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幾日,南鄉縣附近淅淅瀝瀝開始下雨。
這場雨陰雲連綿,估計會持續數日。
黑熊懷疑是各種颱風開始發揮影響力,可惜這種降雨可以緩解中原的乾旱。
對河北的話,就要看這颱風夠不夠強力,能否沖入渤海、黃海區域。
雨水中,整個南鄉縣附近都陷入了寂靜。
沒人喜歡淋雨,黑熊也不願驅使軍民在雨水中工作。
除了匠戶在廬舍內打鐵修復器械鎧甲之外,還有一些匠戶帶著家人學徒在編織竹藤半身甲、圓盾和藤胄。
藤胄散熱效果很棒,這種竹藤兩種材料複合編織的半覆式頭盔十分輕便,對鈍器、利器刺擊都有較好的防護力。
也有一些遷徙來的民戶在廬舍內打磨竹簡,口糧供給分配製度下,他們打磨製造的竹簡能換取五銖錢。
五銖錢到手,缺什麼的話,去南鄉市集購買即可。
南鄉城頭,主簿陰純撐傘遠眺,就見淅水對岸各處營地輪廓若隱若現。
各處只有少數巡查吏士穿戴斗笠蓑衣外,再無什麼人影。
而昨日,南鄉東邊淅水兩岸是密密麻麻的人,南鄉西南丹水兩岸也是密密麻麻的人。
自亂世以來,他就沒見過南鄉縣城附近如此的熱鬧。
人口聚集,帶來了商業活性。
就連荊山的荊蠻山民都帶著山里特產來南鄉販賣,其中不乏黑白瑞獸之皮。
而陰純目光下,看著腳下城門甬道內出現的一輛板車漸漸在泥水中走遠。
板車上三具死亡的傷兵用新編織的草蓆子裹了,十幾個穿蓑衣的士兵輪流推車。
想了想,陰純轉身下城樓,收傘鑽入馬車裡:「去見虎牙將軍。」
一處廬舍內,地上石塊圍起來的火塘燒著一頂懸掛的鐵盔。
盔內湯水翻滾,宋武盤坐在邊上,正用食指撥弄剛發下來的白米,將未能篩去的破碎稻殼,或完整的稻穀挑出。
米粒滾入盔內沸水,宋武又撥弄柴堆,才後退幾步與黑雲肩膀挨著肩膀,一起仰躺背倚著一捆乾草。
兩個人挨在一起,一起蓋一卷草帘子。
廬舍內十一個人,都穿了新發下來的寬鬆號衣,號衣細麻布料很是耐磨。
號衣背上蓋了粗糙的黑印,隨著營地規模增大,也越來越規範。
何止是他們,號衣已經發到了民戶青壯身上。
哪怕是民戶女子,接受勞動調派時,也會臨時發號衣。
軍中號衣很常見,他們都習慣了。
大概也就南鄉人、荊州人不習慣,仿佛南鄉城被包圍了一樣。
他們中,許定正在閉眼假寐,聽到外面腳步聲越來越近,他睜開眼去看門。
草簾被揭開,負責管理他們的士兵探頭進來左右看一眼見人都在,就說:「城內傷兵沒了三人,上面要挖墳,你們跟我走吧。」
傷兵都住在南鄉城內的穩固屋舍里,比城外大多數人住的好。
也派人晝夜照顧,吃的也好。
但每天都會有死亡,對於這種事情,傷兵本人,以及城外的士兵都已經習慣了。
特別是對青州兵來說,如果受傷死前能被人這麼照顧一個月時間,死了也沒啥好哀怨的。
這十一個人里明顯許定是頭目,他一骨碌翻身站起來,奇怪問:「怎麼突然就沒了三個?」
照道理來說,傷兵死亡只會越來越少,這段時間都是他們這些地位最低的負責打墳。
他們的身份,比蔡氏俘虜還低。
除非下一戰抓住其他俘虜,否則軍隊這個金字塔里,可不管最低一層的他們只有十一個人。
這十一個人里,地位最低的則是宋武、黑雲兩個人。
哪怕許定這九個人里,也根據過去的官職地位,能分出個三六九等。
