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血棺 屍體竊賊

    為了找到實驗解剖用的屍體,k先生和他的學生費蒂斯甚至不惜觸犯法律,昧著良心在黑市購買人屍,而從不過問屍體的來源。然而,有一天,費蒂斯從「商人」手裡接過來的屍體,竟然是他頭一天還遇到的簡?加爾布雷思,這個美麗的女孩之前還活蹦亂跳的,怎麼可能突然死了呢?

    年輕的費蒂斯在愛丁堡的學校學習醫術。他擁有超強的記憶力,可以過目不忘。平時他在家裡很少用功學習,但是在老師們面前卻總是彬彬有禮,上課時聚精會神,反應敏捷。他的老師們都覺得他是個學習認真刻苦的小伙子。不僅如此,我聽說他還是一個外表十分出眾的受人喜愛的小伙子。當時有一位校外的解剖學老師,我在這裡姑且稱他為k先生,後來他成為一名家喻戶曉的人物。當人們為處死死囚而歡呼雀躍,並大聲疾呼要將購買屍體的主顧也繩之以法時,這位k先生十分害怕,他在愛丁堡的大街上躲躲閃閃,生怕被人指控。那會兒,k先生很受人追捧,一方面源於他自身的天賦和口才,另一方面源於他的競爭對手——大學教授們——實在無能。至少學生們都很崇拜他,費蒂斯和其他學生一直都深信,只要能夠得到這位多人敬仰的人的喜愛,就能為自己將來的成功奠定基礎。k先生本人成就非凡,同時也是一位賞識千里馬的伯樂。他喜歡刻苦認真的學生,也喜歡有點小聰明的學生。費蒂斯就同時具備這兩點,所以深得k先生青睞。在他的第二年的課程中,費蒂斯得到了班級第二助教,即副助理的位置。

    慢慢地,管理手術室和教室的任務也成為費蒂斯的職責所在。他需要負責手術室和教室的清理工作,收發並對解剖實驗的屍體進行分類也成為他的分內之事。最終,也正是因為這項工作——在當時看來是一項必須慎重處理的工作——k先生讓費蒂斯住進了他自己樓上的解剖室。在嚴冬的每個黎明前的黑暗時分,費蒂斯都要睡眼惺忪、踉踉蹌蹌地從床上爬起來,為送屍體的人開門。這些送屍體的人都是些鋌而走險的、骯髒的非法之徒。在這起臭名昭著的事件(貝爾克和黑爾謀殺案)傳遍整個國家之前,費蒂斯就已經在為這些不法之徒打開售賣屍體的大門了,他昧著良心付給他們不義之財。在這些良心早已泯滅的人走了之後,費蒂斯又是一人獨處。此後一天的其他時間裡,他就會忙裡偷閒地找一兩個小時小憩一會兒,補補覺以便白天有精力工作。

    不會有人像費蒂斯這樣對生命如此麻木不仁。他不讓自己的大腦思考這些問題,對別人的命運和運氣也統統不感興趣。他只是聽從於自己的欲望和那小小的野心。冷漠、玩世不恭、自私自利的他做起事情來謹小慎微(他稱之為道德),他從來都沒有諸如酗酒和偷盜的不良記錄。除此之外,他還特別渴望得到他的導師和同學們哪怕一丁點兒的關注,他不想把自己的生活弄得一團糟,以失敗而告終。他以在工作中投機取巧為樂,總是當著k先生的面時才賣力幹活。白天儘量少幹活,以此彌補晚上的辛勞,只有這樣他才會感到心理平衡。

    用於解剖實驗的屍體的來源問題一直困擾著費蒂斯和他的導師。醫學課堂上解剖學老師所用的材料隨時面臨用完的境地,而能夠提供屍體的行當不但本身十分令人生厭,而且還容易使所有的知情人處於危險境地。因此k先生的做事原則就是:在交易屍體時絕不問問題。「他們拿來屍體,我們就付錢。一手交錢一手交貨。」他曾經說過,「這是等價交換。」他又有點瀆神地說道:「為了不受良心的責備,千萬不要問任何問題。」他不知道這些屍體都是謀殺案的受害者。但凡他腦子裡閃過類似這種的想法,他都會嚇得退縮回去的。然而,他談論此事時那種輕浮的語氣本身就是對靈魂的一種冒犯,也是對與他打交道的人的一種誘導。費蒂斯經常驚異為什麼屍體如此新鮮。他總是一次一次地在黎明前被面相猥瑣、舉止卑鄙的無賴叫起床。他迅速整理自己凌亂的思緒,使之清晰起來。這或許要歸功於他的導師那一套不太道德但又直截了當的辯護詞。費蒂斯清楚自己的職責,簡言之,就是三個步驟:接過這些無賴拿來的東西,付錢,然後對任何犯罪行為都裝作沒看見。

