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初,蘭若寺。
之前被雷霆洗禮過的痕跡完全消失不見,反而是點綴著許多紅燈籠,脂粉飄香。
女鬼們在殿中翩翩起舞,有的嘴角還殘留著血漬,在鮮血的刺激下跳得更加歡快,嬌笑聲此起彼伏,令人浮想聯翩。
樹妖姥姥端坐在殿上,眯著眼睛笑而不語。
子夜時分,一陣陣妖風突然颳起,一道黑影飛入蘭若寺中,看到四周跳舞的美艷女鬼,他忍不住伸出舌頭舔了下嘴唇。
黑山老妖的相貌絕對算不上好看,穿著一襲黑袍,青面獠牙,十分猙獰,雙目中閃爍著幽幽綠光,仿佛有鬼火在其中燃燒。
在他出現的那一剎那,那些女鬼全部露出躲閃畏懼之色。
「姥姥,今天是什麼日子,怎麼這麼熱鬧?」
黑山老妖忍不住問道,他的聲音十分沙啞,仿佛是兩塊粗糙的山石摩擦碰撞。
樹妖姥姥微微一笑,道:「殺你的日子。」
黑山老妖愣了一下,而後露出幾分慍色,拉下臉來,怒道:「老槐樹,有本事你再說一遍?」
再怎麼說,他也是割據幽冥,稱霸枉死城的陰間諸侯,修行了上千年的陽神大妖,樹妖雖然也是陽神,卻只是初期,他卻早在三百年前就踏入了後期。
雖然尚未成仙,但放眼天下,除了寥寥幾人外,其他人都不被他放在眼裡。
蘭若寺的樹妖姥姥有些實力,但也僅此而已。
樹妖姥姥淡淡一笑,不再是雌雄莫辨的聲音,而是溫朗清潤的男子聲音。
「黑山,你且看看,我到底是誰?」
黑山老妖聽到這個聲音猛地一震,當年他變成烏鴉去皇宮中盜走長孫皇后的魂魄,曾被一個小道士追上搶回。
後來那小道士的名頭越來越大,到如今甚至已經修煉成仙,會當絕頂,俯瞰人間。
「李道玄!!!」
他沙啞沉悶的聲音中透著一絲驚恐。
緊接著,樹妖姥姥搖身一變,成了一個白衣金帶的俊美道人,依舊是當年的模樣,眼眸卻變得更加漆黑深邃。
令黑山老妖不寒而慄。
他沒有任何猶豫,轉身就要逃走,然而回過頭來,卻驚駭地發現,哪裡還有什么女鬼,分明是黑白無常、牛頭馬面,甚至連十殿閻羅都親自駕臨。
而蘭若寺也變成了陰曹地府。
「黑山,你占據枉死城,害人無數,可知罪?」
十殿閻羅中的秦廣王怒斥道,他橫眉瞪眼,雙手於胸前捧笏,性格最是嫉惡如仇,最主要的是,枉死城,原本歸屬他管轄。
黑山老妖原本就是陰間的一座陰山修煉成精,見識過這些鬼神的威風,此刻心中大震,惶恐不已。
「假的,都是假的!」
「一定是你的幻術!」
黑山一咬牙,不再理會那些鬼神,朝著外面飛去。
然而一道流轉著幽光的鎖鏈飛出,仿佛帶著某種規則的壓制,輕易就撕裂了黑山的妖軀,貫穿了它的琵琶骨。
「是索命鉤!」
黑無常冷冷一笑,伸手一拉將他拽了回來,鮮血順著鐵鏈不斷滴落。
然而黑山老妖畢竟是道行高深的大妖,奮力掙扎之下,竟然有將索命鉤掙脫的架勢。
就在這時,白無常手中大棒揮下,砸在黑山老妖的頭上。
「妖孽,還不束手就擒!」
說來也奇怪,那大棒敲的並不重,也沒有任何威勢,只是平平無奇的一敲,便讓黑山老妖神魂動盪,識海渾渾噩噩,竟有一種想要放聲大哭的衝動,法力一時都無法調動。
「哭喪棒,是真的,你們都是真的!」
黑山老妖幾乎崩潰,他認出了索命鉤和哭喪棒,對這群鬼神的身份再無懷疑。
黑無常拽著索命鉤,像拽著一隻待宰的豬,拖曳到秦廣王身前。
「請閻王處置!」
秦廣王的聲音淡漠高遠,充滿了威嚴。
「推入此獄,受倒吊、挖眼、刮骨、割鼻、剖心之刑!」
「不要,不要呀!!!」
李道玄微微一笑,身影漸漸淡去。
月夜烏啼,蘭若寺中一片寂靜,四周焦黑如碳,不見鬼神。
玉姐、燕赤霞、寧采臣都站在李道玄的身邊,看著他手中的那幅畫,或是眸中生出異彩,或是露出欽佩和震驚之色。
只見畫中是陰曹地府,十殿閻羅高坐,黑白無常側立,陰兵鬼吏拖著黑山老妖進入地獄,經受著一道道殘忍的酷刑。
天罡大神通——斡旋造化!
