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遺憾,我們的時間不多了。」源稚女說,他不自覺地將視線瞥向窗外,原本安靜地搭在自己膝蓋上的纖長手指微微顫抖,他搖了搖頭站起身,
「總之記住我說的話吧,諸君,王將是從地獄中走出來的惡鬼,我仍舊在調查他的真實身份,可如果不殺死他,他一定會很樂意為這個世界帶來些新的秩序。」
「你像是在說某部美國個人英雄主義電影中那些司空見慣想要統治世界的反派。」愷撒說。
「或許是吧,可我不在乎,我只是想殺死他,殺死他我就自由了。」源稚女輕笑著說,他的目光總是會像風一樣拂過藏在路明非身後的繪梨衣。
「你的血統很優秀吧,是猛鬼眾的少主,連你也打不過王將?」楚子航問。
「我的哥哥在家族中被稱為天照命,上杉家主是月讀命,如果按照這種排序的話,我應該是須佐之男命。」源稚女將右手虛掩在嘴邊打了個很長的哈欠,「蛇歧八家稱哥哥那樣的人為皇,我的話,應該算是鬼中的皇吧。」
「我也曾嘗試去殺死王將,可沒有成功。」源稚女似乎是想起些恐怖的東西,全身都顫抖,雙手抱住了肩,纖細伶仃倒像是扮作神官的少女,他說,「我和身體裡的惡鬼很少會達成共識,唯有在殺死王將這件事情上從來都是相同的想法,但他害怕那個人,像是林中的麋鹿在畏懼山間的猛虎。有幾次我們一起克服了那種恐懼把王將的頭剁下來,可第二天他總會像往日一樣出現在我的門口,臉上戴著那個公卿的面具向我道早安。」
愷撒和楚子航緩緩地打了個寒顫。
第一次和風間琉璃見面的時候他們就已經知道王將是猛鬼眾當中類似於蛇歧八家大家長的角色,但他很神秘,強大而詭異,極少出現在外人面前,總是佩戴公卿的面具,熱衷於某些危險而令人作嘔的人體實驗。可上一次源稚女沒有說過這些經歷。
真的有人被剁掉腦袋還能恢復嗎?
楚子航看向路明非,他的目光帶著些審視又帶著些疑惑,路社長是如今卡塞爾學院唯一指定奶媽,能使用短暫透支被治癒者生命力的方式來治癒那些無法想像的傷害,堪稱神跡。比如三峽夔門行動中全身被灼燒幾乎碳化的諾諾,再比如心臟被刺穿全身臟器幾乎完全損毀卻尚且保留了一口呼吸的曼斯教授。
路明非的眉毛挑了挑,然後朝楚子航搖搖頭。他心想自己確實某種意義上來說算得上是團隊奶媽,可絕不是自帶復活技能的聖騎士,他媽腦袋割下來還能活蹦亂跳第二天復原那不叫治癒,那叫做夢。
不過有些事情他沒說,源稚女殺死的都不過是赫爾佐格的傀儡,這樣的傀儡雖然不知道究竟有多少,但想來數量一定龐大無比,如此才能營造出死而復生的假象。
「總之我們的目的其實最終是一致的,王將和蛇歧八家都在尋找神,區別在於前者要跪在神的面前祈求恩賜,後者則想殺死神得到神的一切。」源稚女向外走去,他在門口屋檐滴落的水幕前站住,側身回看,「王將認為基因技術與煉金技術在今天都已經到了鼎盛的時候,藉助神的幫助我們可以成為純血的龍,為此他進行了大量實驗製造了進化藥,使用這些藥物的鬼都獲得了短暫的力量,可也加快了墮落的速度。我想他是希望得到神的幫助研製出完美的進化藥,猛鬼眾的其他人也這麼覺得。但我不信任他,因為他是獨享權力的人,怎麼會允許卑賤的奴僕來分享王座。」
他說完,就要離開了,愷撒忽然叫住了那個清秀的少年。
「餵。」愷撒說,「我也信不過伱,你們日本人都是和我們加圖索家一樣的混蛋,我能想像把你換作我的叔叔的話他一定會幹掉王將之後繼承他的遺產然後把神控制起來占據那樣的神座的。」
「沒關係,加圖索君總會相信我的。」源稚女笑著說,他伸手,水流像是舞台上的幕布那樣向兩側分開了,那真是神跡般的能力,但不應該出現在現實里,
「我對力量和權力都不感興趣,我只想作為我自己去到一個沒人認識的地方活著。」少年說,可忽然他的笑容在此刻止住了,濤濤似洪流的赤金緩慢但堅定地湧上那對狹長的眸子。
鳥居的方向傳來利刃撕裂空氣隨後斬開木門的聲音。
