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個小時前,午夜時分的尚海仍然亮如白晝,沒有哪怕一片區域陷入黑暗。供電系統已是滿負荷運作,從各地緊急抽調過來充當救火隊的維護人員在這座城市裡奔走,努力維持城市電力供應及交通體系運轉。
既然是爭分奪秒,那麼撤離工作自然是不分晝夜地進行,因此全城燈火通明,就連幾處已經完成撤離工作、清空居住人口的區域也沒有立刻關燈拉閘。
按理說,沒有人,自然也就不需要燈光,但實際情況更加複雜。
只要人口基數上去了,總會出現那麼一小撮讓人無法理解的傢伙,尚海市有兩千四百萬人口,要說沒有怪人那才是怪事。撤離工作開展兩天後國安的偵查員便發現,有一些自作聰明的傢伙,抱著僥倖心理不肯撤出尚海,跟市撤離辦的工作人員玩起了捉迷藏,帶上大量乾糧和飲用水,偷偷摸摸跑到已經撤空的區域躲著。
沒人能理解第一個跟撤離辦玩起「躲貓貓」的怪胎到底是怎麼想的,相比之下從眾效應和模仿行為倒是很容易理解,三天不到的時間,躲貓貓勢力迅速發展壯大,還建立了專用的QQ群和論壇,在提供隱蔽攻略的同時相互交流,分享情報,共同制定計劃,誓要將捉迷藏進行到底。
為了把這些傢伙揪出來送出尚海,撤空區域不僅拉起了警戒線,還有無人機和公安幹警組成的巡邏隊伍不定時巡查,國安在這件事上也出了不少力,靠著他們提供的情報,撤離辦和警方才成功拿下幾伙反偵察經驗豐富的頑固滯留人員。
在多方人員的及時反應和通力配合下,企圖躲藏滯留的居民全數落網,等待他們的不是法律的嚴懲,而是幾個小時甚至十幾個或幾十個小時的漫長旅途。
所有頑固滯留人員統統被送上撤離尚海的列車,原本他們之中某些人有機會坐在舒適的機艙里離開尚海,而現在他們所有人都擠在火車硬座車廂里,其中一部分人甚至沒有座位。
無數人淚流滿面,拿起手機,他們唯一的武器,然後火力全開,抨擊正府的惡劣作為,成千上萬篇直播貼和微博長文講述了他們在人身自由和公民權利「被剝奪」後的絕望境遇,並控訴正府和軍隊的殘忍行徑。
因為運輸能力和撤離時間有限,撤離辦的工作無法做到處處到位,有錢人可以把貴重物品全部送上物流渠道,然後舒舒服服地坐進頭等艙,而經濟能力有限的人們則只能接受正府安排,比春運更可怕的交通壓力使得撤離辦不得不疏忽某些群眾的感受。
許多困難群眾都被強制塞進擠成壓縮肉罐頭似的列車車廂,因為坐票一票難求,許多人都要在這艱辛且煎熬的路途上一站到底。
儘管黃牛黨已被一網打盡徹底打死,車票的珍貴程度仍是居高不下,正府接手全面管制也未必是妥當之舉,因為在這個問題上誰也無法真正做到一碗水端平,如果不能實現真正的公平公正,更會激化矛盾。
所以,車票是真正的一票難求,哪怕是幾十年前交通不發達時的春運時期也沒有這般景象,連臥鋪車廂的摺疊式座椅都要買票,而臥鋪下鋪也都被拆成三個「座位」出售坐票。
就算如此,每趟列車還是坐得滿滿當當。
堪比高峰時期公交和地鐵的列車車廂里,空氣渾濁不堪,車間廁所滿是沖刷不去的屎尿,還總是亮著「有人」或「使用中」的紅燈,有些男乘客不得不用瓶子和塑膠袋解決問題,再把裝了屎尿的塑料瓶和塑膠袋放在黑色密封袋內交給乘務員,由乘務員在經停站點統一處理。
據一些不願透露身份姓名的乘務員所說,他們在列車行駛過程中處理的嘔吐物比排泄物更多,就連鐵道部臨時聘請的隨車保潔員都會忍不住嘔吐,連這些常年打掃公用衛生間的資深保潔員都無法忍受,更何況那些乘客。
誰要是以為他們就是最慘的一批,那就大錯特錯了。至少,他們還能坐上火車,而有些人則不得不坐在貨車和集裝箱裡,像偷渡或是被販運一般成批成批往外送。
對於他們所發出的這些聲音,BBC(大英國協廣播公司)做出評價:字字血淚。
就在國內網民義憤填膺,準備抄起鍵盤支援尚海同胞的時候,華夏正府做出了出人意料的應對,無端誇大惡意造謠的帖子全部刪禁,影響惡劣者依照治安處罰法追究責任,而客觀記錄事實的帖子和長文則全數保留。
在撤離途中遭到不公正對待的人們不但沒有被追究責任,反而收到了來自尚海市政府與中央正府的道歉與關懷。
之後發生的事讓更多人啞口無聲,總書計與總理親赴尚海,在鏡頭面前,在全國人民面前,深深鞠躬,帶著沉痛神情向人民致歉。
電視上正放映著這一幕,透著熒屏,楊小千看到滿臉倦容的文主席,看出了他眼中深切的自責,不禁感到揪心。
「是我們無能啊。」楊小千長嘆一聲,若是有足夠強大的武力,能夠保證尚海民眾不受魔潮怪物的侵害,那麼千千萬萬個家庭就不必遭受這無妄之災。
比起經濟與工業上的損失,人民的眼淚更讓人難以承受。
「楊會長不必自責,我們每個人都已盡力,而且,每一位撤離者都會在戰後得到妥善安置。」
稚嫩的嗓音飄進耳朵里,楊小千斜眼瞥了下坐在辦公桌對面的小男孩,他一身裁剪得體的標緻西裝,頭髮梳成三七開,還刮出一條乾淨的髮際線,一副小大人模樣。
「呵。」楊小千發出一聲冷笑,克制住掏出煙盒的念頭,往嘴裡塞了塊方糖。他不想在小孩子面前抽菸。
「您不這麼認為?」劉中千眨了眨眼,極力做出沒有情緒波動的假象,但還是流出一絲被質疑的不悅。
「我們每個人都盡力了。」楊小千點頭,冷聲說道,「這話,我可以說。你來說,合適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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