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三天了,這丫頭還要睡到什麼時候?像個死人似的,太晦氣了。大筆趣 m.dabiqu.com」
「那又怎樣?爺的吩咐還沒聽清?不准弄死,不准弄丟,有怨氣自管找爺說去,出了閃失你擔著,反正和本姑娘說不著。」
說話的倒像個伶牙俐齒的丫頭,被她一陣搶白,之前抱怨的沙啞男人的聲音立刻沒了。
丫頭說:「等醒了再叫我,沒事少囉嗦。」
紅夜眉頭緊蹙,當終於吃力的睜開眼,發現自己是躺在一大塊油布上。身下起伏不定,格外顛簸,偶爾聽到『哞哞』的牛叫,好久好久,她才搞清自己是躺在一輛行進中的牛車上。看到她醒了,車下立刻傳來騷動,一個留著絡腮鬍的中年漢子斜睨一眼,罵道:「睡神投胎,老子倒了八輩子霉才趕上這晦氣差事。」
說著便招呼身邊的夥計:「快去,到前面告訴銀杏姑娘一聲,這死丫頭睜眼了。」
過不多時,一個穿著精緻衣裙的姑娘來到牛車旁邊看了看,卻沒說什麼。她大概就是漢子口中的銀杏吧,紅夜這樣想著,重新疲憊的閉上眼。說不清為何會這樣虛弱,想動一動,四肢百骸卻像散架似的無一處不在疼。
叫做銀杏的丫頭來過後就再無動靜,直到天色擦黑,隊伍停下來開始為露營忙碌。搭建好帳篷,那絡腮鬍的漢子指揮兩個夥計,也像卸貨物一樣將她卸下牛車,隨後扔進帳篷就再沒人理她。
帳篷外映射火光,昏沉中她聞到飯菜的香氣,還聽到人們陣陣粗俗的笑語。是了,直到這時紅夜才想起來,從岩洞中莫名醒來,到現在,她還沒有吃過一口東西,沒喝過一口水。
「水……」
不知過了多久,直到帳篷外都漸漸安靜下來,才有燈光照進帳篷。紅夜茫然睜開眼,就再度看到那俊美卻可怕的魔星。獨孤桀靜靜的站在一步之外,沒有開口,也沒有任何動作,日間見過的銀杏,拿著一個粉盒來到她面前,打開蓋子,抓住她的手讓拇指在裡面摁一摁,隨後便在一張紙上摁下手印。紙上寫了什麼,紅夜根本沒看到,只見銀杏丫頭拿過紙舉到主公面前:「爺,請過目。」
獨孤桀也不伸手,斜眼看看淡然說:「遞迴京師。」
丫頭退去,當帳篷里只剩下他們兩個人,他才蹲下身審視他的俘虜。他的笑容依舊那樣迷人,獨孤桀笑著說:「想知道那是什麼?是賣身契——賣倒的死契,一輩子不得贖身。知道你的賣身價是多少嗎?」
他伸出一個手指:「一文錢!一文錢賣身!從現在開始,你再也不是什麼少昊嬌主,只是個賣倒死契的奴隸!你會被賣到大燕為奴,致死方休!哼,知道嗎,和東夷荒蠻之地不同,中原九州、大燕王朝,是個特別看重禮數和規矩的地方,像你這樣的殘花敗柳,失了處女的身子,還有一文錢的賣身價,所有這些都會讓你比**更賤、比趨狗更低!是所有人都可以隨意踩在腳下的玩物!」
是麼,這就是他依然繼續的遊戲?紅夜聽見了,又好像什麼都沒聽進去,囁嚅乾裂嘴唇,只吐出一個字:「水……」
獨孤桀冷然一笑:「想喝水,可以;想死,不可以!給我記住,你是沒有機會再求死解脫的,聽懂了嗎?你那惡魔般的母親,既然決意超度她,那就要做好準備替她償還這十三年的血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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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了吃喝,紅夜慢慢從虛弱中恢復,摸一摸,額頭上的淤青已經消腫,私密處撕裂般的創痛也漸漸不再疼。回緩過來,她終於得以第一次看清這個陌生的世界。跟隨車隊行走於曠野,放眼所見皆是一片綠蔭。偶爾途中能依稀望見遠方大片良田和農莊的裊裊炊煙,若在清晨,會有三三兩兩的農人扛著鋤頭出工勞作,還有追逐打鬧的孩童時隱時現在阡陌地頭。抬眼望,陽光明艷,天空蔚藍如大海,當有飛鳥掠過,聲音啼鳴如歌。