    費蒂斯一貫遵守的沉默原則終於在11月份的一天早晨面臨了一次考驗。前一晚他被痛苦的牙痛折磨得整晚無法入睡,他一會兒像一頭受困的野獸似的在屋裡踱步,一會兒又憤怒地一頭栽到床上。最後好不容易才迷迷糊糊入睡,整晚牙齒都在隱隱作痛。忽然約定的交易信號響了三四下,把費蒂斯從睡夢中叫醒。屋外呼呼地刮著冷風,地上結了一層冷霜。慘澹月光下的城市還在沉睡,但空氣里已經出現了一種難以名狀的躁動,白天的繁榮景象馬上就要在這個城市上演了。盜屍者要比往常來得晚了一些,而且看起來今天比往常更想快點兒拿錢走人。費蒂斯睏倦地提著燈指引他們上樓,他仿佛從夢裡聽到他們在用愛爾蘭話抱怨著什麼。來者打開袋子時,費蒂斯正倚在牆上打盹兒。盜屍者不得不把他搖醒要求付錢。此時他正好看到了死者的臉龐。費蒂斯驚呆了,趕緊靠近兩步,將蠟燭湊近了看。

    「萬能的主啊!」他喊道,「這是簡?加爾布雷思!」來者沒有回答,慢慢地向門邊走去。

    「我認識她,我告訴你們。」費蒂斯又接著說下去,「她昨天還活蹦亂跳的呢。她不可能死了。你們不應該拿來她的屍體。」

    「我們確實拿來了。先生,你看錯了。」其中一位說道。

    另一位卻陰森森地看著費蒂斯,讓他馬上付錢。

    這顯然是對方發出的某種威脅信號。費蒂斯的心一沉,結結巴巴地向對方道歉,並數好錢給對方。他眼看著這兩個可恨的傢伙離開。他們剛一離開,費蒂斯就急忙走上前去證實自己的猜測,最終他證實了眼前的死者正是前一天和他打情罵俏的那個女孩兒。他看到屍體上有瘀傷時,心裡極其恐懼,好像是施暴造成的。頓時一股恐懼感襲上費蒂斯的心頭,他倉皇地逃回到自己的房間裡。他在那裡又詳細地把自己發現的事情在頭腦中理了一遍,並冷靜地考慮著k先生給他的指示以及自己幹這些勾當所處的危險境地。最後在經過一番痛苦而混亂的思想鬥爭後,他決定一定要聽取他的直接上司——班級助理的意見。

    這位助理名叫沃爾夫?麥克法蘭,是一位年輕的醫生。他聰明過人,在所有率性而為的同學裡他是最受大家喜愛的一位。他以前在國外留過學,他的舉止和藹可親,打扮稍微有點前衛。他是表演舞台劇的高手,擅長冰上運動,還是滑冰和高爾夫俱樂部的會員。麥克法蘭有一輛輕便馬車和一匹快馬。他與費蒂斯保持著親密關係。的確,他們之間的職務關係使他們成為某種生命共同體。每當供解剖實驗的屍體用完時,他們倆就會乘坐麥克法蘭的輕便馬車到遙遠的山村里尋找孤墳,帶著他們的「戰利品」在黎明前悄悄溜回解剖室。

    就在這天早上,不知為什麼,麥克法蘭比平常來得稍早一些。費蒂斯聽到他的聲音,就急忙跑到樓梯上迎接他。費蒂斯告訴麥克法蘭剛發生的事情以及引起自己恐慌的理由。麥克法蘭聽後,仔細檢查了屍首上的傷痕。