寧采臣覺得不可思議,道:「畫……畫竟然會動?」
他伸手想觸摸一下,然而下一刻,平坦的畫卷上猛地伸出一隻鬼手,仿佛要把畫紙給撐裂,嚇得他連忙躲到李道玄身後。
李道玄微微一笑,道:「放心,以黑山老妖的道行,是逃不出這張畫的。」
燕赤霞感慨道:「畫中造物,困殺陽神,這就是仙家手段嗎?」
他本來還為自己劍道的進步而沾沾自喜,但現在和李道玄一比,他絕望地發現,自己和他的差距變得更大了。
陳紫玉瞥了一眼李道玄,沒有說話。
「就和那妖僧一樣,等這黑山老妖經受了重重酷刑,精神徹底崩潰之時,我再施展搜魂之術。」
李道玄靜靜望著畫中的黑山受刑,氣定神閒,仿佛一切都在掌握之中。
「李兄,現在畫裡是什麼情況?我,我有點不太敢看。」
寧采臣剛剛似乎被嚇到了,躲在李道玄身後,遲遲不敢睜開眼睛。
陳紫玉見狀對他更加鄙夷了。
李道玄搖頭笑道:「現在正在剖心,這等惡妖,就該——」
他話音未落,一隻流轉著烏光的手竟然撕裂了八九玄功的防禦,生生挖出了李道玄的心臟。
咚咚!
咚咚!
鮮活的心臟在掌心跳動,鮮血灑了一地。
一道聲音在李道玄背後幽幽響起。
「李兄,是這樣剖心嗎?」
……
長安城,已經被封為宸王的長樂正在焦急地等待一個消息。
子夜時分,玉隆匆匆而來,給她遞上了幾張泛黃的舊紙條。
「殿下,有結果了,您快看看這個!」
長樂連忙看去,當看完紙條上的內容後,她猛地一震,道:「不好,師父被騙了!」
她連忙坐下來,奮筆疾書,開頭第一句話便是——
「師父小心,寧采臣在說謊!」
片刻後,看著傳訊紙鶴化作流光飛出,她默默祈禱,希望這個消息能及時送到師父手中。
……
「李兄,是這樣剖心嗎?」
寧采臣捧著還在跳動的心臟,雖然聲音沒變,但整個人的氣質卻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淡漠、高遠、威嚴,以及一絲淡淡的快意。
恐怖的魔意肆虐開來,天上的明月一瞬間就被烏雲遮住,蘭若寺中魔氣滔天,好似暴風雨時的海浪。
那深沉如淵的魔意,甚至讓蘭若寺周圍的蟲鼠螻蟻都變得暴虐殘忍,它們瞳孔血紅,好似發狂一般同類相食,撕咬得遍體鱗傷。
陳紫玉發出一聲悽厲的叫聲,撲過去扶住搖搖欲墜的李道玄,望著寧采臣的眼眸滿是殺意,紅裙竟不斷滴下鮮血。
不是她的,而是李道玄的。
燕赤霞則是被這驚人的反轉給震住了。
「寧采臣……原來……你就是那個指點李治的異人,也是你……抽走的玉姐人魂。」
「樹妖……其實是你的手下。」
李道玄面色煞白,一邊咳血,一邊說道。
寧采臣靜靜凝視著他,眼眸有種可怕的淡漠,仿佛曆經了萬古滄桑,閱盡了紅塵百世。
「李道玄,我送你離開這個世界。」
李道玄不斷咳血,越發虛弱,卻還是搖頭道:「不對,還有一點我想不明白。」
「哪一點?」
「你不是寧采臣,你到底是誰?」
李道玄一邊捂著心口,一邊死死盯著他,繼續道:「可否讓我死個明白?」
寧采臣沉默了一下,聲音依舊平靜。
「否。」
和大多數計謀成功後喜歡誇誇其談的人不同,他沒有絲毫傾訴的欲望,伸手捏碎了那顆還在頑強跳動的心臟。
「無名無相,不虛不實,金身不滅,元神出竅,斬!!!」
燕赤霞怒目圓睜,元神化作金光出竅,與斬蛟神劍相融,斬向寧采臣。
儘管知道自己和對方差距極大,但他卻沒有絲毫退縮,挺身擋在李道玄面前,賭上性命刺出了這盪氣迴腸的一劍!
一時間,星月被劍氣所引,垂下光華,落入這一劍之中,更添幾分威力。
然而寧采臣看都不看,用那隻帶血的手隨意一揮。
砰!
斬蛟神劍斷成數截,燕赤霞的元神煙消雲散,他的肉身則直直倒了下去,沒有了呼吸和心跳。
那一往無前的神劍,卻連他的衣袖都沒有刺穿。
寧采臣輕鬆得仿佛只是隨手拍死了一隻蒼蠅。
他一步步朝著李道玄走去,那襲紅衣擋在他身前。
「可惜,你本來能和我有一段露水姻緣,這是你幾世修來的造化,但現在你已經沒有機會了。」
面對陳紫玉,寧采臣微微搖頭,而後身影一晃,從她身旁走過。
陳紫玉呆呆站在那裡,脖頸處慢慢浮現出一道細微的紅線,而後飄然倒地,血染紅衣。
李道玄卻並沒有多少悲傷之色,他踉踉蹌蹌地站起來,長嘆一聲。
「可惜……」
「可惜什麼?」
寧采臣腳步一頓,他微微皺眉,望著李道玄的神色,突然之間,感覺到了一絲不對。
李道玄緩緩抬起眼眸,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
「可惜沒有套出多少有用的話。」
寧采臣眼眸一凝,他終於意識到了什麼,抬頭望向天上的明月,臉色越發陰沉。
伸手一撕,如裂布帛。
周圍的世界煙消雲散,露出另一輪皎皎明月,以及另一位李道玄,陳紫玉和燕赤霞完好無損地站在他身邊。
燕赤霞冷哼一聲,斥道:「原來真的是你!」
寧采臣看向腳下那裂成兩半的畫卷,默然良久。
畫中畫!
……
竟然有個兄弟猜到了寧采臣是幕後真兇,厲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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