一路走來,紅夜常常都會看到忘神,入目所見,一切都是那麼的美,和曾經見證過的人間地獄幾乎就是兩個世界。
而幾天時間,從人們的閒談碎語中,她也已能基本拼湊出自己的境況。她所跟從的車隊,洋洋灑灑鋪展開來,隊頭隊尾恐怕也相距一兩里地。數不清的牛車、騾車、驢車依次前行,是空車迴轉的補給隊伍,順便帶回戰利品,回朝再做一筆豐厚的生意。
大燕王師蕩平東海少昊,如今凱旋班師,而獨孤桀的身份,正是大燕元帥柳毅的門下之客。作為柳帥門生,據說他不僅善官道,更善商道,年紀輕輕已是富甲京師。此次協助彪騎將軍蕩平東夷,在極短的時間內籌集充足物資保證軍中補給,獨孤桀名下的商隊功不可沒。
借大燕王朝以報私仇……原來是這樣。
紅夜隱約明白了,這是屬於他個人的協軍商隊,所以才只有隨扈,不見士兵。可是……她忽然想到那岩洞中的恐怖地獄,少昊女王……他聲聲切齒的字眼,那個算是她母親的女人,是少昊之王嗎?落進獨孤桀的手裡,究竟是他的個人行為還是軍中默許?大燕的將軍們知道嗎?胡思亂想著,紅夜抱以自嘲一笑,真是的,知不知道與她何干?人已經死了,魂歸不知處,如今再糾結這些問題還有什麼意義?
如今,她自己的處境充分符合著女奴的身份。車隊裡,那個絡腮鬍的漢子算是個小頭目,平日裡吆五喝六,隨時挨上幾腳幾巴掌司空見慣。寂寞旅程,當一個肌膚如羊脂、烏髮如潑墨,年輕貌美的女奴和一群彪形大漢走在一起,可以想見會是怎樣的不堪。
正如獨孤桀親口所說,她是所有人都可以隨意踩在腳下的玩物!她常常會被五六個人圍在中間推來搡去、動手動腳,眼神中的淫褻、手底下的輕浮,所有一切都在挑戰紅夜的腸胃。是的,她每日最強烈的感覺就是噁心想吐,每個人的身上似乎都有一股令人無法忍受的膻腥臭氣,莫說沾身,僅是靠近過來就已經讓她受不了。有時候,紅夜自己都感到奇怪,是錯覺還是太敏感?那些髒兮兮的大漢暫且不論,像銀杏那般的俏丫頭,每天都乾乾淨淨衣著精緻,按照別人的形容,尚未走近,撲鼻的香氣已經先飄過來了。可是……即使是銀杏這般『體面』的人,走到面前,香粉氣息遮不住的,依然是一股清晰可聞的濃重血腥。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紅夜說不清,她只知道,銀杏每日在身邊轉悠,是肩負著某種使命。監督她不准尋短,當然,也監督那些饑渴似狼的雄性動物,不准越了底線。揩油歸揩油、猥褻歸猥褻,但如果真想過把癮,還要先過俏丫頭這一關。
「這是爺要過的人,爺沒發話賞給你們,就趁早把褲帶給我勒緊了!真敢越界,哼,倒看看你們有誰擔得起!」
對於俏丫頭,底下人自然敢怒不敢言,紅夜就曾不止一次聽到絡腮鬍漢子在私底下切齒:「媽的,做大富翁就是好啊,連使喚丫頭都是個頂個的小美娘,老子要是也能有這麼一天,一定要這個小妖精來好好伺候我……」
有銀杏把著某種分寸,紅夜倒不用再擔心會被蹂躪致死。至少在這一點上,她還是非常感謝俏丫頭的,免她被那些沖天臭氣真的熏暈過去。
