跳躍的篝火邊零坐在光滑的鵝卵石上,白金色的瞳孔中倒映著噼里啪啦爆開被燒紅的木炭。
很遠的地方霧像是潮一樣蒙蒙的飄蕩過來,霧裡白色的天鵝張開雙翼伸長脖頸向著天邊的方向遠眺。
溫泉中康斯坦丁早已經成功融合了諾諾和夏彌之間那些其實有些無聊的遊戲,繪梨衣則永遠也不會覺得某個遊戲無聊,因為她的人生曾只有低估。
「在想什麼?」路明非在零的身邊蹲下,他穿著金線鑲邊的獵裝,胸襟上掛著褪了色的鋼筆,額發被掀起,將整張臉都露出來,大概因為不久前還和穿著比基尼的小師妹混跡一起,所以此刻頗有些眉飛色舞。
零歪著腦袋看一眼這傢伙,胸腔中心臟跳動的頻率有一瞬失衡。
不過好在這姑娘是個裝得住心事的人,不管是她曾經被人叫做小蕾娜塔的時候還是如今已經被冠以零這個名號的時期。
「沒想什麼。」零搖搖頭,「你換了髮型?」
「沒有,額發沾了水濕漉漉地貼在額頭上不舒服。」路明非這麼說的時候零果真看到他撩起來的髮絲上正向下掛著水滴。
「這樣看的話精神很多,不像是個小孩子了。」零雙手抱著膝蓋,將頭轉回去凝視火焰發呆。
「你這麼說就像是老姐」路明非有點尷尬,他伸出雙手在火焰的上方,絲絲縷縷的白汽從那雙筋節分明的手掌上緩慢地升起來。
「嗯。」零說。
和這女孩說話有時候真的挺累,路明非悄悄嘆了口氣,從身後摸索出來一個精緻的小盒子遞到零的面前。
「什麼?」零的臉上沒有露出迷惑的表情,還是淡然得如同一塊凜冽湖面的堅冰。
「禮物,我給她們都帶了一樣的禮物,當然也會給你帶上一份。」路明非說,在零的面前把那個盒子打開,將裡面的東西展示給她看。
「我不知道伱喜不喜歡,不過我想也許你們俄羅斯人都很喜歡這種東西」
那裡面是個瓷娃娃,雖然和繪梨衣和夏彌得到的那兩個看上去有些不同,但從神態和五官來看還是可以認出來是個Q版的路明非。
零愣了一下,低下了頭,不讓路明非看到自己的眼睛。
「其實是個套娃,你看——」路明非把那個瓷娃娃捧在手裡,沿著中間的開口打開,裡面居然還有個小一號的瓷娃娃,圓鼓鼓胖嘟嘟釉染著駝色的大衣,白金色長髮在腦袋上挽成一個高高的髮髻,眼睛睜得圓溜溜的,倒像是一隻胖乎乎的企鵝。
可看那白金色的頭髮,零還是一眼認出了這就是自己。
她把兩個瓷娃娃分別握在左右手中,撇過頭去淡淡地說:「嗯還好。」
可在路明非看不到的地方,這女孩薄而艷的唇角微抿著向上勾起,素冷淡然的小臉上流露出一閃而逝的雀躍。
「『哦還好』是什麼反應,我還以為你會更高興一點呢。」路明非也望向跳躍著的篝火火焰的上方架著一口小小的鐵鍋,鐵鍋里濃香的咖啡咕嚕咕嚕冒著泡。
「自從我和師姐去了一趟梅津寺町回來你的情緒就一直比較低落,我以為是因為你覺得我沒給你帶禮物呢。」
「嗯。」零說。
路明非愣了一下,轉頭去看身邊女孩的眼睛,可零還是抱著膝蓋盯著火焰,白金色的瞳孔中看不出情緒的變化。
「其實我很開心,只是不太知道怎麼表達出來。」零淡淡地說。
一塊炭火爆鳴著跳出火焰,在路明非的腳邊打了個滾兒躺在結了一層碎冰的積水中,路明非定定地看著零的眸子。
「從沒有人會因為我是個女孩或者因為我是他的朋友而給我送過禮物。」零說,「即使在莫斯科會有這樣那樣的大人物拎著法貝熱的復活節彩蛋或者凱迪拉克的寶石項鍊來拜訪代表羅曼諾夫家族和羅曼諾夫家族財產擁有者的我,可他們的眼睛裡只能看到貪婪。」
「因為從不會有人無緣無故地對你好,所有人和人之間的紐帶說到底都是一場暗地中其實早已明碼標價的交易。」路明非說完之後心中微動。
真不像是他會說出來的話啊
帶著這個世界那麼冷冰冰的真相,好像魔鬼在操控著他的聲帶發出這些叫人心中絕望的宣言。
