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滿油的越野車一路向北,駛出了城市。
「再有幾個月,天氣就會冷下來。太陽能發電效率至少得縮減一半。西郊有一個煤廠,旁邊就是火車中轉站。我們最好是弄一輛卡車,多儲備一些冬天的燃料。」
「超市里很多東西已經腐爛變質。能吃的食物大多只有米、面和罐頭。這樣下去可不行。如果可能的話,我們應該在城外新建一個據點,種植蔬菜,或者再弄點兒什麼別的。。。。。。」
欣研和老人一直在交談,蘇浩握著方向盤,偶爾插進幾句話。他們臉上已經看不到病毒爆發初期的惶恐和絕望,只剩下歷經災難之後的沉穩和冷靜。老人是因為年齡和歲月沉澱而產生,少女則親身經歷了殘酷血腥的廝殺,變得越發成熟。
沿著從城市中央流過的那條河,越過北面尚未完工的繞城公路,越野車在路邊一處敞開的鐵門前停住。
這裡位於城市邊緣。附近有一個正在建設的樓盤工地。綠化景觀優雅的售樓中心在路口東面。豪華的裝修風格,與旁邊剛剛搭起腳手架,連安全網也尚未設置的鋼筋混凝土基礎形成鮮明對比。在稍遠的位置,是大片田地,莊稼大部分是玉米,也有略微發黃的小麥。
遠處,仍然有喪屍的身影在晃動。它們已經代替人類成為這個世界上數量最多的生物之一,幾乎隨處可見。
蘇浩跳下車,推開鐵門。一個帶有幾幢倉庫式建築,占地面積至少有上千平米的場院,頓時出現在眼前。
倉庫入口正對著鐵門。被太陽照曬到的屋檐下面,坐著一具面目全非的乾屍。身上的肉幾乎被啃光,脊柱支撐著顱骨不至於掉落,旁邊散落著被污血浸透,已經干硬的破爛胸罩,還有一隻沾滿泥垢的高跟鞋。憑著這些東西,可以斷定死者是一名女性。
蘇浩掄起斧頭,幾下砸爛栓在倉庫門把上的鐵鏈。他用力推開沉重的滑軌鋼門,讓欣研把車開了進去。
倉庫內側,整齊堆放著數十隻鼓鼓囊囊的編織袋。老人走過去,湊近,用手從袋子縫隙里扣了扣,驚訝地叫了起來:「米,這是大米。」
蘇浩微笑著點了點頭,拎著蓄電池,走到庫房南面的牆角,接通電源,用力按下控制台上的綠色扳閘。隨著電機和齒輪沉重的撞擊,平整的地面忽然朝兩邊分開,露出一條十多米寬的傾斜坡道。
通道內部很黑,透出一股令人畏懼的涼意。
蓄電池能量有限,不可能供應整個設施足夠的電力,也無法維持照明。
蘇浩拉開車門鑽進駕駛室,看了一眼滿面震驚的老人和少女,旋開車頭大燈,用力踩下離合器,緩緩駛入坡道。
。。。。。。
從未來世界返回過去,蘇浩當然要做好各種應對措施。
補給箱裡的武器和藥劑,只是最基本的裝備。選定原型藥劑遺失的城市作為傳送降落點的同時,蘇浩也通過各種渠道,在電腦和圖書館裡瘋狂查閱與這座城市相關的一切信息。
上個世紀五十年代,第二次世界大戰剛剛平息。誰也不知道戰爭是否再次爆發的情況下,新生的國家政權花費了大量人力和資源,修建了數量龐大的地下避難所和防空洞。
前人永遠無法想像身後時代的變遷。長時間的和平,使原本用於抵禦戰亂的地下設施逐漸荒廢。為了合理利用資源,它們大多被改建、填埋,或者轉為它用。眼前這間倉庫,就是某個商人以租用的老舊避難所為基礎,增加地面設施改建而成。
