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話說好漢不吃眼前虧,楊桓禁不得打,只好暫時屈居於蛇蠍雙子的惡威之下,做起了拿不到一文錢薪資的苦力,整日挑水劈柴,灑掃院落,修葺屋頂,搬石鋪路,一天到晚累得腰酸背痛,筋疲力竭之餘,往往隨便吃點東西,便倒在床上沉沉睡去。
日子一天天過去,楊桓心裡的希望之火逐漸淡了下來,暗想那隊商人去往西域三月有餘,按理說也應該傳遞個訊息回來。不過看現在的樣子,那封信十有**並沒有送到塗乃奇手中,還是尋個機會帶著念雪逃離這裡才是正經。
此時已是深冬時分,南方的氣候又濕又冷,雖不似北方一樣,望上去一片蒼茫雪原,其錐骨濕寒卻更加令人難以忍受,只覺得陰冷之氣無孔不入,無論如何燒柴取暖,抱著火盆睡上一會兒,整個身體都感覺凍得透了似的。
三個月以來,念雪卻始終沉浸武道之中,削木為劍,整日在樓前屋後比劃。俗話說練拳不練功,到老一場空。說的是習武之人,無論招式何等精妙,必須配合以練氣修習內功的法門,否則只能落於下乘微末小技而已。
念雪身為碎葉公主,雖然性喜好武,那些拳師劍手卻只當念雪是女兒家好動好玩的小性子,看在塗乃奇奉上大筆酬勞的份兒上,勉強傳授些武技為念雪解悶傍身,哪裡肯將上乘心法內功一併教習。所以念雪練了十幾年的拳劍,始終只是些花架子。
念雪天資穎悟,於武道一途甚有靈慧,漸漸琢磨出一些道理,出招時往往自行調整氣息,年長日久,一絲若有若無的內息早已于丹田中生芽萌動,只是尚且處於懵懂之期,欠缺錘鍛凝實而已。
屠鳳且喜念雪柔美嬌俏,也不為難念雪,放任其勤思苦練,絲毫不加約束。心意動時,屠鳳也會對念雪的招式稍加點撥,自以為樂。念雪一心沉浸武道,毫不理會外物,但有食物便吃,倦了便睡上一覺,像個痴呆的武瘋子一樣,甚至連洗浴整理都顧不得,日漸憔悴下去,被楊桓看在眼裡,憂心不已。
楊桓自潭水一側的山崖下挑了一擔清水歸來,看見念雪正面潭而立,容顏憔悴,只是一雙眸子依舊清亮,寫滿了執拗和不肯服輸的神色。楊桓心內一嘆,從桶中舀出半瓢清水來,遞到念雪面前:「雪兒,錯非那封信沒有送到碎葉,否則便是你娘已經又生了一個大胖小子,你爹便不肯再拿出大筆的金銀來贖你回去。眼見咱們兩個就要在這裡度過餘生,我呢就整天做著苦勞力,你則像個瘋子一樣拼了命想變成高手,這樣下去什麼時候是個結果呀!」
念雪似乎在思考些什麼,模模糊糊聽完楊桓的一番話,朝楊桓投去歉然一笑:「桓哥哥你放心,那封信定是在路上出了什麼岔子,暫時沒有交到我父王手中,我們只要耐心的等著,一封信沒有結果便再寫一封,父王總會拿錢將我們贖回去的。」
楊桓見念雪呆呆的樣子,不好再說些什麼,把手中的葫蘆瓢朝念雪手中一塞,不無心疼道:「瞧你為了學武都瘦成了什麼樣子,成為高手真有那麼重要嗎?喝點水再練吧,平日裡多注意休息,東西也要多吃一些,保重自己的身子才是要緊。」
念雪點點頭,將水瓢湊近唇邊,見瓢中清水微微蕩漾,映射出頭頂一竿翠竹的柔嫩尖端,隨著水波蕩漾晃動,心有所感,呢喃道:「這水中之竹……」
楊桓沒好氣道:「這水是我辛辛苦苦挑回來的,是那座峰崖之下的一方石洞中,常年不斷的一眼山泉,清甜甘冽得緊,裡面哪有什麼蜘蛛?」
念雪根本沒有聽見楊桓的話,美目眨也不眨的看著水中竹尖的倒影,一時竟已是痴了,半晌才恍若自語道:「水中有竹,這竹子究竟是在水中,還是生在地上呢?」
楊桓只道念雪已經痴傻,又好氣又好笑:「竹子自然是生在地上,指天而長,目下只不過是被光線折射進水中而已,就算你沒學過物理學中的力熱光電,總該聽過鏡花水月,不過是些虛幻的倒影而已吧。」
「生在地上,指天而長,鏡花水月,鏡花水月……」
念雪呢喃片刻,突然雙目一亮,丟下手中水瓢,抓住楊桓的肩膀道:「你剛剛說鏡花水月,鏡子中的花朵,和水中的月兒竹子一樣,究竟是真實存在的,或者只是一場虛幻而已?」
楊桓撇嘴道:「當然是虛幻的影子,像你這種沒有接受過九年義務教育的文盲公主,其中深刻的道理哥一時半會跟你解釋不清……」
「那麼如果我站在月下,我和月兒的倒影都映現在水中,說明水中的我和月兒,都不是真實存在的?」
「當然!」
楊桓覺得很有必要為念雪單獨開辦一個社會科學掃盲培訓班:「你站在水邊,月亮高掛在天上,你們姐妹兩個只是把影子投射在水中而已,這種現象被稱之為倒影成像,初二的物理課本上有寫的,我記得那一頁書上還有法拉第和愛因斯坦的畫像,那兩個西方老頭長得可真特麼丑,跟哥比起來差得遠了……」
念雪可不懂楊桓所說的物理科學,只是緊抓著楊桓的肩膀不放,眼神愈發明亮起來:「我觀水中倒影是為虛幻,水中之人反觀佇立岸邊的我,會不會覺得我才是虛影,水中之我才是本我呢?這是否便是正反虛實之道?」
說著說著,念雪便原地轉起了圈子,狀若瘋魔,口中迅疾道:「水中影像雖是虛幻,卻自成一派天地。易謂天地衍太極,太極生兩儀,兩儀分四象,四象出八卦,八卦合萬物,萬物又重歸太極。是以虛實之間本無界限,無論陰陽盛衰,天地混雜,乾坤莫辨,說起來都只是一片混沌而已,哪裡分得出你我之間的界限。天地萬物有形有質,鏡花水月亦非一場空像,怪不得我經常苦思內息同外力的糅合交雜,二者始終不肯水乳交融,原來竟是這樣的道理。」
126 潭畔悟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