「有些人送給你法貝熱的彩蛋,可他們其實真正想要的可能是羅曼諾夫家族在西伯利亞的伐木生意,有些人送給你凱迪拉克的寶石項鍊,他們想從你身上得到的可能是整個烏克蘭的軍火貿易,成年人的世界就是這麼不單純的。」
「那你呢,路明非。」零雙手交握放在自己的下巴上,火光中那些從纖細手指的指縫中透出來的釉色流淌著閃爍的輝光。
「你想從我身上得到什麼?」她斜著眼睛去看路明非,光潔漂亮的臉蛋上素冷而平淡。
不過路明非很熟悉零,他知道這姑娘實則心中並不像表現出來的這麼淡定,至少從她的耳朵尖兒那一角的紅暈就能看出來零應該心中也有些慌亂。
卡塞爾學院中皇女殿下的追求者委實不少,可縱然優秀如葡萄牙頂尖混血種世家出身的A級大三師兄也鎩羽而歸,大家都猜測最終這朵來自莫斯科的高嶺之花會花落誰家,同時追求者們心中也很有些悲傷,恨不能將那個幸運兒千刀萬剮。
如果讓這些兄弟們看到此時零小姐臉上若有若無的嬌憨和傲嬌,大概會恨路明非恨得咬牙切齒吧。
「沒什麼,我覺得你對我很好,願意陪我跳舞,還給我買烤紅薯,對我好的人我也對她好。」路明非聳聳肩。
「謝謝。」零說。
「也謝謝你。」路明非說。
「雖然我其實並不知道跳舞是什麼意思。」
路明非張了張嘴,什麼都沒說,只是伸手去摸了摸零柔順漂亮的長髮的發梢。
這個世界愷撒根本沒有機會在大庭廣眾之下邀請路明非加入學生會,因為彼時的路老闆靠貨真價實的S級血統在自由一日上將加圖索少爺的驕傲擊得粉碎,更是迅速成立了以當屆新生中的佼佼者們為核心的龍血社團。
他也不太可能為了幫諾諾舉辦生日宴會而在諾頓館邀請學生會全體幹部和學院中的風雲人物們參加一場盛大的舞會。
所有路明非還銘記的往事都已經煙消雲散了,命運這座荒蕪的孤城中只剩下他這麼個怯懦膽小還倒霉的衰小孩在獨自漫步。
「不過只要你願意,我們什麼時候都能一起跳一支舞。」零輕聲說。
她靜靜地將視線從火堆中轉向身邊的男人和路明非對視,揚著臉,那張小小的臉蛋兒素白,光火流淌著讓人想起霞光中盛開的北極罌粟,美得叫人心中一顫。
風從湖面上吹起來,揚著零的發梢微微的擺動。
這女孩像是下定了決心決不轉開目光,要在這場分明既不算一場對決也不算什麼比賽的互相凝望中占據上風,嘴唇輕抿著。
直到路明非伸手摸摸她的頭頂。
「這麼看著我幹什麼?」
「你很像我的一個朋友,有時候你站在我身邊我就覺得又看到他了。」
「你對我好、願意接近我,也是因為我像他?」
「不是。」零說,她打量路明非的臉頰,忽然驚覺這傢伙原來居然已經是個大人的模樣了,眉如遠山眸如臨淵,看著那雙眼睛就好像要陷進去一樣。
路明非平日裡額發耷拉下來會讓他看上去有點陰鬱,但現在看去居然很好看。
「因為我覺得你有時候像是一隻小狗,我很喜歡小狗。」零垂下眼,分明沒有那麼多情緒藏在話里,可路明非就是聽到了敷衍。
「我們真的很像嗎?」他問。
「不那麼像,你更溫柔些,也更善良些。」零回答說,她把瓷娃娃好好地包起來然後放回小盒子中,將小盒子貼身放好,才帶著巨大的防熱手套去取下小鍋給自己和路明非各倒了一杯熱騰騰的咖啡。
咖啡的香味撲面,裊裊的白色蒸汽懸在零挺秀的鼻尖前面,她發出低低的讚嘆,那張素白色的小臉上露出一秒鐘的歡欣。
路明非知道零其實說的是路鳴澤,不過他們很少談及這個話題
包括零和小魔鬼是怎麼認識的、路鳴澤究竟是個什麼東西、又或者路明非自己是否走到最後才發現原來自己就是小魔鬼而小魔鬼也就是他自己
也許零是知道一些事情的真相的,可是真相真的那麼重要嗎。
說到底就算路明非長成了如今這個頂天立地的大人,能提著鋼鐵鑄就的刀劍向神揮舞,可他的心裡還是有一片名為怯懦的濕地,濕地中總有男孩的哭聲,那是堅硬的面具下怯懦的靈魂在哀哭。