建國初期的工程質量,擁有後世同類建築無法相比的堅固。儘管時間已經過去了很久,地下水抽取管道仍然暢通,商人在地面架設的小型太陽能電力系統足以維持通風系統運轉。經過防水和滲漏處理,地下庫房溫度雖低,卻很乾燥。以至于越野車進入地下庫房之後,出現在三人眼前的,是整齊碼放成垛,以噸數為單位的無數糧袋。
宋志忠老人呆呆地站著,臉上滿是不可置信的駭然。他努力咽了咽喉嚨,艱難地問:「這裡。。。。。。都是。。。。。。它們,究竟。。。。。。有多少?」
雖然字句模糊,蘇浩仍然聽懂了對方想要表達的意思。他回憶了一下曾經在未來圖書館廢舊文件里看到的那些數據,認真地說:「總共有五個標準庫房,每一間的容積為兩百噸。地面部分的倉庫容量和這裡一樣,但儲備的糧食卻沒有那麼多。」
資料顯示:商人把避難所改建為倉庫後,從泰國進口了三千五百噸優質大米。其中一部分直接投放市場,剩餘一千六百多噸存入庫房。也正因為如此,入關申報資料才被錄入電腦,成為幾十年後可供查閱的歷史檔案。
「地面的小型發電系統可以修復,附近的井水可以直接飲用。這裡非常隱蔽,斷開電源,誰也不知道地下入口的位置。如果遇到緊急情況,這裡就是我們的第二避難所。」
老人深深地吸了口氣,扶著旁邊的水泥柱慢慢坐下。他需要時間來消化這些信息,也需要撫平跳動速度過快的心臟。此刻,他腦子裡絲毫沒有想要將這一切占為己有之類的念頭,只有無限沉重的責任。
「你。。。。。。不該告訴我這些。至少,應該過些時候再說。」
蘇浩聽懂了老人話里隱藏的意思。他淡淡地笑笑:「我們應該彼此信任。」
老人沉默片刻,緩慢地點了點頭,望向蘇浩的目光,也變得更加溫和。他嘆息著:「你為我們做了很多。。。。。。實在太多了。」
蘇浩不以為意地搖了搖頭,沒有說話。
欣研站在旁邊,眼眸里閃爍著瑩色微光,慢慢地笑了。
。。。。。。
從前天開始,小樓里的三個男人,開始負責不同的分工。
蘇浩把陶源和欣研帶到郊外,花了一整天時間,教會他們如何使用已有的幾款槍械。並且用酒瓶之類的東西當做標靶,進行實彈訓練。
他以輪流教學的方式,讓這個團隊裡的每一個人都學會射擊,就連尚在哺乳期的李曉梅也不例外。
也許是因為文明時期槍械管制的緣故,倖存者們對這些陌生的武器非常好奇,然而,枯燥乏味的訓練迅速消磨著他們的熱情。沉重的槍械使胳膊酸麻不堪,長時間舉臂動作單調無聊。。。。。。如果不是能夠對著遠處目標不時扣上幾次扳機,恐怕誰都不會頂著炎炎烈日,重複這種如同木偶一般的動作。
蘇浩很清楚————不是每一個人都能成為合格的士兵。何況,團隊成員大多是老弱婦孺。但不管怎麼樣,他們必須學會使用槍械,知道如何射擊,有實彈操作經驗。
槍聲,在空曠的野外並不顯得突兀。倖存者們每天都要接受訓練。陶源和欣研在這方面的進步很快,蘇浩也得以騰出手,在自己忙碌的時候,由他們充當其他人的教練。
考慮到子彈消耗與零件磨損,射擊訓練最多只能進行兩周。儘管如此,預計耗費的彈藥至少超過八百發,甚至更多。
倖存者當中大概永遠也不會出現神槍手,但他們已經明白如何使用武器,不會在慌亂中忘記打開保險,也知道更換彈匣和上膛等一系列動作。「1」和「—1」等級的喪屍行動緩慢,三十米、二十米、十米。。。。。。老人和女人不會主動進攻龐大的屍群,蘇浩也從未產生過此類瘋狂的念頭。他只需要這些人在危急降臨的時候,能夠做到自保。
