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隊沿著公路行進,兩旁的建築漸漸多了起來。
兩小時前,蘇浩見到了517步兵師的指揮官劉江源。
那是個表情冷漠的中年人,臉上布滿灰塵,皮膚也顯得粗糙。
沒有寒暄和客套,劉江源直接在地圖上劃出了第十一獨立部隊的防區。至於接下來的任務,只是沒有任何機巧的一句話。
「暫時堅守陣地吧如果可能的話,就向市中心突進。」
占領廬江,是517步兵師半年前就接到的戰鬥任務。在這座該死的城市裡,517師損失了六千多名士兵,前後補充過四次人員和裝備。儘管城市核心戰區已經被不斷壓縮,各個參戰部隊從不同方向分別蠶食,卻一直無法達到占領城市的目的。
解決這個問題其實並不困難。只需要調來幾個火箭炮團,以密集火力對準目標區域轟上半小時,那些骯髒的變異生物就會死得一於二淨。
然而戰場上自始至終也沒有出現炮兵的身影,師屬陸航大隊只能對個別目標提供火力壓制,無法以覆蓋方式展開攻擊。雖然劉江源一再對上面提出抗議,強烈要求給予空軍或者遠程跑支援,但結局永遠都是那句話————「絕對不行」。
劉江源並不指望第十一獨立部隊能夠發揮出多大的作用。
他只是想借這個機會,讓原本防守陣地的那個團撤下來休整補充。他們打得很慘,傷亡率高達百分之三十。如果不是因為對面的敵人是變異生物,不是同樣身為人類的敵軍,恐怕整條戰線已經動搖,投降之類的事情層出不窮。
接手陣地只過了二十四小時,蘇浩已經帶著部隊,往城內方向展開攻擊。
按照軍部早在病毒爆發前公布的兵員配比標準,以步兵師級別的作戰單位為例,後勤支援和保障人員大約為全師兵員總數的百分之二十左右。這些人必須負責日常飲食、車輛駕駛、機械維修與保養、物資調撥等相關事務,相當於整個步兵師的運作基礎。除此而外,通訊和醫護部門也會占據一部分人員編制。綜合計算下來,全師實際能夠投入戰鬥的一線武裝人員,大約為總兵員數量的百分之七十,甚至百分之六十五。
與歷史上的爆發過的人類戰爭相比,生物戰爭具有被廢棄城市限制的特點。基於該特性,軍部及時調整了師級作戰單位的戰勤人員配比,一線武裝人員比例被調整至百分之八十,甚至更多。
第十一獨立部隊屬於剛剛建立的新兵部隊,由於許仁傑已經明確表示過不會插手,所以除了負責訓練的軍士教官,組成部隊的各個部門都需要蘇浩自行完成。
按照最初制訂的計劃,老宋從「城堡」派出的「工蜂」,大多接受過對應的技術訓以他們為基礎,蘇浩分別組建了大隊級別的機修和醫療部門。這些人技術熟練,對「蜂王」的任何命令從不質疑,構成了第十一獨立部隊的後勤保障基礎。
病毒爆發後,沒有確切證據表明散落在昆明地區的難民實際數量究竟有多少?
也許幾十萬?
上百萬?
或者更多?
