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脆的裂響聲讓路明非又清醒了些許,這種蛋殼碎裂的聲音他知道,那是迪利雅斯特號最外層裝甲開裂的聲音。
迪利雅斯特號是雙層裝甲結構,中間填裝的是輕煤油,現在最外層的外殼在蒸汽爆炸和鐮鼬衝擊以及壓力驟變的三重迫害下,終於是支持不住了。
這就相當於一個退役已久的運動員,隨便訓練了兩個月就立刻參加了鐵人三項,而且還是在恆河游泳,窪地騎車,煤渣跑道上跑步,真鐵打的人也受不了這種逆天的摧殘。
忘了說,路明非低頭就看到樹脂舷窗上儘是些擺動的銀藍色光點,那可不是喚醒大古的奧特之光,那是龍族行刑者——鬼齒龍蝰,正在吃他們的觀察窗。
不論剛剛的爆炸是否是君焰,迪利雅斯特號都毫無疑問的無法再承受第二次了。
愷撒保持著咬牙切齒、金剛怒目的表情,可龍化現象已經消退,瞳孔也略微放大,若不是路明非看到他的鼻翼還在輕微擴張,甚至都以為他已經光榮坐化了。
迪利雅斯特號下方的鐮鼬群全都撞得粉身碎骨,化作一條暗紅色的墨跡緩緩飄散,沒有愷撒繼續支持言靈領域,也就再沒有新的鐮鼬產生了。
他們唯一的希望,還是只剩下那條不可能再產生動力的安全索。
路明非嘆了口氣靠著艙壁蜷縮,看著觀察窗外那些露出冰晶般利齒的鬼齒龍蝰自嘲的笑了笑。
這次他已經拼盡一切了,真的做不了更多了。
他甚至做不到像上一世楚子航那樣釋放君焰,與敵皆亡。
說起來,他記得那時候,楚子航對他說:「很高興認識你。」
那麼久了,觀察窗里也沒看到楚子航的身影,也許一切真的都是錯覺,但路明非還是沒由來的說了句:「很高興認識你。」
師兄,還有老大,很高興認識你們。
也許還是給你們丟臉了。
「我也很高興認識你,路君!」耳麥里突然傳出一個冷硬的聲音。
竟然是源稚生!
「安全索按照你的意見,增加了備用電機,現在在更換鏈接驅動電路,最多三十秒!你們可能還是會被海嘯捲入,但在最強的衝擊到來之前,我們有希望修好電機拉住你們!」源稚生大吼。
路明非愣住了。
見了鬼了,上一世他們和源稚生又是談心,又是交流感情的,都已經「男人的友誼堅若金剛」了,源稚生最後還是拋下了他們。
這一世計劃改變,夏彌幾乎都要把源稚生氣出躁鬱症了,可這貨為什麼這次卻沒有離開?
「我現在還是山組的組長,山組的職責就是要竭盡全力的支持和救援你們!這是——我的責任!扛得起責任,才配做蛇岐八家的大家長,才配稱之為一個男人。」源稚生咬牙道。
路明非都能不顧一切的完成自己的任務和責任,源稚生這一次終於選擇了相信他們,也為自己的責任盡忠。
如果說愷撒和楚子航都是為了驕傲而活著的人,那麼源稚生這隻耿直而倔強的象龜——
「真箇為了責任而活著的男人。責任是你的殼,是負擔,也是最堅硬的盾啊!」
迪利雅斯特號驟然震顫,隨後就像滾筒洗衣機般瘋狂旋轉了起來,路明非急忙抱緊愷撒護住他的頭,大喊著:「不要死!」
但還沒來得及多喊兩聲,他就「哇哇」的吐了愷撒一頭一臉,中午吃的壽司、生魚片化作顏色複雜、粘稠的湯湯水水糊了他和愷撒滿頭滿臉。
源稚生那邊聽到信號驟然中斷,立刻踩著一具屍守的屍體大吼:「修好沒有!?」
在他身後,已經失去一隻手的研究員顫抖著接好電路,起身鞠躬道:「大家長,已經啟動了。」
說完之後他再沒起身,當頭就栽倒在地,白色研究服已經完全被染紅。
「辛苦了!」源稚生聽到了聲音,帶著敬意沉聲回道。
櫻靠在他背後,俏臉雪白如紙低聲說:「少主,還有兩分鐘繪梨衣小姐就到達最前沿了」
源稚生聽見身後絞盤發出轟鳴的震顫聲,低聲道:「一分鐘後撤離。」
「少主,您現在就撤吧!一分鐘,我能守住,我是你最鋒利的劍,請相信我!」櫻說著,再次激發言靈·陰流,將飛刀送入了前方屍守空洞的腹腔里,切開了對方的脊椎。
源稚生踏步高高躍起,旋轉至一隻屍守背後,北辰一刀流·霜降!
