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炎炎,沒有一片雲,沒有一絲風,知了在樹上竭斯底里的鳴叫著。
到處都是熱浪滾滾,暑氣逼人。柏油路似乎都要曬化,放上幾個雞蛋都可以極快的烤熟。
堤壩上的幾個老頭、老太太享受不了家中的空調,坐在樹蔭下的躺椅上,不斷用手巾抹著臉上不斷滲出的汗水,另一隻手中的蒲扇有氣無力、但極有韌力連貫的扇動著。
雖然天氣極度炎熱,但在烈日下的河邊站著一個衣冠整齊、奇怪而又孤獨的垂釣者。
這人看不出年紀,穿著一件長褂,戴著幾十年來都沒有人帶過的老式斗笠,手中握著一根一看就是很簡易、很古老的細長竹竿。竹竿有些泛紅,就像拭擦光亮的紅銅,纖細的頂端繫著一根銀白的絲線,沒有水漂。
他就像一副千年古畫,就那樣一動不動的站著。
天氣太熱,誰也不會因為他的奇特而詢問。而且現在的社會,奇裝異服的也多了去,即便有人經過,也只是匆匆撇上一眼,感嘆老天爺也不把這做精的傢伙曬死。
天氣再熱也擋不住孩子們的玩心,遠處堤下的河灘邊一群光腚的孩子在小了幾倍的河道淺水中嬉戲,只有在水中才能帶給他們一絲清涼和歡愉。
「菜包子!你再潑我,我可要告訴你爸揍你!」一個禁不住對方不斷潑水的男孩忍不住護著臉叫起來。
「這樣慫,還叫鋼蛋!就這點剛性啊!你要是皮痒痒了,就去告吧!」叫菜包子的男孩渾身黝黑的站在河中大笑起來,一點也不在意對方的威脅,又撩起幾個水花擊打在鋼蛋的臉上。
「誰也不許告訴家人!誰要告發,以後有他好果子吃!」周圍幾個孩子也叫起來。畢竟趁著家人休息或不在家偷跑到河裡玩,回去的後果誰也承擔不起。
其實河邊長大的孩子都知道河裡危險,每年都要淹死幾個,但誰也經不起水中涼爽舒逸和在水中漂浮自在的誘惑。
鋼蛋望了眾人,很是生氣,氣鼓鼓的向岸邊放衣服的地方走去。
「鋼蛋!你走可以,但敢和老師或者大人說我們下水玩,老子揍死你!」一個大了很多的孩子站出來叫道。他是這群孩子的頭,今天是他起意帶著大家來水中躲避酷暑的煎熬。他感覺鋼蛋受了氣會回去打小報告。
「明哥,叫他走。如果他敢回家告狀,以後見一次打一次。」一個叫呂峰的孩子勸道,他知道明哥的火氣,這附近的孩子誰要忤逆他,肯定會遭到他不休的騷擾報復。他父母和鋼蛋的父母關係還不錯。
明哥忽然覺得呂峰說的有理,沒有再說話阻攔。但忽然想吸支煙,就轉身向菜包子做了個夾煙的動作,看到菜包子領會了,這又爽意的躺進水中。
菜包子沒有達到目的,但還是討好的向明哥笑了笑,轉身也向岸邊走來。在和鋼蛋交錯的瞬間,菜包子狠狠在鋼蛋的屁股上踹了一腳,罵道:「**崽子,下次考試再不給老子抄題,有你好看!」
鋼蛋跌倒在水中,心中怒火中燒,就算打不過也很想還手,但菜包子是明哥的人,他們人多。自己也有幾個交好的小夥伴在這裡,但根本不是人家的菜。如果在還手,自己肯定會挨揍,若夥伴來幫自己,以後都會受到他們沒完沒了的欺負。
鋼蛋壓住火氣,從水中爬出來,低下頭遮擋著憤怒的雙眼繼續向岸邊走去。
遠處和鋼蛋交好的柱子和鐵栓想走過來,但極快被他們身旁的男孩拉住,用眼睛示意的瞟向明哥那幾個大孩子,兩人只好悶聲停下腳步。
菜包子站著岸邊,從衣兜中取出兩支煙點燃,晃晃悠悠的向回走。正好又看到鋼蛋走過來,瞪眼作勢一揮拳頭。
鋼蛋沒有動,但雙手的攥得緊緊,微微抬起頭,死死的盯著菜包子。
「你還想打我!」菜包子一聲怪笑,又是一腳踹過來。
鋼蛋滾爬在沙地上,這下,他再也忍不住了!於是,他跳起來,一拳砸了過去!