蘇浩最初決定把整個團隊分散開來,在城市四周分別以曹蕊、杜天豪等人為主導,建立起大大小小的營地,進行以輻射方式擴大,最終構成以「城堡」為基礎,表面上互不牽連,暗地裡互通來往的龐大團隊體系。這一決定如今已經顯現出預想中的效果。按照每個人擁有的不同技能,被團隊收攏的「工蜂」分門別類歸屬不同部門。「城堡」內部出現了嚴密複雜的機能系統,每個「工蜂」都有屬於自己的位置,資源和能力得到最大極限發揮和使用,根本不存在什麼浪費,因為原型藥劑產生的凝聚向心力,簡直高得驚人。
這是蘇浩獨有的「蜂巢」,任何人無法取代,也無法複製。
在這種根本不存在惰性和敷衍的強大後勤機制保障下,蘇浩從新兵中整合出八百餘名武裝戰鬥人員。雖然沒有配備裝甲部隊,可用於城市巷戰,其實已經足夠。
蘇浩接手的陣地位於廬江縣城西南。前任部隊給他留下了防禦堅固的大量永備工事。高低錯落的警戒塔形成全方位攻擊火力,陣地主要方向設置著大功率炮射武器,即便遭遇多達千計的大規模變異生物衝擊,也沒有任何問題。
高銘陽、王金龍、宋小葉、霍子衛、張南亦五個人,各自帶領一個百人規模的中隊,以出發陣地為核心,朝著城市方向移動。
按照蘇浩的命令,各個攻擊中隊陸續收攏了數十輛散落在附近,經過檢查,引擎還能勉強發動的大型廢棄車輛。士兵們對這些舊車車廂進行簡單的防滲透處理,從附近的軍用倉庫弄來大量快於水泥,摻水攪拌後,迅速裝車,沿著各自的行進路線,仔細填補每一處可能成為變異生物攻擊通道的縫隙。
在未來世界,「縫隙」這個詞,意味著潛在危險的管道。
攻擊中隊走得很慢,他們利用隨車轉載的各種廢棄物品和水泥,對所有經過的窨井進行填充。
每一個中隊都分為前、中、後三部分————前隊負責警戒;中隊負責押運經過改裝的廢舊車輛,迅速填補沿途經過的每一個「縫隙」;後隊人數最多,配備有五輛卡車,以車載機槍和周圍士兵相互構成交叉射界,掩護前隊和中隊,以工程作業的方式緩慢前行。
經驗,其實就是時間與教訓丨重疊轉換。
在蘇浩原來所在的時空,為了抵擋數量越來越多,進化能力不斷增強的變異生物,人類付出了無比慘重的代價。病毒爆發以後半數以上的倖存者被活活殺死,從中僥倖生還的人,幾乎都成為了荒野狩獵人。他們把悲痛和絕望深深藏在心底,以前所未有的兇悍和殘忍,利用各種武器和匪夷所思的方法,瘋狂報復著那些面目猙獰的怪物。
以快於水泥為基礎的「填充戰法」只是其中之一。這種方法適用於城市之類擁有密集建築的特定區域。說穿了其實很簡單,就是儘量堵塞管道和通行空間,以釘死房屋門窗,封閉窨井等方法,進一步壓縮變異生物的活動空間,迫使它們像人類一樣,沿著街道通行。在這個前提下,就能以設伏的方式大量殺傷它們。
據說,這種方法是一個德國女人想出來的。她當時正在一間廢棄麵包店裡尋找食物,從長有霉斑,滿是孔洞的變質奶酪上,突發奇想找到了靈感。
「動作都快點兒,注意保持警戒————」
「小心樓頂和兩邊的陽台,放開思維意識,不要過分依賴眼睛和耳朵,要學會使用意識觸角。」
「注意路口和街道方向的動靜,搜索方向不要相互重疊,每個小組都有固定的意識發散角度。重複一遍————搜索方向不要重疊。」
張南亦貓著腰,與兩名士官相互構成三角形搜索陣型,以略高於正常步行的速度,滿面警惕的遊走於武裝卡車之前。
