍突擊虎士陣列的高大白袍武士就是呂布。
不管呂布到底是個什麼狀態,只要還能動彈,那就是個巨大的隱患。
重新抓住許攸的手,曹操囑咐:「妖人亂世,這是我等的機會。我已去信劉表,他六旬高齡,比你我更怕死。子遠去關中從內而發,我舉中原之眾,糾合四方之士與之周旋。內外合力,必能困之。」
許攸也熱切起來,家族近支和自己家室都被他坑的一乾二淨。
當今世上,他赤條條一個,無所牽掛。
甚至就連復仇,也缺乏動力。
可曹操的言論,等於給他的生命注入了新的希望。
許攸的精神世界,立刻鮮艷起來。
就聽曹操說:「袁尚正值盛年,難以說服。故要先斷關中、河北之盟,如此劉表再從荊州發動,斷黑賊南面之盟。」
許攸聽了皺眉:「孟德,江東孫權有興兵進犯黃祖之徵兆。何不就此引黑賊入江夏,十面設伏,自能擒之。」
曹操眨眨眼,雙手撐著一骨碌翻身而起,頭也不那麼疼了:「子遠細說。」
「是。」
許攸輕咳兩聲,就說:「尋常的計謀,難以謀算黑賊。我想的是計中計,首先要讓劉表、黃祖、孫權以及劉玄德知曉妖異之事,此妖人往來中原數次。不若就此散播流言,就說此人精血可使人白髮復黑、返老還童。」
「為防止黑賊知曉,這流言不可傳於民間。當遣有名之道士,使遊走各方,私下透露。」
許攸說著起身來回踱步,分析各方面的影響力,又說:「劉表年事已高,由不得他不信。借他之手除掉劉琦,孟德心病將去大半。」
「是啊,不除劉琦,我心難安。」
曹操又重新躺下,面無表情:「我寧肯玄德坐領荊州,也不能讓劉琦接掌。」
劉琦沒有什麼威脅力,這個人接替劉表後,大概率荊州會成為關中的附庸從屬。
這樣的話,那實在是太糟糕了。
還不如讓劉備領有荊州,起碼劉備不會輕易投降。
還有就是劉琦知道也相信黑熊出身宗室,有劉琦擔保和提倡,天下各地劉氏哪怕質疑,也會欣然接受這種說法。
所以儘快除掉劉琦,撲滅這種說法,能掐死黑熊稱王的合法性。
劉氏稱王的合法性,始終是懸在曹操頭頂的利劍。
就如之前袁氏企圖在長安擁立新天子的流言一樣,各地劉氏軍閥如果獲得王位,對許都朝廷的打擊將是致命的。
不管王位怎麼來的,只要來了,又是宗室出身,就能把王冠戴穩。
曹操想了想,忍不住大聲說:「策封為侯,則要釐清此人宗族譜系。我不信他是宗室,又或是什麼呂布之子。」
「孟德不要激動,我也不信。」
許攸趕緊安撫,其實對於黑熊破壞力,許攸看來也就那麼一回事。
真那麼強的話,最初白鵝賊也不會雷聲大雨點小;甚至對方船隊繞行中原水系時,也仿佛賊一樣晝伏夜出或晝夜兼程。
之所以現在有這樣的威勢,還是取巧了,是關中十部帥大意了,匈奴也大意了。
只是許攸看曹操焦躁神情,越發感覺黑熊不會接受朝廷的策封,甚至連鎮北將軍之類的官職都會拒絕。
就像曹操說的那樣,追逐、狩獵這個妖人,並成為新的妖人這的確是一件很有意義的事情。
許攸越是覺得,這是人生唯一有意義的事情。
就在他心中剛剛生出質疑這個妖人說法的念頭時,曹操有些疲倦,用手拍著許攸手背:「通向呂布墳冢的地道快好了,子遠你與子桓、子建、子文兄弟同去。」
「是,那孟德好好安歇。」
「嗯,子遠確定虛實後,就自己去關中吧,我不便襄助。」
曹操說罷擺擺手,許攸也起身後退兩步,拱手長拜:「孟德珍重。」
許攸退到側門處,又看了看病榻上的曹操,想到自己也有這麼一天。
狩獵妖人的決心更加強烈了。
許攸一個旁觀者都恨不得將黑熊生吞活剝,生病狀態的曹操更是如此。
此刻的曹操身形疲憊備受折磨,如果吃人真能治病恢復健康
頭疼劇烈時,曹操握拳輕輕敲擊,大概這樣才能轉移注意力,減緩疼痛。
不久,曹丕引著曹熊、曹植、曹彰進來,曹操忍著不適仰躺著,目光落在病懨懨的曹熊身上,曹熊也自卑低下頭。