那凌厲的一刀遠超聲音的速度,路明非甚至能想像那是何等危險的流派。
整個世界都在源稚女和楚子航小組的面前倒塌,像是刀斬碎了幻象,仿佛是籠罩眼前的透明玻璃出現裂縫,伴隨著咔擦咔擦的輕響裂縫逐漸擴大。
繪梨衣扣住路明非手腕的力量居然大了些,他朝著女孩視線的方向看去,源稚女的身體上同樣布滿裂紋。
路明非輕笑出聲,他隨後就見到源稚生提著蜘蛛切踏在雨中,那個男人的眼睛裡流淌著熔鐵般的光。
源稚女在此刻緩緩轉頭,隔著細雨與狂風他們四目相對,兩個人都沉默著,眼睛裡的殺意與仇恨滿溢。
時隔多年,兄與弟終將重逢。
源稚生沒有任何動作,因為那個穿著狩衣的男孩忽然就徹底粉碎,化作了一縷煙就這麼憑空消失了。
言靈.夢貘。
但即使是源稚女這樣惡鬼中的皇帝,也無法使用這個言靈將在場的所有人徹底拉入深度的夢境,所以剛才楚子航小組所經歷的不過是一場所有人共築的淺度夢境。
換句話說,出現在他們面前的源稚女不過是幻覺罷了。
路明非摸摸繪梨衣的頭髮,笑了笑,說你哥哥就要來了。繪梨衣眨了眨眼睛。繼續小口錯飲清酒。
上一段時空中,東京任務報告詳細記載了這次事件中所登場的重要人物的言靈,比如源稚生的王權,比如櫻的陰流,再比如犬山賀的剎那。源稚女所擁有的夢貘當然也被記錄下來,這個言靈是很罕見的純粹精神系,是真正的白王直系,如果全力施展領域中的人很難從噩夢中解脫出來,即使他意識到這只是夢境。
但顯然這一次源稚女沒有要和楚子航小組戰鬥的意思,他施展的言靈並不強大,只是製造了類似於幻象的夢境,在這個夢境中發生的一切都是隱秘的、不會被外人知曉的。
赫爾佐格所扮演的王將絕對有某種方式能夠無時無刻地監視源稚女或者說那個名叫風間琉璃的惡鬼,上一次他與楚子航、愷撒之間的會面其實算得上是一次試探,王將果然知道了他們談話的所有內容,甚至對源稚女的行動給予了支持。
在源稚女眼中王將簡直是真正從地獄中爬出來的惡鬼,他甚至不畏懼源稚女正在謀劃如何徹底殺死他。
這一次源稚女在夢中與楚子航小組相見,王將說到底只是赫爾佐格的傀儡,他或許有很強大的催眠手段,但沒有能力讀心。其實這個名為夢貘的言靈早在路明非他們踏入白羽狗神社的時候便已經開始生效了。
路明非和繪梨衣都聽到了男孩的笑聲,那其實是言靈被念誦的聲音。
在鳥居之下路明非曾嘗試呼喚路鳴澤,他很少這麼做,可除非真的被某些事情纏住,否則路鳴澤都會回應他的呼喚。但那時候一切都很寂寥,路鳴澤沒有出現,路明非就已經意識到自己大概身處的並非純粹的現實了。
這時候路明非看向那個漂亮的男孩離開時放下瓷杯的地方,那裡果然空空如也,什麼都沒有。
群山在此刻好像終於活了過來,不再只有風聲和雨聲,還有鳥鳴以及其他各種各樣的噪音,源稚生站在鳥居之下,他以長刀拄地,久久未語。
——
今夜的白羽狗神社太安靜了,即使源稚生和櫻已經提著火炬迫近到了這樣的程度,負責警戒的神官依舊沒有任何動作。
如果不是空氣中瀰漫著的僅僅只有泥土與樹葉的味道,全然沒有血腥氣,源稚生甚至要懷疑這裡已經淪陷了。
以猛鬼眾的能力,要攻陷此刻有本部專員們和繪梨衣坐鎮的白羽狗神社幾乎沒有可能,除非他們動用大規模的重型武器,可是那種動靜很大,而這裡很安靜。
「猛鬼眾的大部隊或許沒有出現在這裡,但我想或許有某個重要的成員來到了此處。」櫻的目光閃爍,其實在數百上千年來的戰爭中,蛇歧八家很難在單兵作戰這方面徹底碾壓猛鬼眾,幹部們的血統穩定,代價則是血統遠不如惡鬼,甚至本家曾一度在戰爭中節節敗退。這樣的情況一直持續到執行局的建立,第一位執行局局長犬山家主犬山賀以鐵血的手腕和強大的力量讓猛鬼眾遭受了莫大的打擊。
但猛鬼眾當中那些真正強大的惡靈是沒有被殺死的,他們中或許有能夠和家族中皇媲美的實力。
「神奈川執行局的專員正在向這裡趕過來。」櫻說,執行局的素質絕對超越家族幹部的平均水準,和惡鬼作戰正是他們的長項。