    「是的,」他點點頭,「看起來很可疑。」

    「是吧,我應該做什麼?」費蒂斯問道。

    「做什麼?」對方重複道,「你想做什麼?我要說的是,話越少越好。」

    「其他人也可能會認出她來呀,」費蒂斯反駁道,「她可是很有名氣的。」

    「我們只能希望別人不會認出她來,」麥克法蘭說,「如果真的有人認出來了……不會的。你知道的,事情已經結束了。如果你張揚出去的話,你就會讓k先生惹上無盡的麻煩。你和我都會成為眾矢之的的。我想知道到時候我們兩個人會怎樣,站在證人席上我們應該怎樣為自己辯護。我認為你對一件事情是確定無疑的——那就是,我們用來做解剖實驗的屍體有可能都是謀殺案的受害者。」

    「麥克法蘭!」費蒂斯咆哮起來。

    「忘了吧!」對方輕蔑地說,「就好像你從來都沒有懷疑過似的!」

    「懷疑是一回事兒……」

    「得到證實則是另外一回事兒。我和你一樣對此事感到抱歉,但此事應該到此為止。」說著,麥克法蘭用自己的拐杖輕輕碰了碰屍體。「接下來應該做的就是,我並不認識這具屍體,而且,」他又冷冰冰地補充道,「我並不是在教唆你。我不認識這具屍體,如果你高興的話,你可以認識她。但是我想世界上的任何一個人都會像我這樣做的。我還要加一句,我認為這就是k先生想從我們這得到的答案。他為什麼選我們兩個人當他的助手呢?我的答案是,k先生信不過別的人,他們都頭髮長見識短。」

    這些話足以影響像費蒂斯這樣的小伙子了。他同意像麥克法蘭一樣保持沉默。這個不幸女孩兒的屍體被做了解剖實驗,沒有人談論這具屍體,好像也沒有人認出她來。

    一天下午,費蒂斯幹完了一天的工作後,順道來到一家人氣很旺的小酒館,他看見麥克法蘭正和一名陌生人坐在一起。這個陌生人個頭矮小,皮膚黝黑,慘白的臉上嵌著一雙煤黑色的眼睛。他臉上的線條充分表明此人性格中缺少一份睿智和文雅,他更應該是一個粗俗、鄙陋而且十分愚蠢的人。然而,他卻頤指氣使,能夠向麥克法蘭發號施令,就像首領一樣呼三喝四。他十分無禮地驅使麥克法蘭做事,哪怕是有那麼一點點遲疑,他都會惱羞成怒。這個無禮的陌生人喜歡費蒂斯在場,他不住地喝著酒,大談特談自己的光輝歷史。假如他所說的有十分之一是真的,那麼他就是一個徹頭徹尾令人厭惡的無賴。現在這位經歷豐富的仁兄又拿麥克法蘭的虛榮心開起了玩笑。

    「我是個壞蛋,」陌生人說道,「但是麥克法蘭卻是個小男孩兒呢——托蒂?麥克法蘭。我這樣叫他。托蒂,再給你的朋友要一杯酒。」「托蒂,站起來把門關上。」「托蒂恨死我了,」他接著說道,「是的,托蒂,你恨我。」

    「難道你不能不叫我這個令人討厭的名字嗎?」麥克法蘭咆哮著。

    「聽聽呀!你曾經見過這傢伙玩兒刀嗎?他一定想在我的全身上下開刀。」陌生人說。

    「我們學醫的人另有他法,」費蒂斯說道,「當我們不喜歡我們某位已死的朋友時,我們就會解剖他的屍體。」

    麥克法蘭狠狠地瞪了一眼,好像他很不喜歡這個笑話。

    一個下午過去了,格雷(這位陌生人的名字叫格雷)邀請費蒂斯和他們一起吃晚飯。格雷要了一桌極其奢華的晚餐,這頓飯讓整個兒小酒館裡的其他客人都不停地咋舌。用餐完畢後,他卻讓麥克法蘭支付賬單。當他們離開時天色已晚,格雷已經喝得酩酊大醉;麥克法蘭因為憤怒而一直保持著清醒,他一直想著自己被迫支付的昂貴的賬單和自己不得不忍受的侮慢;費蒂斯也被灌了一肚子酒精,他腦袋裡一片空白,搖搖晃晃地走回了住所。第二天,麥克法蘭沒來上課。費蒂斯心裡偷笑,想著他一定是還在陪著討厭的格雷一個酒館一個酒館地買醉。課程一結束,費蒂斯就挨個酒館地尋找他們。他以為自己能夠找到他們,可是,到處也沒有他們的蹤影。於是,費蒂斯只好回到自己的住所,早早上床睡覺了。

