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臘月月儘是一年裡最忙碌的一天,俗話說有錢沒錢,剃頭過年,在高家,剃頭的活都是高宗福自己親自把刀的,家裡的男人,都要在月盡這天,讓高宗福給剃個大光頭,就連劉三,提前幾天回家,臨走的時候也忘不了讓高宗福給剃個頭,換上一身乾淨的衣裳,帶上月錢,高高興興的回家去了。
早上這頓飯,要吃豬肉擦擦,將生肉切成小塊,先用熱水焯一下,去掉腥味,然後再和粉條、土豆條拌著麵粉蒸熟,吃的時候蘸著蒜泥和酸菜水和在一起的蘸料,豬肉擦擦除了給人吃,還是上墳的祭品,只能用白面做,粗糧面做不成。高家每年從臘月月盡這一天,一直到來年正月初六,一改往日,所有的麵食全部換成白面。高宗福常說,咱再窮,也不能窮這幾天。
吃完了早飯,高志飛照例提了提了一個小框子,裡面放上酒水和香火,以及上墳的祭品,準備去上墳,高宗福讓他也帶上元龍喜,說讓祖先也認認高家新來的人。高家的祖墳就在高家對面坡上的一個窪地里,腳下流淌著秀延河,側面可以望見乾坤灣,這是高宗福當年下葬他父親的時候,給道觀里布施了十個大洋,讓玄潤給看的墳地,說那片墳地面前盤著一大一小兩條龍,只要龍不打架,高家必定子孫興旺。
高志飛帶著元龍喜爬上坡,到了墳地里,跪在墳前,先插上香,然後擺好祭品,再燒了用黃麻紙剪出來的紙錢,兩人一起磕了三個頭,高志飛對墳念叨著說,爺,老爺,各位祖宗,這是咱家新來的長工,我爹讓我帶來給你們都認認,咱高家不容易,你們在那邊多保佑保佑。念完了,從地上爬了起來,和元龍喜一起蹲在旁邊點了一鍋子旱菸,啪嗒啪嗒的抽著,祭品擺在墳前的供桌里,等著祖先們來取。
高志雲也來上墳,喘著氣爬上了坡,看見高志飛帶著個人在坡上抽旱菸,就停下腳步,靠在黃土上曬太陽,等著高志飛走了再去。高志飛去看見了他,朝他喊道,志雲,你上來。
高志雲只好提著小框,歪著脖子走到高志飛面前。高志飛問他,上墳就上墳麼,躲躲藏藏的幹啥哩。高志雲耿著脖子,硬生生的說,給咱祖宗送飯送錢。高志飛把菸灰磕了說,送就送,過年了都要送,又不是偷雞摸狗,躲啥。高志雲說,那你走了我再送。
高志飛看高志雲不想和自己再多說話,就軟了口氣說,兄弟,咱哥你也知道,要不是你大伯這麼做,咱哥一輩子就完了,這四鄰八鄉的,好女子多的去,你就多擔待擔待,咋說,花子也是咱高家的媳婦,對不?高志雲一聽這話,來了氣,將手裡的小框子往地上一放,瞪著眼睛說,你說的好聽,那你咋不把你媳婦給了那個傻子。高志飛一聽高志雲這麼說也火了,擼了一下衣袖,捏緊了拳頭。高志雲也不甘示弱,瞪大了眼,往手心了唾了口唾沫。旁邊的元龍喜一看弟兄兩要打架,連忙拉住高志飛說,哥,別,大過年的,一家人讓別人看見了多不好。高志雲瞪著元龍喜大聲喊,你說誰,關你啥事,你讓開,有本事咱今天就在咱祖宗的面前評評理。元龍喜連忙又去勸高志雲說,俺叫元龍喜,剛來的,你也消消氣,別人笑話呢。高志雲一聽是元龍喜,火更大了。擰著脖子喊,你就是那個新來的要飯的呀,誰讓你偷的的獾油哩。元龍喜說,哥呀,我都不知道你家在哪,我幾時偷過你家的獾油啊。高志雲繼續喊著,沒偷過,沒偷過你能活今格,是不是你讓志娟伙著志燕偷的。元龍喜擺著手,冤枉的說,這事俺真不曉得,俺是喝過獾油,可我真不曉得咋回事。
高志飛去拉過元龍喜,怒聲的說,咱走,大過年的,不和這瘋子計較,沖了喜氣了不好。兩人匆忙的從地上拾起框子,頭也不回的走了。高志雲望倆人遠去的背影,狠狠的唾了一口唾沫,來到了墳前,將高志飛和元龍喜擺下的祭品全部用腳踢到一邊,重新擺上自己的祭品,嘟囔著罵,還有臉來給先人上墳,真不要臉。罵完了,吸了幾口氣,摸了摸胸口,跪在墳前給祖宗燒紙擺祭品。