喪屍一直在光顧陷阱小院。獵取腐菌激素和銀骨的工作,逐漸由韓氏姐妹和李曉梅來完成。最初,她們非常抗拒,也非常反感。蘇浩為她們配備了防彈背心和頭盔,陶源和老人也在旁邊演示了數十次相同的動作。在鼓勵和責罵聲中,在所有男人的示範下,她們終於戰戰兢兢地舉起斧頭,咬著牙,瞪大雙眼,像童話故事裡面目猙獰的巫婆,咆哮著砍下從鐵籠里伸出的喪屍手臂。
「你們必須學會如何使用武器。不僅僅是槍,還有匕首和棍棒,以及所有能夠給對手造成傷害的物件。這不是殘忍,而是自我保護。誰也不知道未來會發生什麼樣的變故,可能某一天,你們就必須負擔起保護自己親人的職責。沒錯,腐爛的血肉,發臭的骨頭,腦漿和眼球。。。。。。這些東西看上去的確很噁心,但它們不會造成任何威脅。你們要做的,就是拋棄無用的美醜邏輯,拼盡全力幹掉每一個怪物,砸碎它們的腦袋。」
每個人都有第一次。
用顫抖的手揮舞鋼斧,重重砍開喪屍頭顱的時候,李曉梅只覺得一陣反胃,當場吐出一團酸臭無比,夾雜著奶腥和綿軟飯粒的半消化物。
韓晶力氣不夠,斧刃卡在喪屍頭頂。被激怒的喪屍變得越發狂暴,它隔著鐵籠拼命朝外伸出雙手,像餓極的野獸一樣嚎叫。不知所措的韓晶只覺得身體一軟,癱在地上放聲大哭。
韓瑩顯然從姐姐身上吸取了教訓。她異常兇狠地掄起斧頭,使出渾身力氣劈下,卻沒有注意準確度,落點偏移到了喪屍左頸。破裂血管里立刻噴出大團膿血,濺透了女孩全身。她愣愣地站在那裡,臉色慘白。過了好幾分鐘,才用盡力氣拼命尖叫起來。
蘇浩一直在教她們如何格鬥。
除了斧子和獵刀,還有前端磨尖的鋼筋,從體育商店裡弄回來的棒球棍。看著院子裡一頭頭被砍得七零八落的喪屍,女人們漸漸克服最初的恐懼心理。血肉和骨頭這些曾經無比厭惡的東西,也變得習以為常。她們開始嘗試著,在保證安全的情況下,顫顫巍巍用手按住喪屍後腦,在旁邊男人的幫助下注射溶液,抽取腐菌激素,劈開臀部割下銀骨。。。。。。最後,把破碎的屍體裝上小推車,像垃圾一樣倒掉。
與其說是習慣,不如說是麻木。
她們已經學會如何在這個可怕的世界上生存。
每天晚上,倖存者們都會在小樓里聚集。
去野外進行實彈訓練的人,會帶回來一些水芹、蕨菜、豆角、辣椒之類的新鮮野菜、蔬菜。這些東西在郊區田地里很常見,也很受倖存者廚房的歡迎。
在城裡收集物資的人,會帶回各種生活必需品,以及尚在保質期內的大量食物。
至於腐菌激素,地下金庫里已經儲備了很多,但蘇浩仍然覺得不夠。
老人拔掉了樓下綠化帶里的灌木,土壤被仔細清理過,種了一些西紅柿和青菜,只是還沒有發芽。
他們都在努力適應這個混亂無序的世界。
準確地說,是在生活。
。。。。。。
清晨,剛下過一場雨。
地面很潮濕,溝槽和凹痕里到處都是積水,落葉仍然泛著青綠,陽光從樹梢縫隙里斜射下來,樹葉邊緣的水珠透出燦爛繽紛的色彩。遠處,甚至傳來依稀可辨的鳥雀鳴叫。
瀰漫在城市上空的血腥味已經變淡。這很大程度上必須歸功於夜晚的降雨。喪屍依然存在。與病毒爆發初期相比,城市裡的活物數量也大為減少,它們感覺越來越飢餓,也越來越瘋狂。