這屬於最小規模的三角攻擊陣型:一名士官手持9毫米突擊步槍,另外一名負責控制肩扛式毫米單兵機炮。張南亦的位置比較靈活,他手持碳素戰斧,以兩名士官相距的中線為基準,可前可後,隨時準備應對變異生物突如其來的近距離攻擊。
這是未來世界標準的城市戰搜索模式。不同功能和威力的武器相互搭配,從不同角度和距離形成掩護壓制。搜索小組每個人負責的觀察面不同,發散開的思維意識不會產生功能重疊。正常情況下,與搜索小組相同數量的變異生物在戰鬥中處於絕對下風。
當然,這僅僅只是推演和理論上的數據,實際情況肯定不會按照固定模式進行。畢竟,變異生物已經進化出智慧,它們並不傻。
儘管蘇浩從昆明方向不斷調集人手的計劃非常穩妥,由於時間上的關係,至出發前,第十一獨立部隊的構成人員當中,「工蜂」只占據了百分之四十五左右的比例。在這種情況下,蘇浩無法保證部隊發揮出百分之百的戰鬥力,只能將「工蜂」與普通新兵混編,以相互依託的方式,儘量發揮人數上的優勢。
這場戰鬥過後,肯定有部分士兵回產生心態變化。他們對蘇浩的認同感會進一步加深,成為「工蜂」的幾率自然也就更大。
這有一個前提————他們必須要活下來,而不是當場戰死。
張南亦的搜索中隊一直沿著東面道路前進。
他雙手緊握著碳素戰斧,渾身上下處於隨時可能爆發的狀態。凱夫拉材料製成的戰鬥服緊緊裹住身體,被壓制的肌肉從布料下面一塊塊鼓凸出來。他的表情異常平靜,依然還是那副老實木訥的樣子,只有眼睛掃過遠處街口的時候,才會陡然釋放出森冷兇狠的光。
上個星期,張南亦剛剛過完二十四歲生日。
病毒爆發的時候,他還是一名畢業沒多久,在派出所里負責治安工作的實習警察。
那是一段非常幸福的日子。
所里的人對張南亦很友善,負責戶籍登記的那個小女警對他興趣尤為濃厚。儘管張南亦年齡比小女警大了整整五歲,小女警仍然擺出一副大師姐的模樣,總是以前輩身份擺出架子教訓丨他。
小女警很喜歡張南亦。
一次外出辦事,小女警提議在外面吃晚飯,順便喝了點兒酒。
張南亦以自己的人格發誓,那天晚上喝的酒真的不多。然而事情就是如此奇妙,酒精對大腦有著無比強烈的刺激效果。送小女警回單身宿舍的時候,兩個人莫名其妙摟在了一起。然後接吻,然後脫衣服,然後……
小女警很漂亮,長相有些像日本女星羽月希。當然,這絕對不是侮辱或者鄙夷,僅僅只是相貌和感覺上的對比。
接下來的事情順理成章。張南亦帶著小女警回家見父母,老人對未來兒媳婦很滿意,兩人約好明年春節的時候結婚。為了這個不亞於人生里程碑的重要目標,張南亦破天荒的開始戒菸戒酒,很少跟著以前的朋友聚會,而是把工資全部積攢下來,打算在合適的地段購買婚房。
一切都那麼美好,然而誰也沒有預料到病毒爆發。
那天,張南亦正在外面處理一樁民眾糾紛。他無法理解為什麼幾秒鐘前還好端端的人,竟然會突變成兇狠殘忍的怪物?如果不是當時正坐在駕駛室里錄入資料,張南亦相信自己的下場肯定就跟站在外面的同事沒什麼區別。不是被活活吃掉,就是被病毒感染,變成形容恐怖的喪屍。
腦子裡的記憶雖然模糊,卻永遠也無法忘記。
這裡是廬江,不是昆明。
行走在冰冷堅硬的馬路上,張南亦覺得自己的心早已冷硬,除了兇悍和殺意,再也沒有任何多餘的東西。
跟在身後的改裝卡車走走停停,不斷卸下攪拌好的快於水泥,大團塞進地面上的每一個窨井。
「哐啷————」
正前方五十多米處,一隻虛掩的地井鐵蓋從下面被用力撐開,爬出一頭外表已經進化為蜥蜴,雙眼中帶有可怕紅光的類人。