高志飛叮囑元龍喜不要將吵架的事情說給高宗福,他不想讓兩家的矛盾更深,元龍喜問呢高志飛獾油的事情,高志飛說那是高志娟和高志燕偷的,元龍喜說,你們兩家人都是俺的救命恩人,可你們兩家老這麼僵著,俺也難受啊。高志飛說沒事,等高志雲以後娶了媳婦,就好了。
中午時候,高家屋裡屋外貼滿了春聯,高志遠成親那會,高宗福就多扯了些紅紙,劉三臨回家過年的前幾天,高宗福就讓他將紅紙拿到道觀里,讓玄潤寫好了春聯,全石家溝幾十戶人家,春聯都要讓玄潤一個人寫,往年到了月盡,有時要寫到天黑,春聯必須要在太陽落山之前都給貼上。可高宗福卻想多了,今年是個災年,不少人家的門上只簡簡單單的貼了一張短小的橫聯,和高家春聯的橫批一般大小,用來慶賀新年,也就只有高家,從大門到屋門,再從牲口圈到茅廁,就連東窯下的三孔石窯,也都給貼上了鮮紅的春聯。不管日子再怎麼緊巴,過年都是一年之中最重要的事情,這些規矩都不能少。
天剛一麻麻黑,就要給道觀里去送燈,高宗福還是讓高志飛帶著元龍喜去,他有些不明白,為啥幹啥都要帶上元龍喜,可高宗福讓帶,也只能帶著。燈是用蘿蔔做的,叫蘿蔔燈,找一個粗大的白蘿蔔,找最粗的部分切上一截,將裡面挖出一個小坑來,倒上麻油,再用麻搓個捻子,轉圈挖出來三個小孔,穿上三根繩子,再將繩子系在一個小木桿上,將捻子耷拉在麻油外面點著。可幾年的蘿蔔都是秋後種的,還沒來得及長粗,地就凍了,燈也只能做的比往年小了些許,兩人提著蘿蔔燈去了道觀,將燈掛在大殿裡玄潤早就擺好的木架子上,給大殿的神仙上了香,磕了頭。
回到屋裡,還要給屋裡的灶王爺、財神爺,還有院子裡的關二爺都點上燈,最後再給大門掛上燈,除夕晚上,每個住人的房子裡燈都不能滅的,要和人一起熬年,說天一黑,屋裡所有的神仙都要上天,等到了五更天,神仙們就都要回來,還得再起來給燈續上麻油,上好香,要以最隆重的方式去迎接這些在屋裡要住上一年的神仙們。
掛好了燈,點一把香,從屋裡最裡面的灶王爺開始,然後是財神爺,財神爺旁邊是高家祖宗的牌位,高老太早就放好了祭品,高志飛給敬上香,然後到了門口。給門神敬上,高宗福屋裡完了,是高志遠屋裡的,按理說,這事情要高志遠自己來,可他這會已經將尿葫蘆壓在枕頭下面,打起了呼嚕。高志飛只好自己來,敬完了高志遠屋裡的,才是他屋裡的,然後是劉三屋裡的,最後是院子裡的關二爺,以及羊圈、驢圈、豬圈、狗窩、雞窩等,最後才是大門口,高志飛帶著元龍喜敬完了所有的香,再回到高宗福屋裡。
屋裡的炕上擺上了一個四方的小矮木桌,上面是高老太帶著女兒兒媳做的一桌子菜,有葷也有素,旁邊是燙好的一壺燒酒,高家一家老小按照次序坐好,高宗福也讓元龍喜破例坐在高志飛的下面,然後按照老小次序斟好了酒,高宗福端起酒盅,大夥也跟在端了起來,陝北的女人都能喝酒,花子杏兒等人也一樣,大夥將酒盅里的酒一飲而盡,然後高志飛等晚輩都陸續給高宗福敬酒,敬完了一圈,高宗福的臉有些通紅,咳了咳嗓子說,過年了,今年是個災年,可對咱高家來說,是個福年,這一年,咱高家大大小小添了三個人,是咱祖上積德了,過了今格晚上,就是個新年,新年是個好年,咱那些地,那些牲口,都好,咱屋裡人,也好。說完了端起了自個面前的酒盅,仰著脖子呲的一聲,將酒盅里的燒酒喝了,大夥也跟著都端起了酒盅。
女人們喝了幾盅,就聚集在一起開始包扁食,只剩下三個男人,繼續圍著小方桌一邊喝著燒酒,時而歡笑,時而沉默。
這一晚,所有的人都不能睡覺,要熬年,也只有高志遠,打著均勻的呼嚕,過年這些事,對於他來說,永遠都沒有他的尿葫蘆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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