然而除了這一點,作為女奴,紅夜就再不會享受到任何『特權』了。她要聽所有人的使喚,要完成所有交在手裡的苦差。撿柴生火、燒水做飯,裝車卸車、安營拔營……不管什麼事,她都是沉默的做著,不哭不鬧,也幾乎一句話都不說。
行走在旅程,所有勞作苦差,大概只有一件事紅夜堅決做不了,那就是收拾野味。途經荒野,常常有饞嘴的傢伙出去打獵,帶回的戰利品自然要交給女奴收拾乾淨好下鍋。可是這件事紅夜別說是做,當第一次有人拽著她的手,硬逼她下刀剝皮,剛摸到野味血淋淋的屍身,她便就地昏厥,緊接著便是高燒幾天不退。起初,人們認為她在裝,只為逃避幹活,可是幾次下來,當紅夜高燒越來越嚴重,昏昏沉沉幾乎快到彌留之際,銀杏才終於驚動了她的爺。
「爺,這小妮子好像暈血呢,一見就昏,身上燙得火盆似的,看著倒不像是裝的。」
暈血?莫非這就是傳說里『純潔』的象徵?獨孤桀聽說時抱以不屑一顧的冷笑,第二次來到紅夜的帳篷,看看地氈上昏迷不醒的人,也終究退而求其次。畢竟,太早玩死了,對誰都無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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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女奴紅夜得到特許,不再觸碰任何帶血的東西。現在,她和一個同樣在隊伍中為奴的老媽媽結幫作伴,繼續擔當不見血的粗活。老媽媽的名字叫迦措,黑紅的皮膚透著來自高原的特徵,迦措阿媽的手很粗糙,兩頰曬得皴皺的腮幫,讓一張臉更顯粗糙。可是,迦措阿媽卻是迄今為止讓紅夜感覺最舒服的一個人,因為在她的身上聞不到腥膻血臭。
迦措阿媽也不愛說話,在幹活間隙偶爾問一句:「丫頭,你叫什麼名字?」
起初,紅夜很認真的想了想,她叫什麼呢?海紅珠?她根本不認識那個人。而應該屬於她的名字又根本想不起來。於是,她只能實話實說:「我是女奴,沒有名字。」
迦措阿媽不再問。她似乎已經為奴很多年,佝僂著身形已習慣奴隸應該忍受的一切。穿的很爛、吃的很糟,這些似乎都已經成了根本不需要在意的事。迦措阿媽最珍愛的寶貝,是每天精心貼護在懷裡的一個轉經筒。這是個幾乎沒有人知道的秘密,迦措阿媽只有在夜深人靜,所有人都沉入夢鄉後,才會拿出小小的轉經筒,在月光下,誦念來自故鄉的經謠。聲聲祈禱,似經文,又似輕聲歌唱。深夜無眠時,紅夜靜靜在帳篷里偷聽,也因此很快同迦措阿媽一道入迷。聽著聽著,便不由自主跟著吟唱出聲。
第一次時,迦措阿媽著實嚇了一跳,因為少女甜美的嗓音,似乎在頃刻間觸動心頭最隱秘的空靈聖地。
「丫頭,你曾經去過格桑高原嗎?」
紅夜搖搖頭。
「那你怎會唱高原上的歌?」
紅夜想了想,卻不知該如何解釋:「高原上的歌聲雄渾嘹亮,直穿天際,只是…依稀…好像在哪裡聽過。」
分享心中的秘密,就這樣,少女和老婦成了朋友。
「迦措阿媽,和我講講高原上的故事吧。」
於是,仿佛沉入美麗的回憶,迦措阿媽就講起格桑高原,那聖潔的雪山和天湖,那掠過山頂的神鷹,和神鷹俯瞰下美麗的草原……
應和著迦措阿媽的講述,美如天堂的格桑高原仿佛就清晰呈現在眼前,日光下虔誠的祈禱、姑娘小伙純潔的愛情,紅夜聽著想著,雄渾開闊的高原長調應聲而出。
美麗的雪山,再見格桑花,向遠方的朋友敬一杯酥油茶,扎西得勒,這就是我的家……
