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看清那個人影的時候,天陽聽到自己身後響起一片抽冷氣的聲音。
「隊長,那,那是人嗎?」
「我覺得不是,可那個樣子,看著也不像黑民啊。」
類似這樣的疑問,在『藍天』小隊裡爆發,同樣找不到答案的昆藍有些煩躁地低喝:「別吵!」
天陽則觀察著四周,並且大膽地溝通黑霧,延伸自己的感知,他在搜索著附近可存在著『織夢老媼』。
這跟他們第一次探索夢之都時,跌入『織夢老媼』編織的夢境何其相似。
很快天陽確定,他們並沒有遇到『織夢老媼』,沒有跌入某種編織好的夢境裡。
天陽並末發現古怪的老婦人,而且,如果是夢境的話,必定更加美好,不會讓人一眼看出破綻。
而現在。
小鎮裡的天色依舊昏暗,黑霧四處飄蕩,那個奇怪的男人衣衫襤褸。
這樣的場景和畫面,只會讓人提高警惕,『織夢老媼』是不會編織出這樣的夢境。
因為它不利於捕獲『獵物』。
在光線里,那個男人搖搖晃晃地走進了不遠處的大樓里,那裡似乎是他工作的場所。
哪怕,那座大樓早已破敗不堪。
天陽移動著照明的光線,追上那座大樓,猛地在大樓那些破碎的窗戶中,看到了一道道身影。
男男女女,來來往往,十分忙碌。
這些『人』似乎不知道世界發生了什麼事,似乎不知道他們身上發生的變化。他們依舊在這座小鎮裡生活,依舊在黑暗中生活著、工作著。
「告訴我,我是不是眼花了。」昆藍的手已經握住了拐刃的握柄,「這些人是怎麼回事,他們這是在工作嗎?」
「見鬼,他們應該不是人類了吧?」
天陽點頭,又補充道,「但也不能說是黑民,他們身體只是失去了水份,但沒有變異,沒有變成我們所知道的任何一種黑民。」
昆藍這才把手從握柄上鬆開,揉著臉道:「我寧願撞上一群黑民,現在這個樣子,太詭異了。」
大概因為不是黑民的緣故,所以這些『人』,才沒有受到遷徙的影響。否則,他們應該跟隨黑民一塊遷徙才對。
「繼續深入,繼續觀察。」天陽沒忘記今天自己的身份,沒忘記小隊的隊長是昆藍,所以又補充了一句,「你覺得呢。」
昆藍用力點頭,打了個手勢:「繼續深入,繼續觀察!」
隊員們收拾心情,捉緊手上的槍或劍,依靠武器給予信心和勇氣,跟隨著天陽和昆藍兩位隊長,繼續深入。
隨著不斷深入,類似剛才那些的『生活』場景,漸漸多了起來。
街道上,隨處可以看到來來往往的『人』,他們穿著陰森污穢的衣服,如同行屍走肉般,在破碎的街道和被藤蔓侵占的建築間出沒著。
整個小鎮仿佛一座巨大的舞台,而這些本來應該很久之前就已經死去的『人』,現在卻像舞台上的演員一般,上演著無聲的啞劇。
這些人實在死得太久了,因為某些不知名的原因,他們的身軀還未曾腐爛,他們也未曾受到黑霧的污染。
可很明顯,他們的器官早已停止工作,因此,他們都在無聲地表演著。
否則的話,天陽懷疑,這些人甚至會在黑暗中交談,機械地述說著他們生前曾經說過的話。
在黑暗中。
不斷地重複。
一天又一天。
一年復一年。
探索中,他們來到了一座醫院,這座醫院大致保持完整。
醫院裡、走廊上,還有穿著條紋病服的病人、穿著大褂的醫生和護士、穿著各種服裝的病人家屬們,在黑霧裡行走,在病房中進進出出。
天陽站在角落,看著一個面容枯稿,眼窩深陷的『醫生』,脖子上掛著繡跡斑斑的聽診器,從自己眼前晃了過去。
然後他看到了一對『夫妻』正在爭吵著,當然,這兩人一丁點聲音都沒有發出來。
他們站在一間病房的窗口前,做出爭吵的肢體動作,他們在黑暗裡,不知道已經爭吵了多少年。
在那個窗口裡,在一張病床上,有個坐在病床上的小女孩,正看著窗口外的『夫妻』。
小女孩的臉早已經沒有了水份,死灰色的皮膚緊緊貼著頭骨,空洞的眼眶沒有任何情緒。但她的手,卻在做出書寫的動作。
天陽走進病房,燈光照去,才看到小女孩手上捧著一本日記本。
她另一隻手並沒有筆,卻像個機器般重複著書寫的動作。
來到床邊,天陽用燈照著那本日記本,上面鋪滿了灰塵。他吹了口氣,吹走灰塵,露出一行行扭扭曲曲的筆跡。