真相這種東西一旦說出來就失去目標了,路明非知道自己不能失去目標。
他還有很多事情沒做。
「EVA給所有在日本的專員都下達了執行部的任務你應該知道吧,這是近些年來卡塞爾學院動作最大的群體任務。」零說。
卡塞爾學院執行部脫胎於密黨的狩獵隊,他們在平時只不過是一個在黑暗中行動的秘密部隊,而到了如今,這個同時聽命於校董會和校長的暴力機構徹底甦醒了。
施耐德教授、昂熱校長、以及包括弗羅斯特先生在內的少數幾位校董都已經在日本露面,甚至於那些深居簡出在屠龍的戰場上活躍了上百年的強大元老也有前往日本的趨勢。
這麼大的動作意味著卡塞爾學院和整個日本混血種之間的戰爭已經開始了。
Eva給在日專員以及有戰鬥力的在讀本科生下達的任務是就近集結,並以小組為單位對附近的蛇歧八家駐地以及猛鬼眾駐地進行毀滅性清剿。萬幸1948年《世界人權宣言》的影響力並不僅僅局限於普通人的泛社會,同時對彼時已經從密黨改組為卡塞爾學院的混血種腹黑分子們也產生了巨大的衝擊,以校長為首的暴力狂們對自己曾經的所作所為進行了深刻的檢討和反省,並在針對敵對混血種的行動方針中加入了諸多保障人權的條例。
最重要的一條莫過於「在生命受到威脅之前不使用言靈及致命武器」,蛇歧八家和猛鬼眾雖說都是些瘋子,可大多還是對昂熱畏懼的,所以在面對學院的襲擊時並不那麼敢下死手。
這救了很多人的命。
「根據任務指示,我們應該被歸入同一個臨時小組,並在這個小組中血統權限最高的人的統領下對這附近的蛇岐八家和猛鬼眾成員進行清剿。」零說。
「Eva給我們發送的全息地圖上沒有標註出有價值的目標。」路明非說,「而且我的權限是S級,執行部的普通任務我有權利拒絕執行,也有權利幫助你們拒絕執行。」
零點點頭。
S級在卡塞爾學院是一個特殊的特權階級,歷史上因為血統而使權限達到S的學員在本科期間都是學院中舉足輕重的政治力量,有時候這些人說的話甚至比校董會還管用。
「你準備在聖誕節之前就把繪梨衣送出日本?」零忽然問。
路明非猝不及防之下手指抖了抖,杯中的咖啡溢出來。
「不愧是煉金機械系出來的理科生,你和楚子航的腦迴路都清奇得可怕。」
路明非嘆了口氣,「不只是繪梨衣,這一次來北海道的所有人,除了我,都要在聖誕節之前離開日本。」
「你替我做了決定?」在篝火前坐著,又喝了熱咖啡,零覺得自己全身的寒冷都被驅散了些。只是她不知道這種感覺究竟是因為火焰與咖啡的溫暖,還是因為原來路明非並沒有忘記給她也帶一份禮物。
她敞開大衣的衣領,路明非才看到這姑娘的外衣下面居然只穿著白色的加絨低領T恤,T恤下面大概還穿著那套差點讓路明非流鼻血的漂亮泳衣。
零雖然個頭不高卻發育得很好,肌膚白得發冷,此刻正將一頭顏色淡得近乎純白的金髮編成辮子,又在頭頂紮成髮髻。
她仰著有著修長的脖子,整個人素得像是冰雕,正冷冷地看著路明非。
「你們留在日本的話我會很擔心。」
「我也在你擔心的人裡面?」
「嗯。」路明非點點頭,很認真地說,「以前沒人對我好,只有你會對我好。」
「以後我也會對你好的。」零也點點頭,她把手放在路明非的胸膛,像是在締結一個契約,「所以你一定要活下來。」
「好。」路明非把那隻微冷的、柔軟的柔荑按在心臟的位置,像是這樣那個契約就締結成功了。
兩個人對視一眼,忽然都毫無理由地笑了。
等笑完了,零又問:「你準備用漢高的船送我們離開對嗎?」
路明非被嗆了一口。
除了諾諾之外,其他人應該都不知道路明非要將繪梨衣送出日本的計劃究竟應該如何實施。
知道的人越少暴露的風險也就越低。
並不是說路明非不信任自己身邊的人,而是既然連神都能成為他們的敵人,那麼還有什麼事情是不可能的呢?