    凌晨4點鐘的時候他被熟悉的信號聲吵醒了。走到門前,費蒂斯驚奇地發現是麥克法蘭駕著他的輕便馬車在外面,馬車後面放著一個長長的、可怕的包裹,費蒂斯很熟悉這種包裹。

    「什麼?」他叫喊著,「你獨自一人出去的?」

    麥克法蘭粗魯地讓費蒂斯閉上嘴,催促他趕緊辦正經事兒。他們兩人把屍體抬上樓以後放到手術台上,麥克法蘭轉身就要離開。突然,他停下來,稍有猶豫,然後開口說道:「你最好看看屍體的臉。」語調略顯侷促。費蒂斯好奇地看著他,麥克法蘭又重複道:「你最好看看。」

    「可是你什麼時候、在哪裡又是怎樣得到屍體的?」費蒂斯問道。

    「看看那張臉。」

    費蒂斯猶豫著,一絲疑慮湧上心頭。他把目光從麥克法蘭身上移到那具屍體上,然後又移了回來。最終,他聽從了麥克法蘭的話,照他的吩咐做了。他已經想像到將要看到的東西,然而眼前的情景還是讓他震驚。屍體僵硬地躺在那裡,**裸地被裹在粗麻布袋裡。格雷與他分開的時候還穿著華麗,在酒館裡過著酒肉穿腸過的奢靡生活。而此時,他的死令已經麻木不仁的費蒂斯產生了一絲絲的恐懼。死亡一直迴蕩在費蒂斯的靈魂深處,他認識的兩人本不應該躺在停屍台上的。然而,這些還不是他的主要想法,他現在最關心的是如何面對他所尊敬的麥克法蘭。此時此刻,他根本沒有準備好,他不知道應該怎樣面對他同伴的臉,他不敢看他的眼睛,更說不出一句話來。


    麥克法蘭首先開口。他靜靜地走到費蒂斯身後,輕輕地將手放在他的肩膀上。

    「理查森可能想要這具屍體的頭顱。

    他所說的理查森很渴望得到一個頭顱進行解剖實驗。費蒂斯沒有回應。麥克法蘭接著說:「說到交易,你必須付給我錢,你瞧,你必須讓你賬本上的收支相吻合。」

    費蒂斯發出魔鬼般的聲音:「付錢給你!」他嚷起來:「為什麼付給你錢?」

    「為什麼?你當然要付錢。不管怎樣,你必須支付每一筆交易。」對方回答說,「我不會無償地給你提供屍體,你也不能一分錢不花就拿到這具屍體。我們兩個人應該彼此妥協一下。這只是另外一起簡?加爾布雷思式的事件。這種越是不對的事情,我們就越要把它做得好像是正確的。k先生把錢放在哪裡?」

    費蒂斯用刺耳的聲音回答道:「在那裡。」邊說邊用手指著屋角的碗櫃。

    「那麼,給我鑰匙。」麥克法蘭邊說邊伸出手來,神情十分平靜。

    短暫的猶豫之後,費蒂斯拿出了鑰匙。麥克法蘭的手指碰到鑰匙的瞬間不由自主地緊張地抽搐了一下。他打開碗櫃,從一個櫃格兒里拿出鋼筆、墨水和一個賬本,然後又從抽屜里取走屬於他的酬勞。

    「現在,看這兒。」他說,「這是報酬——為了證明你的誠意和可靠。在你的賬本里記入這筆收入,這樣對你來說,就可以用它對抗你心中的惡魔了。」

    接下來的幾秒鐘,費蒂斯陷入了痛苦的思索之中。他定了定神,如果他現在可以克制與麥克法蘭的爭吵,那麼今後的任何困難都能迎刃而解。他放下一直拿在手裡的蠟燭,將日期、交易金額、細則等內容填寫完畢。

    「現在,」麥克法蘭說,「你收下你的那份才算公平。我已經拿了我的那份。久而久之,如果一個深諳世故的人走運的話,口袋裡就有多得花不完的零花錢了——我為自己所說的感到羞恥,但是必須按原則辦事兒。不要請客吃飯、不要買昂貴的書籍、不要還你欠的賬。只准向別人借錢,不要借給別人錢。」