『他們又在吵架了,繼母說家裡沒錢了,哪怕賣掉房子,讓我過了這個手術。後面,還有更多的手術等著。』
『爸爸很痛苦,但他剛才點頭了,我想,他是同意了繼母的話吧。』
『昨天,我問了爸爸。我問他不會丟下我吧?爸爸什麼也沒說,我知道,他不會繼續給我治病了。』
『我不怪他,只是,如果他能跟我說一句。』
『我是不會丟下你的,那該多好啊。』
『爸爸,我愛你。』
黑暗裡,小女孩依舊『看』著窗外,依舊書寫著仿佛寫不完的筆記。
像一個上了發條的機器,不知疲憊。
天陽臉上沒有什麼表情,只是握著月光的手,緊了一緊。
「那上面寫著什麼?」
昆藍也跟著進來,好奇地朝日記本看了眼,但他看不懂逆界的文字。
「沒什麼。」
「一個故事罷了。」
天陽微微低著頭,走出了病房。
昆藍敏感地覺察到,剛從自己身邊經過的傢伙,情緒有些低落。
又,摻雜著些許不知從哪裡來的怒意。
「白毛這傢伙,不會有事吧?」
昆藍搖搖頭,走出病房。
他們探索完醫院,除了演啞劇的『人』外,就沒有發現其它的異常。
只是每個人都知道,這些還『活』著的人,就是最大的異常。
小隊走走停停,來到一棟房子。房子裡頭,有個男人坐在地上,一動不動。
相對於外頭那些忙碌的『人』,這個沒有動彈的男人,顯得是如此異樣。
昆藍興奮地說:「我們終於發現一個正常的了!」
他舉著燈上前,來到男人前面,卻不由退後了幾步,臉色很不好。
天陽覺得奇怪,上前去看,原來男人雖然沒有動彈,可他手中抱著一個相框。並且,臉上掛著詭異的笑容。
一個人抱著相框,獨坐於黑暗之中,臉上露出僵硬的微笑。
這樣的情景,難怪會把昆藍嚇退。
天陽又留意到,男人旁邊掉落著一本記事本,記事本打開著,上面有幾行字跡。
字跡娟秀,似是女子所寫。
天陽蹲了下去,並讀出來。
「親愛的,我要走了。」
「你啊,總是很忙。忙東忙西的,平日裡我跟你說什麼,你也沒有放在心上過。我知道,你這麼忙,是為了讓我們的生活過得更好。」
「所以我沒有埋怨過你,只是,你能聽我最後說一句嗎?」
「我知道,你是愛我的。我也很愛很愛你,我真的捨不得你,你也一樣吧...」
「所以,我希望你能夠答應我。我走了,你別哭好嗎?」
「你不要太過傷心,我只是提前去了一個很漂亮,很溫暖的地方。」
「我會在那裡等著你,我們總有一天,會在那裡再見的。」
「你不要哭,不要太過傷心,微笑著生活,微笑著老去。」
「然後,在某個陽光燦爛的午後,我會對你說一句。」
「好久不見.......」
說出記事本上最後一個字,天陽抬起頭,再看著黑暗中這張詭異的笑臉,他不由伸手輕輕捂了下胸口。
胸口悶悶的,一陣又一陣,輕輕地抽搐著。
「我想離開這了。」
昆藍揉了下眼睛道:「這裡讓我不舒服,我不想再探索了。」
天陽站了起來,聲音平靜地說:「他應該得到安息,他有這個權利。在某個地方,有個女人正等著跟他團聚。」
「可因為一些原因,他仍留在這裡,他仍抱著亡妻的相片,在黑暗裡微笑著。」
「還有。」
「剛才醫院裡的小女孩。」
「她知道,家人要放棄她。哪怕是這樣,她也只想聽到爸爸說一句『我愛你』。」
「可她永遠都聽不到了,還要每天重複著相同的絕望。」
「像這樣的事,在這座城鎮裡,應該還有不少。」
「比死亡更加殘酷的是什麼?」
「我想。」
「這就是了。」
昆藍微微眯了眯眼:「白毛,你想做什麼?」
天陽抬起了頭,表情冷酷:「我要找出導致這一切的原因,如果這是人為的。我想讓那個傢伙,品嘗到同樣的痛苦。」
他看向那個黑暗中的男人,冰冷逐漸瓦解,表情變得柔和:「我想,讓他們都得以安息。」
房間裡一陣沉默。
率先打破沉默的是昆藍,他走到天陽身邊,什麼也沒說,只是拍了下對方的肩膀。
然後大步往出口走去。
「那我們還等什麼,走啊,把原因找出來,讓這些可憐的傢伙儘早得到安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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