置身廣袤綠野,極富穿透力的聲音,升上天空久久迴蕩不絕,行走在路上的人都因這吟唱而動容。仿若之音的空靈高遠,讓人無法相信是出自一個衣衫襤褸的女奴之口。也或許,每個人的心裡都存在著一份對聖潔的渴望,因此在這般時刻,即使平日裡最粗鄙的傢伙都安靜下來,無人出聲打斷這美好的樂音。
真是太美了!嘹亮嗓音中,迦措阿媽熱淚橫流,對她來說,這是幾乎快要遺忘的來自故鄉的仙樂,聽著聽著,都仿佛能聞到酥油茶的醇香,能看到天湖旁成群的氂牛,還有通往聖潔佛塔的天路……
「即使高原上最出色的歌手,也唱不出這麼美的聲音,丫頭啊,謝謝你……」
迦措阿媽緊緊抱住紅夜放聲慟哭。
*******
一里半外,走在隊伍最前面的,是一個大約五十多歲的老者。一身絳色短打衣衫透出精明幹練的味道。跨騎高頭戰馬,馬鞍旁斜挎彎刀,老者不時張望四周,脊背挺如松,胸膛厚如熊,一雙眼睛精光四射,高高向外鼓起的太陽穴,讓人一看便知是修為高深的武道中人。
他——霍震東,人稱霍爺。正是整隻商隊的負責人,也是獨孤桀一貫最信任仰賴的家臣。十三年前若沒有他捨命護遺孤,只怕少年早已死在逃亡路上。蕩平東夷、王師回朝,獨孤桀以謀士之職忙於軍中雜務,同行回程的自家商隊,都是交給霍爺一手主持打理。一路走來無風無浪,且不論王師大軍本就相距不遠,即便是看到這樣的帶隊者,稍有見識的山寇匪賊,也絕不敢再動商隊的歪腦筋。
獨孤桀只是偶爾回來打個照面,這天日落西沉時,迎著遠方紅霞,一騎五花馬迎面而來。霍爺迎上去謙恭見禮:「爺。」
來者正是獨孤桀,一身軍甲未卸,斜披白袍,在這般日落晚霞中不由更顯儒將風姿。
「這幾天怎麼樣?」
面對主公問話,霍爺當然知道所指為何,應聲道:「這幾日還算清靜,沒什麼是非。」
只是……
看霍爺的表情,他便知老者有話要說,獨孤桀微微一笑,或許也只有在面對他時,桀驁的狼才會露出發自內心的溫暖笑意:「霍叔想說什麼?」
老者眉頭一緊,沉聲道:「爺,我知道你這些年心裡的苦,只不過……冤有頭債有主,不管怎麼說,那還畢竟只是個16歲的丫頭,再多冤讎又與她何干呢?若老朽再虛長几歲,都能給她做爺爺了。和這麼一個孩子過不去,只怕與爺一貫做事的氣量不相符。」
獨孤桀的眼神陰沉下去,扭頭提醒他:「霍叔,你該知道這一天我等了多少年。這與她本身做了什麼並不相干。」
霍爺反問:「爺的意思,只要沾上關係的人,就可以成為發泄對象?」
「霍爺!請注意你的措辭!」
獨孤桀勃然變色,變了稱呼,老者便知他是被觸到了底線,黯然一嘆:「是老朽失言了,望爺見諒。」
正說時,遠方天邊忽然傳來嘹亮的歌喉,那聲音空明悠遠,直達耳邊,二人聞聽都不由吃了一驚。霍爺臉色首先一變,瞬即鎖定歌聲的方向:「是來自隊伍後面!爺,我去看看!」
主僕二人打馬揚鞭,立刻向著聲音飄來的方向飛奔而去。
然而,隨著一路跑馬,二人無不是越跑越心驚,好遠啊!看這般架勢,歌聲的出處少說也在一里開外之地,這麼遠都能清晰入耳?這……
霍爺變色道:「爺,看樣子,歌者內功著實不淺。」
然而,隨著距離漸近,歌聲越來越清晰,獨孤桀不由聽得心中一盪。好美啊,不染紅塵,歌聲之純淨仿若之音。仔細再聽,他猛然驚覺,不!這根本與什麼修為內功毫不相干,分明就是純然的嗓音穿透天際。
身邊,霍爺至此也聽出詫異,脫口道:「龍吟嘯長天!!爺,形容此音絲毫不為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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