菜包子沒有提防,被一拳打在臉上,鼻血嘩嘩流出,頓時懵了。
他欺負人欺負慣了,還沒有誰敢和自己動手。就算有,只要搬出明哥的招牌,對方立馬退讓三分。誰能想到,這個平時不起眼、比自己還矮半頭的鋼蛋竟在這裡、還在明哥在場的情況下給自己來了這麼狠的一下。
菜包子疑惑的用手去擦臉上他認為的水,結果發現竟是鮮紅的血時,頓時大哭大叫起來:「流血了!流血了!明哥!明哥!這小子把我打出血了!」
明哥一伙人已經看到了這邊的情況,都火速般的衝上岸來,將鋼蛋圍在中間。
菜包子看到明哥一到,立馬安穩了許多,但還是急促、又帶著哭腔的叫罵道:「明哥打死他!把他往死里打!流了這麼多血,反正活不成了,叫他給我墊背!」
「行了!不用你說!這事饒不了他!」明哥有些厭惡的瞪了菜包子一眼,說道:「滾一邊,就你這德行,真他媽給老子丟人!要不是你整日孝敬的好,早把你趕出兄弟幫了!」
菜包子不敢再說,忍住鼻樑傳來的酸疼,走過一邊,惡狠狠的望著被圍在中間的鋼蛋。
他們都沒有發現,河道上游的遠處,在觸目可及的天邊,忽然騰起了一層薄霧,在霧中一絲灰黑色的細線越來越近......
紋絲不動如同雕塑的垂釣者動了一下,斗笠向著上一揚,望著河道天邊的那一抹灰黑的細線。
他微眯著滿是皺紋的雙眼,沒有一絲的波瀾,但閃出了一絲光亮。
河灘邊的鋼蛋倔強的站著,盯著臉上堆著譏笑的明哥。他身後站著和他最要好的兩個夥伴,兩個夥伴死拽著他離開,但鋼蛋一動沒有動。
「媽的!叫你打老子的人!給我打!」明哥的腳丫子狠狠的揣在鋼蛋的肚子上,鋼蛋痛苦的彎下身,周圍的一群孩子圍上來,拳腳紛紛落下來......噼噼啪啪聲中,鋼蛋沒有一絲還手的機會。
鋼蛋護著頭、蹲在沙地上忍受著,他沒有能力去和一群人對抗,但他心中升起極大的憤恨。
呂峰一直都在拉架,卻沒有絲毫的效果,明哥甚至對著呂峰也扇了一巴掌,被其他人拉開。不過,呂峰趁機拉開了鋼蛋的兩個夥伴。
河水上游的黑線越來越近,帶起一層水霧,在視線中變成一條銀線,在烈日下顯得明亮、刺眼......
有人騎著摩托車在河堤上疾奔,高聲吶喊著:「上游發大水了!快離開河道!快離開河道!」
河堤上的人紛紛大驚,都向著上游望去,那條銀帶越來越近,隆隆聲已經響起,越來越震耳欲聾。風從臉邊吹起,一股溫熱潮濕的空氣席捲過來,帶著絲絲潮氣......
騎摩托車的人急速的駛過,堤岸上的人頓時炸了窩,河灘那裡還有十幾個孩子呢!