「別誤會,漢高家族和羅曼諾夫家族之間的生意往來非常頻繁,那位北美混血種的領袖人物知道我和你在一起,還邀請我們一起參加明夜在札幌的晚會。」零猶豫了一下,
「應該是一場商業舞會,如果你願意的話我們可以一起去,如果不願意」
「願意啊,怎麼會不願意。」路明非歪著腦袋去看女孩的眼睛。
那雙眼睛中看不出神采,但就是閃著光。
——
「感覺像是在芝加哥。」
這麼說著的時候路明非回望自己進入這間豪華酒店時途經的長廊。
長廊的盡頭是昏黃的天光和道路兩側摩天大廈高聳的灰牆,石灰岩的表面正如被歲月侵蝕的老人的頭髮那樣剝落。
鏽跡斑斑的鋼鐵路燈佇立在那些大廈的下方,如同老朽而忠誠的衛兵堅定地捍衛著這座城市的輝煌。
倒確實像是黃金時代之後落魄下來的芝加哥賓夕法尼亞路,那條路的盡頭是芝加哥歌劇院,而這條頭路的盡頭是隱藏在城市角落中低調卻奢華的札幌京王酒店,它是市中心那座札幌京王廣場酒店的兄弟產業,都是漢高的資產。
北海道是一片貧瘠的土地,蛇歧八家和猛鬼眾都不願意來這裡,所以就被北美混血種鑽了空子。
像商人多過像是戰士的北美混血種從上個世紀七十年代開始就活躍在這一代,曾掌握太平洋沿岸最大的煤礦。但如今那些煤礦已經荒蕪了,只剩下光禿禿的鐵軌和宏大蕭索的礦坑。
路明非說這裡像是芝加哥,是因為他甚至沒能在附近看到一個日本人,全都是白皮膚藍眼睛或灰眼睛的昂撒人和日耳曼人,反倒是路明非這麼個東亞面孔和零這樣嬌嬌小小的斯拉夫姑娘顯得有些異類。
「因為漢高的家就在芝加哥啊,所以他走到哪裡都把那個地方裝點成芝加哥的模樣。」零正站在路明非的身邊。
她身上是一件深紅色細肩帶的絲綢晚禮服,垂下的裙角一直蓋過腳面,同色的絲質長手套一直覆蓋到這女孩的上臂,細細的手腕上則佩著細鏈的華貴女表。
為了參加這場可能涉及數十億美元生意的舞會零可謂是盛裝出席,甚至還踩了十厘米的細高跟鞋,走在路明非的身邊雖說還是嬌俏可人像是依偎的鳥兒,可女王的氣場已然開始向外擴散了。
路明非挽著皇女殿下的胳膊漫不經心地掃視周圍。
漢高也跟他說過要在這裡舉辦舞會,一能讓北美的俊傑們與當代最優秀的年輕人認識認識,其二也是有些事情要親自向路明非過問。
所以就算零沒有邀請他一起來,路明非也會過來一趟。
這間酒店的裝潢可謂奢華,淡綠色鬱金香花紋的地毯鋪滿了每一寸地面,牆上則懸掛著那些舉世聞名的畫家們的真跡,甚至還有大理石雕刻的塑像佇立在長廊的兩側,都是些世界級別的知名政治家,中國的、美國的、德國的、還有英國的
高達五十英尺的穹頂上垂下輝煌華貴的水晶吊燈,像是一座倒掛的水晶寶塔。
一被引入舞廳路明非立刻確認這裡確實是漢高的手筆。
衣香鬢影、川流不息。
侍者們身著黑色的小晚禮服,能說標準的英語、法語和漢語,輕盈地從人群中閃過,像是靈活的魚兒,舞池中央那些看起來有些老式的爵士樂隊則正演奏著懶洋洋的羅曼司。
一個佝僂的老人注意到路明非和零已經進入主場,立刻臉上帶笑迎上來。
「好久不見了,漢高先生!」路明非和老人熱情地擁抱。一筆閣 www.pinbige.com
html|sitemap|shenma-sitemap|shenma-sitemap-new|sitemap50000|map|map50000
0.0198s 3.7135M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