天罰般的刀光連雨水都被震開,那隻屍守的頸椎到脊椎在蒼茫青光里炸碎開來。
「是,你是我最鋒利的刀劍。所以,現在還不是你該折斷的時候,武士的刀若斷了,那就離他死去之日不遠了。」源稚生淡淡揮刀血振。
「少主!」
「還有二十五秒!」
源稚生再度躍起,揮刀沖向前方屍守群。
可下一刻,固定絞盤基底的螺栓突然崩脫了一顆,緊接著整個絞盤那一側的固定螺栓全都開始鬆動崩落,納米級材料的安全索也發出了令人牙酸的嘎吱聲!
海嘯的衝擊遠超他們想像,光憑安全索根本無法支撐起把迪利雅斯特號從洶湧亂流中拉出來的任務。
源稚生揮刀處決一隻屍守,震開另一隻屍守後回頭看去,整個絞盤都已經完全朝下傾斜,基底高高翹起,像個釣魚反要被魚拽跑的釣魚佬。
幾乎同時,搖搖欲墜的須彌座也開始晃動了起來,海嘯衝擊到達,已經毀壞過半的須彌座也抵擋不住這份衝擊了。
「路君,我也已經盡我所能了。到了這一步,我只能賭你嬴了。」源稚生揮刀後撤,拉住櫻,「往停機坪撤離!」
——
海里的女孩左耳耳墜被暗涌的潮汐晃動,她驚詫的低頭,可那熟悉的感覺一閃而逝,卻就再也捕捉不到了。
「是你嗎?」
言靈·鐮鼬,領域展開。
夏彌的世界裡一瞬間就被各種雷鳴般的震動、爆炸聲填滿。
她凝神過濾掉這些無用的雜音,專注於聆聽那破開水流的聲音。
那是迪利雅斯特號的聲音,路明非他們越來越近了!
但同時,巨物伴著暗涌振開水流的聲音也傳了過來,好像有什麼如鯨魚般的龐然大物正在急速朝著水面衝去!
可混亂的水流里,找不到熟悉的心跳。
「這種關鍵時刻,竟然會產生這麼無厘頭的幻覺,真是可笑。」夏彌心裡自嘲的笑著低語,「不論是不是你,我都替你,拉他們一把吧!」
她抬頭看去,一片深藍色上隱隱能看到葉片般起伏的影子——那是一葉小舟。
海面狂潮沸騰般翻湧,而那一葉小舟經過之處水波皆是立刻平息了下來,就像是教導主任巡視,所經過的班級都立刻安靜了下來。
小舟之上,女孩用白色綢帶將紅髮束起,口中唱著晦澀難明、悠遠飄渺的歌,暴雨狂風衝到她方圓幾十米處時就像撞到了無形的牆壁上,隨後逆著逃竄離去。
長刀還插在船頭,但繪梨衣絲毫沒有把它拔出的意思,她只是隨意揮手,巫女服長袖鼓盪間,周遭風雨被納入領域後再度揮灑出去,化作了暴雨梨花般的冰晶利刃,附近流竄的屍守在頃刻間紛紛被冰凍後碎裂沉沒。
直升機上的橘政宗望著下方卻面色沉重,低聲道:「繪梨衣,在等什麼?」
這絕不是繪梨衣言靈領域最大化的表現,橘政宗和源稚生都知道繪梨衣動用真正的力量到底是什麼恐怖的效果,那是令人恐懼,甚至忍不住俯首納拜的神跡。
可現在,繪梨衣卻第一次,穩穩的將領域壓縮在了半徑數十米之內。
那甚至都不像是繪梨衣的領域,因為他們從未見過繪梨衣的領域會如此的安穩平和。