「黑蛋!二孬!你們快上岸!發水了!」
「孩子們別鬧了!快跑!」
「別要衣服了!先上岸啊!」
老人們知道自己年老體衰無法跑下去救人,都站著堤岸上竭著喉嚨焦急的叫著。
沙灘邊的孩子們顯然聽到了呼叫,也發現了那一條越來越寬、越來越近的銀色水潮,頓時都驚恐起來,撿起地上衣物四散向河堤奔去。
明哥光著身子踹的正高興,看到周圍的人都忽地跑了,頓時一愣,等發現情況不對,嚇了一身的冷汗,衣服也不顧拿,更沒有去管躺在沙灘上的鋼蛋,飛快的向岸上沖。
鋼蛋同樣沒有發現情況的異常,只是看到忽然只剩下明哥一人,腦子忽然犟勁,像暴怒豹子撲了上去,將明哥撞到,死死的摟著比他高的多、壯的多的明哥。他打不到,就狠狠的一口咬上明哥的腰。
「媽的!發水了你知不知道?!先逃命要緊!回頭再算賬!」明哥惶恐、更是惱怒,揮拳又砸了鋼蛋幾下,掙脫鋼蛋的利齒,扯開他緊摟的雙臂,帶著血痕死命跑開。
「鋼蛋!快起來!快跑啊!」
「別打架了!逃命要緊!」
河堤的叫喊聲不斷傳來......在越來越響的隆隆聲中微不可聞。
鋼蛋搖搖晃晃站起來,晃了晃翁鳴的腦袋,吐出口中的血水抬起頭......這時,他才看到如萬馬奔騰、咆哮而來水潮!
他咬著牙向前跑了幾步,又跌倒在沙灘上,他渾身酸痛,幾乎沒有力氣去掌控身體。但他知道不跑就要死!
死亡的恐懼使得他又艱難的爬起來,只要不再倒下,速度足夠快,說不得還能在那浪潮到來之前趕到岸邊。
和鋼蛋玩的最好的兩個夥伴柱子和鐵栓跑的最快,可到了堤壩上一看鋼蛋還在沙灘上蹣跚,就想跑回來救他。可被一群老頭老太太堅決的拿住,死活不放手。
這時候洪水已到跟前,離這裡不過幾百米,說到就到!高達**米的浪頭摧枯拉朽般的勢頭,誰也不敢小視。哪個人也不敢叫他們再跑回去,兩條命總比一條命貴重。
若是有見義勇為、身強力壯、速度快的青壯年在這裡,也許會冒險一救。但周圍都是小孩子和年邁體弱的老人。
他們都焦急的看著向河堤晃悠悠跑來的鋼蛋,望著如脫韁野馬、呼嘯而來的洪水,心都提到嗓子眼了!
洪峰離這裡還有四百米,鋼蛋再堅持下就能到堤壩邊了,還有幾個大點的孩子手挽手站在那裡等著接應......
就在大家都心急如焚的時候,鋼蛋卻變了方向,這時大家才看到還有一個如木樁般的一個垂釣者站在河水邊紋絲不動,絲毫沒有在意奔騰咆哮而來的浪頭。
「鋼蛋別管他!快上岸再說!」大家都焦急的叫起來。
「這時候釣屁的魚!快跑啊!你他媽是聾子!」岸上有老頭生氣的叫罵道。
夏日的熱氣被奔騰而來的浪潮席捲一空,大量潮濕冰涼的水汽和塵霧在四周飄灑,那道洪峰變成了一個寬兩里、高近十米的水中巨龍,彎曲蔓延、騰空而來,帶著水花、泥漿、沿途摧毀的樹木、雜物......轟隆隆的衝擊過去......
河灘中的一切都被淹沒了。
洪峰從這裡經過,向下游奔去,嗡鳴咆哮的聲音漸漸低落,嘩嘩的急流聲愈漸愈大......
原本只有中心河道不過五六十米寬的河水頓時蔓延到了河堤下,望不到對岸,渾濁的水流並緩緩不斷的上漲著。
所有人都呆住了,鋼蛋和那個垂釣者被浪頭瞬間的淹沒不見,只有黃濁的河水冒著白沫、帶著從上游衝下的各種雜物打著轉、不斷的向前奔流......
有人認識鋼蛋家人的趕緊跑去通知,一些在附近聞訊趕來的人們開始向下游趕去,以前也有過落水者在下游幾十里的地方獲救。但那是奇蹟中的奇蹟,大部分只能找到遇難者的屍體。
面對這個事實,那群水中玩耍的孩子們都嚇傻了,只有明哥捂著後背依舊流血的傷口不知是怒、是悲、是後悔的望著奔流而過的濁流。
這是今年消失在這河水中的第五個人了,包括鋼蛋、還有那個裝束奇特的垂釣者,堤岸上的人們並不在意這個垂釣者,都心痛才十一二歲的鋼蛋消失,惋惜的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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