蘇浩開著車,從小樓旁邊的岔路開上主幹道。
欣研和韓瑩坐在後座,警惕注視沿途的建築和動靜。她們手裡都握著粗大沉重的螺紋鋼筋,後腰或者皮帶里插著手槍。兩個女孩年齡相近,彼此也已經熟悉。緊張之餘,總會竊竊私語談論著感興趣的話題,不時爆發出陣陣爽朗的笑聲。
汽車在十字路口右轉,在空寂無人的街道上勻速行駛,半小時後,在一家「戴爾」電腦專賣店前停住。
三個人拿起武器走下車,迅速在不同位置形成警戒。這些動作他們已經很熟練,也明白同伴和自己在這種時候應該做些什麼。
蘇浩站在潮濕的人行道上,朝商店裡注視了很久。
玻璃店門敞開,屋檐上歪歪扭扭懸掛著「節日優惠」的紅色布標,水磨石地面被風吹進了很多樹葉和垃圾。有散落的紙張、塑料牛奶小罐和飲料瓶,鄰街的鋼化玻璃牆面上有幾隻血手印。由於時間過的太久,它們顯得發黑,不再鮮紅。
蘇浩拎起鋼筋,走到商店門前,朝擺放著電腦的展示台方向喊了一聲:「有人嗎?」
回答他的,是外面樹梢間瑟瑟的風聲。
他彎腰撿起一隻空癟的「可口可樂」拉罐,朝擋住視線的貨架背後扔了過去。「丁零噹啷」的撞擊聲顯得很突兀,也很刺耳。這種故意製造出來,沒有絲毫美感可言的噪音,的確收到了應有的效果————一頭身穿淡綠色員工制服,面孔灰白乾癟,只剩下右臂的殘缺喪屍,從貨架拐角處慢慢走出。
蘇浩轉過身,朝站在越野車旁的韓瑩使了個眼色。女孩會意地跑上前來,握緊手裡的鋼筋,把磨尖的前端對準喪屍左邊眼窩,重重捅了下去。
她已經學會如何對付這種怪物,也有足夠的勇氣。所欠缺的,只是經驗。
在陷阱小院裡製取腐菌激素非常安全。蘇浩不想在其它地方冒險,也儘量減少不必要的危險因素。
他選了兩台性能不錯的筆記本電腦,以及各種配件,裝進拎包,然後離開。
蘇浩很好奇————那隻和原型藥劑裝在一起的u盤,究竟記錄著什麼秘密?
。。。。。。
被雨水沖洗過的「家樂福」標誌很乾淨,在百米外也能看清。
關上車門,用鑰匙鎖好,蘇浩與尾隨其後的兩名女孩走上人行道,推開一樓「肯德基」臨街的店門,從另外一個方向進入超市。
銀行辦事處附近的商店已經基本搬空。想要弄到更多的東西,就必須走遠一些。畢竟,大型超市里貨物品種更齊全,數量也更多。
從病毒爆發到現在,已經過去了十六天。
冷鮮貨架上的肉類早已腐壞,散發出強烈的臭味。水箱裡的魚挺起鼓脹的腹部,翻著白肚皮,鱗片散落,水面也聚起一層薄薄的褐色膿漿。
電梯入口躺著幾具高度腐爛的屍體,這些死者都是頸部被咬斷,致使無法變異為喪屍。他們的腹部被掏空,肋骨也被拆斷,空洞的眼窩深處滲出暗黃色的膿液,面頰和腋下仍然殘留著部分腐肉。就在屍體與地面接觸的位置,凝聚著一層極其粘稠,暗褐色的液體。它們是皮膚和肌肉分解的產物,裡面蠕動著無數肥胖圓滾的白色蛆蟲。它們把這裡當做游泳池,也是變成蒼蠅以前最為舒適,隨時可以汲取營養的食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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