其實,這確實不是繪梨衣的言靈,她甚至都沒出聲。
看起來她在張嘴唱歌,其實是在默默的倒數計數。
這對她來說也是個全新的體驗,所以她玩得樂此不疲,暗紅色的美眸微垂讓天空的人看不清她的瞳色,揮手擺動舞蹈也只是裝裝樣子,但這個領域確實會依照她的意思進攻或退守。
那是因為,這個領域的主人在配合著她,演一場雙簧。
「這就是《新·東都純愛傳奇》的第一章,第一個小任務。繪梨衣打遊戲那麼厲害,這一關那麼簡單,肯定沒有問題的,對吧!」
這是夏彌之前對繪梨衣說的話,在船塢斷電,她和繪梨衣落水的幾分鐘裡,她以遊戲為名制定了一個作戰計劃。
原本沒有這一茬,她還要想辦法在眾目睽睽之下阻止繪梨衣,現在倒好,橘政宗自作聰明反而給了她和繪梨衣提前見面的機會。
藏在水下的夏彌,要借繪梨衣的掩護來釋放一個言靈。
既要擊殺或者重傷那個龍形屍守,讓迪利雅斯特號成功上浮,還要讓情況看起來像是繪梨衣動的手。
這個言靈的威力必須和審判相匹配,所以夏彌挑選了一個教科書上未曾記載,鮮有人見過的言靈來配合繪梨衣。
船頭的繪梨衣突然抬手輕拍刀柄尾部,她身邊的領域驟然擴張!
飄渺的歌聲化作沉雄而恢弘的龍吼,巨大的影子破水而出,它巨大的金色瞳孔恍若大船的氙燈,朽爛的身軀上披著古老的甲冑,青銅鎖鏈從它骨翼之間穿過,空洞的腹腔里猶如亮著萬盞銀藍色的火燭——那全是鬼齒龍蝰!
它是一隻純血龍類,而現在它的身軀已經成為了鬼齒龍蝰的巢穴!
但它還未真正死去,殺戮和嗜血的意志催動著它的殘軀破水,朝著滿是血腥味的海面、須彌座而去。
它當空展翅,在狂風暴雨里身化十字,裸露的肋骨像是另一張大嘴凌空張開,裡面的鬼齒龍蝰們磨牙吮血,化作漫天流光而下!
「我的天啊」烏鴉和夜叉剛剛把櫻和源稚生接上直升機起飛,轉眼就看到了這驚世駭俗的一幕。
饒是他們兩個變態,也被這帶著黑暗宗教意味的一幕震撼的發出驚嘆。
然而,下一刻,更加驚人的事情發生了。
銀藍色暴雨里的繪梨衣甚至都不曾抬頭,只是低頭有節奏的拍打著刀柄,依舊默默倒數著,甚至還盤腿坐了下去。
可隨著她的拍打,洶湧的海面驟然冰封卻又頃刻間融化,七道粗壯的水流龍捲盤旋著升起,它們像是蛟龍,又像是冰藍色的鎖鏈自海中升起,剎時間就將那龍類屍守完全捆縛鎖住,漫天暴雨撒過那些散落的鬼齒龍蝰,觸及之時,所有鬼齒龍蝰盡皆被完全冰封隨後炸碎。
這是龍類才知道的克制鬼齒龍蝰的最佳方法,這種生命力頑強的生物其實最怕的反而是低溫,雖然火焰也能引燃它們,但只要溫度低於零下十攝氏度左右,鬼齒龍蝰特殊的體液就會分泌大量氣體膨脹爆碎。
類似把啤酒放冰箱冰凍的效果。
七條水龍在捆縛住龍形屍守後猛然將它拖回海中,緊接著眨眼間便化作剔透的冰柱,冰霜隨即蔓延了整個龍形屍守的全身!