張南亦漠然已久的眼瞳深處驟然閃過一絲暴虐。他喉間發出一聲低沉的咆哮,不等蜥蜴人和旁邊的士官做出反應,已經雙腿猛然發力,朝著正前方猛衝過去。高高揮舞的鋼斧斜向劈開蜥蜴人的頭,在那股充滿憤怒和殘忍的力量支配下,剛剛從窨井裡探出頭的變異生物連反抗動作都無法做出,已經連頭至胸部徹底劈成兩半。
這是二階強化人的力量,是服用過銀骨之後,與蘇浩鮮血完美融合產生的巨力。
如果,當時我能像現在一樣強大,我……我還能擁有親人。
大腦深處的記憶,再次掩蓋了現實。
張南亦只覺得難以形容的恐懼,他用力狠踩油門,大張著嘴,以無比瘋狂的速度駕著警車一路衝進派出所。再也沒有什麼交通規則,他可以感覺到汽車輪胎從人體表面碾壓過去的顛簸和裂感。
是的,我撞飛了好幾個人,也許重傷,也許根本就是活活碾死。換在以前,根本就是不可想像的事情。要知道,我,我,我可是警察,是保護人民財產安全的警察啊
所里一片混亂,天井裡遊蕩著好幾頭渾身鮮血的喪屍。有曾經的同事,也有昨天剛剛被抓到的幾個小偷。
張南亦只是實習警察,沒有配槍的資格。當時唯一能用的武器,就是從車裡找到的一根防暴棍。
他沒有下車。
隔著車窗,以及外面那些面目猙獰,拼命伸著手,想要把他從車裡揪出來的怪物,張南亦呆呆的望著大門敞開的派出所辦公大廳。
光滑的白瓷地磚上,到處都是醬紅色的血,像粘稠的紅糖漿,不斷朝著未被蔓延的地面四散擴張。
血泊中橫臥著好幾具屍體。距離大門最近的,已經被啃得露出肋骨,沒有腦袋,無法分辨具體是誰,只能通過掉在旁邊的高級警司徽章猜測,可能是派出所長。
小女警被兩頭喪屍一前一後的抱著。她的整張右臉被啃得面目全非,露出白森森的顴骨和牙齒,腹部被撕開一個大洞,一頭喪屍把腦袋塞進去,像豬拱食一樣來回聳動著。從側面看過去,鼓脹的腹部仿佛懷孕好幾個月,隨時可能生產的孕婦。
還有一頭喪屍趴在辦公桌上,在電腦和大堆文件簿之間,抱著小女警的左手細細嚼食。
是的,那的確是她的左手,張南亦無比肯定。
因為,喪屍齒縫間嵌著一枚細小的鑽石戒指。
那是張南亦買給小女警用作訂婚的東西,雖然戒圈很細,鑽石很小,售價不過幾千塊,然而它畢竟是一枚鑽石戒指。
她已經沒救了,沒救了。
看著被喪屍分食的未婚妻,張南亦呆若木雞。
他忘記了恐懼,忘記了警車被喪屍來回推攮,搖搖晃晃。
他忘記了自己究竟是什麼時候駕車離開,忘記了如何在混亂瘋狂的街道上來回亂沖,直至汽油耗盡。
那場面可怕極了,是永遠無法抹去的噩夢。
張南亦像所有遇到危險的人一樣,在廢棄的城市裡尋找親人,尋找朋友。
然而他們都死了,無人倖存。
他覺得自己這輩子也就這樣了,再也沒有希望。
可是,在餓死或者被殺以前,老子拼了命也要多少幾頭喪屍,撈夠本,血債血償。
直到有一天,張南亦在廢墟里遇到一個無比強大的男人,他的名字叫做杜天豪。
杜天豪告訴張南亦,在這個世界上,還有比自己更加強大的存在,他的名字叫做蘇浩。
「如果你願意成為我們的一員,如果你想要變得強大,如果你想要為死去的人報仇,就喝下它。」
說這句話的時候,杜天豪遞給他一支真空膠管。
那是蘇浩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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