    「麥克法蘭,」費蒂斯帶著沙啞的嗓音說,「我有事情相求。」

    「求我?」麥克法蘭大喊,「好呀!你說!我倒想看看,你到底能做什麼來自我保護?假如我陷入麻煩之中,你能跑得掉?這起事件只是第一起事件的繼續,只是簡?加爾布雷思小姐的後塵。你不能在事情開始以後才叫停止。如果你已經卷進來了,就要一直幹下去。這才是真理。別無退路。」

    費蒂斯的心頓時沉了下來,仿佛感到命運背叛了他。

    「我的上帝呀!」他哭喊著,「我都做過什麼了?幾時開始的?被任命為班級助理有什麼好處?瑟維斯想得到這個位置,他本來也有可能當上助理的。如果他當上了,也會和我現在的處境一樣嗎?」

    「親愛的朋友,」麥克法蘭說,「你是多麼天真呀!這件事情能對你有什麼傷害呢?如果你管住自己的嘴巴,能對你有什麼傷害呢?夥計,你知道這是個什麼樣的社會嗎?這個社會上只有兩類人——一類人好比是獅子,另一類人則是羔羊。如果你是一隻羔羊的話,那麼你就會像格雷和加爾布雷思小姐一樣躺在這張手術台上。如果你是一頭雄獅的話,你就會活著,像我、k先生以及世界上所有有膽有識的人一樣,有自己的馬和馬車。我親愛的朋友,你睿智、勇敢,我很喜歡你;k先生也是。你生來就應該是獵人。而且我告訴你吧,以我的榮譽和我的生活經驗擔保,三天之內你就會像看滑稽劇的高中男孩兒一樣嘲笑躺在這裡的這些可憐蟲了。」

    麥克法蘭轉身離開,駕著他的輕便馬車向小巷深處駛去,消失在黎明前的夜色中。而他的離開卻給費蒂斯留下了無盡的悔恨。他看著自己身處的悲慘境地,那種沮喪實在難以名狀。他眼見著自己的軟弱讓自己一步一步變成麥克法蘭的幫凶。他本應該變得更勇敢一些,但他卻仍舊缺乏勇氣。簡?加爾布雷思的秘密和賬本上所記錄的內容讓他不得不閉上嘴。

    時間一點一點地過去,學生們陸續來上課了。可憐的格雷的屍體被一次一次地解剖,沒有人議論過什麼。理查森為自己終於能夠解剖到一個頭顱而高興。費蒂斯焦急地盼望一切平安無事,但心中卻暗含著一絲歡愉。兩天來,他一直很警覺,雖然極力掩飾著整日來的恐懼,但心中的歡欣卻與日俱增。到第三天時,麥克法蘭露面了。他說自己生病了;但是他仍然可以堅持給同學們補課,並進行必要的指導。麥克法蘭尤其對理查森進行了仔細的輔導和詳細的講解,理查森因受到助理的表揚而歡欣鼓舞,胸中燃起雄心壯志,仿佛已經看見自己出人頭地的那天了。

    麥克法蘭的預言在一個星期之內就成真了。費蒂斯真的克服了自己的恐懼,並且忘記了自己做過的卑鄙勾當。他開始為自己脫罪,在腦海里重新排演發生過的事情,以便讓自己回想起來不至於太痛苦。現在費蒂斯並不經常遇到他的幫凶。當然他們會在課堂上見面,一起從k先生那裡接受指示,有時也會私下裡分別與k先生會面。k先生自始至終都是那麼和藹、開朗。k先生一直避免談論他們之間共同的秘密,即使費蒂斯向他低語自己要與獅子為伍,而不當羔羊時,k先生也只是指示他應該守口如瓶。後來一次偶然的機會又使麥克法蘭和費蒂斯重新走到一起,成為緊密的團體。k先生再次出現解剖屍體緊缺的情況。他的學生們十分渴望有機會實踐解剖,而k先生又總是信誓旦旦地說屍體供應十分充足。此時恰巧有消息說,在格蘭克斯的鄉村墓地里將舉行一個葬禮。墳墓設在闃無人跡的雪松樹林深處,這裡只能聽到旁邊山腰上山羊咩咩的叫聲,山體兩側小溪流淌的聲音——一側的河流越過鵝卵石快樂地奔騰,另一側的溪水則神秘地流淌於池塘之間——風兒從大片古老的開滿花兒的栗子樹中間穿過時的呼呼聲,以及每天教堂的鐘聲和唱詩班的陳詞濫調。這些是唯一可以打破這座沉寂的鄉間教堂墓地的聲音,但兩位盜屍者並沒有受到這種虔誠的環境的影響而停止他們的勾當。他們的「工作」讓他們對墳墓、被無數膜拜者和哀悼者走過的道路以及親人擺放的祭品和題寫的碑刻都極為蔑視,甚至還有所褻瀆。這種鄉村地方的親情觀念尤為強烈,有的教區甚至是由歃血之盟約組成的。這些喪盡天良的盜屍者喜歡在這一帶從事這種既簡單又安全的任務。在地下埋葬的死者並沒有料到他們會經受這樣的打擾。盜屍者會提著馬燈匆匆趕來,魂不守舍地掄動著鐵鍬和鶴嘴鋤。棺材被抬出,棺蓋被打開,死者下葬時穿的衣服已經腐爛,可憐的遺骨上覆蓋著裹屍布。在沒有月光的偏僻小路旁,死者將在經過幾個小時的折騰後最終極其不體面地暴露在一群早已累得氣喘吁吁的盜屍者面前。