狂涌而起的巨浪還未拍落就化作了弧形的冰山被封凍,整個領域裡只剩一片白茫茫的寂寥。
就在須彌座不遠處,一艘漁船拉著響笛而來,船身沒有任何名字符號,不見任何標識,源稚生和橘政宗皆是大驚失色的吼道:「那是誰的船!?那是誰的船!?怎麼會到這裡來?」
可沒有人能回應他們。
負責海面警戒的火組早就被屍守當夜宵吃干抹盡了,空中的風組也就剩三架直升機,倖存的林組風魔家精銳和山組的研究員也早就撤離了,這個時候,剛好是須彌座附近完全喪失警戒力量的時候!
他們只能眼睜睜看著那艘漁船開到不遠處停了下來,隨後拉響了汽笛。
嗚——!
隨著一聲長鳴,漁船下方海面不安的震盪起來,像是有什麼東西在奮力的掙扎著回應它的呼喚!
轟!
一聲巨響後,兩條水龍銜著破損的紅蛋升天而起——是迪利雅斯特號!
「哦不好意思啊二師兄,起高了。」水裡的夏彌眨了眨眼,隨後頭也不抬的伸手握拳。
言靈·九嬰,領域完全展開!
寒霧遮蔽了整片海面,空中橘政宗他們的視野里只剩下一片茫茫的白。
一邊的迪利雅斯特號下落時水柱擰成蜿蜒的坡凝結成冰,讓它咕嚕嚕滾進了漁船的甲板上;
而另一邊,冰封著龍形屍守的七條冰龍轟然炸碎,被冰霜覆蓋的龍形屍守大部分身軀也隨之炸裂開來!
可它卻還是沒有完全死去!
最後一批屍守也在此刻完全浮出了水面,它們一頭扎進冰霜領域裡,其中大半頃刻間就被封凍,可還是有少數掙脫了冰霜,擺動著長尾就要朝遠處逃竄。
「不是自己的言靈,就是難用。」水裡的夏彌輕嘆著搖搖頭,「到你表演了,妹妹。」
小舟上的繪梨衣猛地一拍刀柄,終於出聲。
像是在說:「零。」
又像是在念什麼玄奧不可解的咒語,金色的潮汐淹沒了她眼瞳里的暗紅色,她起身拔出長刀隨意在空中畫了個叉。
霜雪與冰晶匯聚成橫倒的旋風,最後凝為一道連綿起伏冰藍色的山脈,所過之處海面發出令人牙酸的脆響,被籠罩的屍守在碎裂後立刻被封凍。
最後,那道生長的山脈如劍般穿過巨大的龍形屍守,天空的陰雲也在此刻一分為二,月光照拂下,繪梨衣束髮的飄帶斷裂隨風飛去,紅髮也恣意飄揚了起來。
她轉頭看了一眼正在調頭的無名漁船,隨後淡漠的垂眸,回頭輕彈刀身。
悅耳清越的彈動聲里,方圓近兩公里內被冰封的海面,在瞬間解凍。
漫天璀璨冰晶飛揚,像是天空星海懸落。
陰雲潰散,暴雨驟歇,風卻不止,冷冷寒風裡血腥味濃厚的讓人眼睛都感覺酸痛。
源稚生和橘政宗在天空的直升機里看著這一幕,皆是怔怔出神。
「這就是月讀命啊!」
繪梨衣卻在寒風裡收刀,輕快的拍拍手。
心裡想著,這一關,算不算過了呢?
她摩梭著自己發尾,那縷紅髮里藏著幾縷隱秘的黑髮,是夏彌三年前送她的禮物,她們兩人纏繞的結髮。
「姐姐,如果我過關的話,能不能見見明非哥哥呢?」水下分別之前,繪梨衣拉著夏彌的手問。
「傻妹妹,會的,很快了。他也很想你。」夏彌溫柔的擁抱她,甚至比擁抱楚子航時還要溫柔和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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