只要存在兩個人,就必然會分個高下、核心與非核心。
「我聽人說是同僚探望傷員,買了荊蠻的山貨,今早吃死了兩個。」
士兵說著頓了頓,目光落在吊著的鐵盔:「你們還是先吃飯吧,吃了再跟我去打墳。」
許定拱拱手,送走對方後就重新回到靠近火塘的位置躺下。
南鄉主簿陰純的車輛從他們這片小營區外緩緩駛過,雨水中駕車御手穿戴蓑衣斗笠。
車軲轆下的道路,是一層砂石路面,排水通常,路面也相對平坦。
故而車軲轆旋轉帶起一片片白色水花,而不是爛泥。
牛車漸漸抵達淅水浮橋,上游山區降雨,淅水河面暴漲兩尺高,河水寬度漫延到了五六丈。
但這遠遠不是淅水的極限,兩岸軍營距離目前的河岸還有十來丈的餘地。
歷年山洪匯入淅水,再怎麼沖刷,也有個極限在。
只要遠離河床、灘涂區域,就能避免洪水。
此刻舟船相連製成的浮橋左右搖擺上下波動,陰純不敢托大,下車舉傘步行,御手也下車牽著牛繩引路。
此處下游兩三里處,是淅水匯入丹水的河口。
停泊在河口下游的戰艦、八艘大運船漸漸被上漲的河水托舉起來。
陰純扭頭見了隨水浪搖擺的大船,知道進軍武關的時機已經成熟。
還沒到大秋霖泛濫之時,夏日這場雨過後,短期內不會再有這樣的陰雨。
這意味著短期內丹水充沛,漕運可以穩定運行。
陰純即將收回目光,隱約就見下游似乎有船隊靠近。
這讓他不禁多看了幾眼,腳上不停,快速過了浮橋。
河口處丹水上游,兩岸民戶聚集的各個百戶所。
宣良穿戴蓑衣斗笠,親自帶隊給每一個百戶所分發今日份額的口糧。
完成戶口統計後,每個百戶所的每日糧食消耗是定量。
宣良只是監督,看著將定額糧食發給百戶,這些百戶都是之前船隊上的老人。
從人身隸屬關係上來說,百戶們是黑熊的部曲,民戶們則是蔡家的奴僕轉隸後變成黑熊的奴僕。
從彼此親近程度上來說,民戶是黑熊的私人財產,部曲只是有人身依附。
換言之,誰欺辱這些新來的民戶,就是在破壞黑熊的私人財產。
現在距離黑熊太近了,時刻又有宣良、劉曄巡查,倒還沒發生什麼械鬥。
畢竟青州兵就在淅水東岸操訓,沒人敢滋事。
不僅是虎牙將軍府的主要曹掾會來巡查,管理衛生的軍醫李封也會帶著一幫道士、小道士巡查各營。
有病就診斷髮藥,再要麼額外給口糧,沒病治就抓衛生工作。
李封現在恢復本業,沒事也要找點事情做。
事情做的多了,才能與民戶相熟,從中選拔向道之人收錄為道童。
各地道眾組織自有一套治理信眾,從中選積極分子,再吸納壯大自身組織的一套運行規則。
如道家功德,就可以拆分為功、德、行三種,響應祭祀之類的群體活動,那就是積攢一個小行。
小行積攢為大行,再向上積攢為德、功,有功之人,自然應該委以重任,祭拜鬼神招納為同道之士。
老子廟出身的李封,與太平道祭酒郭泰合流速度很快。
信仰老子與信仰中黃太一此刻並不衝突,彼此都是道的化身,一體多面,不存在本質衝突。
道士們天然在醫療、撫慰人心方面有優勢。
也只有信仰和理念,才能消解不同地域、口音帶來的隔閡。
而道士們與船隊老人又缺乏共同語言,深入民戶群體發展信眾,自然而然的就跟船隊老人充當的百戶存在對立關係。
仿佛競爭一樣,宣良前腳帶人發糧食,後面就是來治病傳道的李封一伙人。