    如同兩隻禿鷲徘徊在一隻垂死的羊羔身邊一樣,費蒂斯和麥克法蘭一直逡巡在這個鬱鬱蔥蔥的安息之地。他們要去取一具女屍,她是一位農夫的妻子,六十歲,她生前做得一手好黃油。死者將在午夜時分被從墓地掘出帶走,她的器官將成為解剖醫生們的試驗品。

    這天下午的晚些時候,麥克法蘭和費蒂斯身裹斗篷,帶著酒出發了。天下著大雨,冰冷的雨水又急又密,打在身上有點兒疼;雨中還時不時地刮著陣陣寒風。他們要在潘尼庫克過夜,整個旅程顯得陰鬱而沉悶。他們在路上停留過一次,把盜屍工具藏在離教堂墓地不遠的灌木叢中。此後又在菲舍爾的特萊斯特稍作停留,靠著炊火小酌了幾杯啤酒和威士忌。到達目的地時,他們將輕便馬車安置妥當,給馬餵上飼料。他們倆則來到一間包間坐下來,要了小客店最好的晚餐和酒水。屋內點著柔和的燈光,烤著溫暖的爐火,冰冷的雨水敲打著窗戶,這些都增加了他們用餐時的熱情。他們幾杯酒下肚,不由得興奮了起來。過了一會,麥克法蘭掏出一塊金幣遞給他的同伴。

    「給你一個獎勵,」他說,「朋友之間這樣的好處是經常有的。」

    費蒂斯把錢裝好,對麥克法蘭剛才說的話表示贊同。「你簡直是個哲學家,」他說道,「認識你之前我簡直就是個蠢貨。是你和k先生使我成為一個真正的男人。」

    「我們當然會幫助你成為真正的男人,」麥克法蘭很贊同,「那天,有個四十出頭的大傢伙看見屍體時差點吐了,真是個懦夫。可你就不怕,我觀察過你。」

    「噢,我為什麼要怕?」費蒂斯如此自詡,「這根本就不關我的事。我才不會庸人自擾呢。看,我現在不是還得到了你的讚許和獎賞了嗎?」他拍著自己的口袋,讓金幣發出叮噹聲。

    麥克法蘭聽到這席話後,感覺有點惶恐。他現在可能已經後悔把自己的同伴教得如此成功。他還沒來得及插話,對方聒噪的自負聲又響了起來。

    「最關鍵的就是不能害怕。我可不想被吊死。麥克法蘭,我受夠了被人輕視。地獄、上帝、惡魔、對與錯、善與惡所有這些東西都只能嚇唬小孩兒,但是世上的男人,像你和我這樣,都鄙視這些。這就是我對格雷事件的總結。」

    此時已經很晚,根據他倆的要求,輕便馬車已經被牽到客店門口,兩盞點亮的燈也已經準備好了。兩個年輕人付了錢,接著上路。他們一直朝著去往皮布爾斯的方向走,一直走到城外最後一座房子前。他們熄滅馬燈,從一條通往格蘭克斯的小路折回來。一路上除了他們駕駛馬車的聲響和無盡的雨聲之外,一切寂靜無聲。他們一直在漆黑的天色中摸索著前進,偶爾有一扇白色的墓門或是墓碑上的白色石頭會在夜色中為他們指引道路。走到滿是墓地的樹林深處時,村落的最後一絲燈光也消失在夜色之中。他們不得不擦亮一根火柴,點燃一盞馬燈。他們來到滴著雨的樹林裡,頓時被籠罩在巨大的陰影之中。終於,他們到了目的地。