乾咳兩聲,曹操就說:「黑賊兵鋒正盛,朝中有人援引此人威勢,企圖逼迫為父還政於天子。」
四個兒子沒有出聲,靜靜聆聽。
曹操察覺幾人情緒變化,則繼續說:「他們以為我還政於朝廷,河北、荊州、江東之眾就能聽朝廷的。這是妄想,我奉還大政,數十萬青徐黃巾軍必然再亂。為虛名而招實禍,智者不取也。」
曹植這時候開口:「父親,可是楊氏作亂?」
曹操扭頭去看,曹植迎著目光:「楊氏可能遊說黑熊?若能說動,退讓一些也是有好處的。」
曹操盯了片刻,曹植再無言語。
於是就去看曹丕:「子桓如何看?」
「黑賊能誅王子師三族,可見非楊氏所能說動。」
曹丕說出自己的看法:「孩兒以為,楊氏是想兩面遊說,借力打力,意圖竊取貪天之功。」
見曹操不開口,曹丕鼓足勇氣最後說:「袁氏乃楊氏姻親,或許楊氏還能說動袁尚。」
曹植聽了張張嘴想要解釋,又感覺很是乏力。
曹熊始終漠不關心,他不清楚為什麼要把自己一起喊過來。
因為身體常年患病,八歲的曹熊身形纖弱又矮。
曹彰始終也是一副不關心的模樣,曹操見他閒散模樣,就問:「子文怎麼看?」
「父親不能讓,我看楊家也借不來黑熊的威勢。不妨等著,等楊家暴露虛實後,收捕誅殺。」
曹操聽了呵呵做笑,見曹植欲言又止:「子建想說什麼?」
「孩兒以為,楊家既然露出虛實,不殺為好。」
曹植說完也低下頭,他與楊修已經開始交好,也仰慕楊修的才情,捨不得楊修死。
曹操不覺意外,最後出於尊重詢問曹熊:「說說你的看法?」
曹熊看看三位兄長,有氣無力說:「父親,不殺楊家。」
曹操擠出笑容:「說說原因。」
「孩兒覺得不殺,以後還能殺。殺了,以後又該殺誰?」
曹熊語氣疑惑:「人活著肯定是有用的。」
「說的有理,死了就無用了。」
曹操伸手掐了掐曹熊臉頰,故意嫌棄去看曹丕,就說:「管好你們的嘴,明日一起拜訪許子遠。」
曹丕頭皮發麻,神情僵硬,拱手長拜:「是,父親。」
其他三人也是施禮,見曹操沒有其他言語,就跟著曹丕一起退了出去。
曹丕走出門,就覺得腳步沉重,汗水夾背,整個人從身心深處就很不舒服,十分壓抑。
管好自己的嘴。
心中反覆告誡,不搭理其他三人,曹丕幾乎是渾渾噩噩下意識順路走回自己的小庭院。
就在這曹操生病期間,馬超帶著部曲出城跑馬,到穰山附近演練騎術、集體狩獵。
一連七八日,遲遲未歸。
河東招募的輕俠頭目祝公道不得不入城來侍中耿紀府邸,再不來就會出問題。
他們河東百多人與許都招納的二百多人目前安置在城郊一處小莊園裡,這是耿紀幫忙借到的。
這些人衣食住行都是需要馬超掏錢的,這段時間馬超帶關隴騎士外出狩獵,小莊園裡的生活物資儲備快到底了。
祝公道來時,馬超留下的一名親隨接待。
將馬超的書信交給祝公道,還有兩包裝著金餅的皮囊。
翻閱馬超的書信,祝公道失落不已,質問這親隨:「難道我等就是如此無信之人?」
親隨只是將沉甸甸的兩包皮囊往前一推:「此事過於重大,恕某不能細說。諸位壯士若是有意,可購買糧秣,向西追趕我家主人。到時,主人自會當面致歉、請罪。」
見祝公道意動,這親隨又說:「某聽說婁子伯變賣家資有意返鄉,諸位有意置辦家業的,可分了黃金置辦買些田產、屋舍。那婁子伯返鄉欲招募護衛,諸位不妨應募。到了南鄉地界,走武關道北上,可抵關中。」
祝公道神色狐疑,親隨解釋:「我等留守之人,就想應募同行,行程有個照應,也不缺飯食。」
「好,若有想去的,明日自會應募。」
祝公道拍拍兩包沉重的皮囊:「孟起公如此信我,我散盡黃金,自會率眾相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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