期間還有虎牙軍師劉曄手下的巡查士兵,負責巡視各處。
此刻軍師劉曄正坐在懸空木樓一層大廳里愜意引用薑茶,雙手捧著黑陶碗,雙手暖融融的,眼皮垂著。
上首位置,黑熊挑出薑片放嘴裡咀嚼成渣渣,一口吞下,又飲一口茶水。
隨即他低頭桌案上的竹簡,竹簡已經嚴重拖累了辦公效率。
可沒辦法,荊州能造紙,他也捨得買,可市場上流通的紙張數量始終是有限的。
己方最快後年春天,才能在關中造成可供使用的紙張。
桌上竹簡邊上是一副最近才製作的算盤,黑熊右手按在算盤上清脆撥打。
算盤珠子用的是金絲楠木,撥打撞擊時啪啪脆響,連綿不絕。
黑熊接近盲打,檢驗著竹簡上的各項數字。
「我們要節省糧食,明日如果還是降雨,孩童、傷員以外,每人少一升糧食。」
人口數量上來了,就這麼減少一升,明天就能節省二百四十多石糧食。
黑熊停止撥打算盤,捉筆在紙張上唰唰書寫。
劉曄自不會反對,放下茶碗就說:「渠帥,荊州米魚之鄉也。何不與伊機伯商議,開墾丹水東岸荒廢田野,種植冬麥?」
他早有準備,取出一捲紙張來到黑熊面前,鋪展在桌案上:「此皆陰縣大姓荒廢之田,渠帥借用數年,再還給陰氏。期間,我軍可安置部分民戶,使之耕種,可補糧秣之不足。而陰縣大姓,荒田轉為熟田,未來也方便招納佃戶。」
劉曄指著紙張標註的幾塊大範圍水田說:「若得其利,劉鎮南見我糧秣自足,自不會限制荊南大姓販賣糧食。」
黑熊垂眉認真觀摩上面的數據,參照自己對周圍地形的認知和記憶。
忍不住輕輕點頭,略疑惑:「陰縣大姓捨得?就不怕幾年後這田地自此姓黑?」
這幫人寧肯祖上兼併來的良田荒置,也不願意低價租佃給貧民。
土地政令不改的情況下,城邑周圍的荒廢田野,往往都是有主的。
寧肯荒廢長草餵牛羊,也不給你耕種;敢耕種,就敢打死你。
還有劉表可能發動的糧食禁運,只要己方有充沛的糧食產量,劉表就不會把事情做絕。
若己方一門心思要吃荊州的糧食,那也就別怪劉表在糧食方面做文章。
劉曄的顧慮是很有前瞻性的,分出一部分民戶開墾荒田,明年就能夏收麥,秋收稻,再加上各種豆類,糧食產量十分可觀。
劉曄回答:「此事南鄉主簿陰純也是極力促成,他願遊說同族。我已邀他來見渠帥,不知渠帥意下如何。」
後續肯定要從荊州持續吸納人口,這些人去關中之前,可以留在這裡協助屯種。
黑熊點著頭:「我不反對這種事情,能成最好,不能成也無須強迫他們。」
「我不明白,陰純這樣主動,他圖謀的又是什麼。」
對此,劉曄只是笑笑:「陰氏族大,人各有志。」
陰氏是南陽大姓,一個大姓侵占的土地,可不是一家子,或兄弟幾個。
而是整個同族,這個幾百畝,那個又近千畝,幾十家、上百家同族侵占的土地合在一起,就十分可觀了。
災年有同族相互扶持,不至於破產被兼併。
所以各地豪族都是這樣慢慢發展來的,發展過程中,每一代又會給孩子析分家產。
使得豪族田產更加零碎的落入同族手中,算上各種複雜的姻親關係,以及各家僕從,豪族大姓就這樣形成了。
明天早上的可能要延遲一會,緩緩繼續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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