    他們對這項工作相當在行,用鍬的功夫也十分厲害。為了能為掘墓工作提供最佳的照明,他們把馬燈掛在陡峭河岸邊的一棵樹上。當挖到大約深及他們的肩部時,鐵鍬觸到了棺木蓋兒,這總共才用了不到二十分鐘。當麥克法蘭將一塊石頭扔出墓穴時,正好砸著了掛著的馬燈。接著傳出一聲打碎玻璃的聲音,掛在樹上的馬燈不時地與樹幹相碰撞,時而發出陰鬱而清脆的聲音。有一兩塊兒石頭滾進深深的河谷,瞬間一切又都歸於平靜。他們豎著耳朵傾聽黑夜裡傳出的聲音,但是除了雨聲之外,他們什麼都沒聽到。此時大雨已經隨著風勢,漸漸向數里之外空曠的鄉村轉移。

    「工作」已經接近尾聲,他們認為摸黑完成任務才是最明智的。棺木已經被挖出打開,他們把屍體裝入濕漉漉的麻布袋裡,吊在車廂中間,夾在他們兩人之間。然後他們駕著馬車沿著灌木叢摸索著前行,直到再次到達通往菲舍爾的特萊斯特的路上。他們心裡開始暗自歡呼,駕著馬車穩步前進,高興地向城裡的方向駛去。

    這一晚上麥克法蘭和費斯蒂被大雨淋成了落湯雞。馬車在崎嶇而泥濘的雨路上行進時,車上的屍體也隨著顛簸的馬車左右晃動,時而碰到費蒂斯和麥克法蘭的身體。每次屍體接觸到他們的身體時都讓他們感到十分恐怖,於是他們開始給對方鼓氣。麥克法蘭開了一個有關農夫老婆的低俗玩笑,但是話一出口就被周圍的寂靜淹沒得無影無蹤。屍體仍然在左右搖晃,濕淋淋的裹屍布冰冷地掃過他們的臉龐。一股寒意頓時襲上費蒂斯的心頭,他朝屍體瞥了一眼,這屍體看起來要比剛從墳墓里挖出來時略顯得大些。農場狗那悽慘的叫聲響徹整個鄉村,一路伴隨著他們。一種強烈的不祥的預感從費蒂斯的心頭油然升起,他覺得一定發生了超自然的奇蹟,屍體好像發生了難以名狀的變化,而且農場狗也一定是因為害怕他們攜帶的屍體才吠叫不停。

    「看在上帝的分兒上,」費蒂斯定了定神說道,「看在上帝的分兒上,我們點盞燈吧!」

    麥克法蘭似乎對此提議表示同意。他雖然沒有作答,但還是停住馬車,把韁繩遞給同伴,跳下馬車,準備點燃剩下的另一盞馬燈。此時他們正站在去奧肯克林尼的十字路口上。雨一直下,就像諾亞的洪水又再度來臨,在黑暗和潮濕的郊外想要點燃一盞馬燈實在不容易。火柴搖曳的藍色火光最終點燃了燈芯,微弱的燈光逐漸變強變亮,在車廂里投下一大圈模糊的光亮,使兩個年輕人能夠看清彼此以及橫在他們中間的屍體。包裹屍體的麻袋因為被雨水打濕而輪廓十分清晰,屍體的頭顱與軀體分開,肩膀依稀可見。

    麥克法蘭手提馬燈,神情木然地站了一會兒。費蒂斯慘白的臉也不由地緊繃起來,莫名的恐懼感湧向他的腦海。

    「這不是一具女人的屍體。」麥克法蘭急切地說。

    「我們挖出來的時候還是一具女屍的。」費蒂斯低聲說。

    「拿起那盞燈,」麥克法蘭說,「我要看一下她的臉。」

    費蒂斯提起燈的時候,麥克法蘭解開袋子,屍體露了出來。燈光清楚地照在屍體上,居然是讓這兩個年輕人每晚做噩夢的那個人。一聲驚叫響徹整個黑夜,兩個盜屍者同時從座位上跳起來,馬燈也被打碎,熄滅了。馬兒因為他們不尋常的舉動而受到驚嚇,帶著放在車上的早已死去的、已經被解剖過的屍體,一路奔向愛丁堡。死者是格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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