白羽狗神社雖然距離東京源氏重工更近一些,可是此刻總部的辦公中心剛剛遭受猛鬼眾的襲擊,執行局專員需要留守在大廈的各個重要樓層。家族中雖然也有頗多幹部血統等級不俗,戰鬥能力也堪稱強大,但由於缺少訓練,難以在真正和猛鬼們的戰場上發揮太多作用。
以源稚生的聽力可以捕捉到東京的方向除了呼嘯的山風還有直升機機翼旋轉時的吼聲,蛇歧八家在東京能夠調用的直升機並不在少數,緊急情況下他們甚至能夠動用龍馬弦一郎調用日本航空自衛隊的人脈來進行戰略物資和人員的運送。
越是靠近白羽狗神社那種死寂的空曠感便越是濃郁,源稚生緩緩抽出蜘蛛切,刀光裹著冷冽的風,揮出長河一般絢麗的弧線。
恍惚間源稚生和櫻似乎都聽到了某種深邃的吼叫,又摻雜著悠遠的少年笑聲,從四面八方傳來,如迴響群山深谷的瀑布撞碎在石壁上,這聲音並不刺耳也不像是雷霆那樣震耳欲聾,甚至有些好聽,卻若炮彈爆炸般震得所有神社庭院的外壁窸窸窣窣落下石灰。
櫻的神情變得有些難看,這聲音和神社的死寂讓她覺得自己像是來到了某個詭譎絢麗的鬼神故事,仿佛古老的棺槨在群山之中被從內推開,鐵索束縛著被殺死活埋的少年,如今那個少年從死亡中歸來,他的靈魂都在戰慄,其中既有惡靈不甘的嘶叫,又有男孩懵懂的喜悅。
源稚生則抿著唇,邪眼中逸出煌煌的金光。櫻的血統已經非常強大了,她甚至有資格成為關東支部的支部長,頂替明智阿須矢的位置,可源稚生的血統比她更加強大,強大得多。所以在櫻聽來是惡鬼在棺槨中慟哭嘶笑,可在源稚生聽來,那卻是某個秀氣的聲音在山間念誦高亢的言靈!
這時候櫻的表情忽然從驚恐變得有些古怪,她的風衣下原本就是能夠完全勾勒出身體曲線的黑色緊身衣,緊身衣上的繩扣上滿是蝴蝶羽翼般輕盈且不易察覺的刀鋒。
女孩忽然悄無聲息地脫去了外衣,只剩下漆黑色極致纖薄的黑衣。她的眼波無聲地流轉,神社外佛龕前的燭光映照中身形美得像是春日的青山。料來古人說我見青山多嫵媚,應是想起了曾見的美人身形。
借著佛龕的燭火源稚生看向櫻,她的肌膚微微發亮,素白如生絹,漆黑的長髮原本披散在風中,此時用系在手腕的髮帶束作馬尾。妖嬈的宮中美人立刻成了仗劍江湖的俠女。
櫻也看向源稚生,她微微一笑,素白的肌膚都在此刻變得像是正被月光揮灑,源稚生心中一動,忽然發現原來一直跟在自己身邊那個很少說話的女孩子也長得這麼亭亭玉立了。
在源稚生的身邊櫻的存在感其實一直很低,她是個被撿回來的孩子,做好自己該做的事情就行了。源稚生要出行她就是專職司機,源稚生生病了她就是專業護士,如果源稚生要殺人,她也可以是世界上最棒的殺手。可櫻很少說話,這讓源稚生一直以來都有些忽視她的存在,可此時男人的心中莫名有些悸動,他心說退休之後去法國的話帶上櫻也不錯,只是不知道她願不願意。
「有隻老鼠悄悄跟在了我們的身後。」源稚生說,他不再看櫻,只是揮揮手,
「解決掉他。」
隨著話音落下,銀色的利刃沿著繩結滑出,數量龐大的精緻刀片貼著櫻的肌膚緩緩落下,但下落的勢頭在瞬間止住,它們懸浮在昏黃的光火中,刃口閃爍著危險的光。這些銀色的利刃都淬了從河豚肝臟中提取的毒素,只要很少的一點就能讓一頭水牛喪失活動能力。
櫻是合格的殺手,她在很小的時候頻繁活動於危險的中東,靠殺人來獲得賞金,如今她已經很少再展現出自己兇殘的一面,可這並不代表著她已經忘記了該如何殺人。
陰流的效果是精確地控制氣流,在風王一系的言靈中等級不算高,但卻是很強的刺殺類言靈,某些意義上來說甚至不遜色於控制磁場的劍御,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
此時這個言靈的領域完全展開,群山間的風好像都被櫻托在手中,她如最曼妙的指揮家那樣舞動自己的手掌,密密麻麻數十把精巧的刀刃便像是蝴蝶那樣翩翩起舞。
它們的材質堅硬而有韌性,為了打造這些東西岩流研究所花了很長時間,其中最重只有30克,刀刃經過納米處理,在櫻的操控下甚至可以沿著鱗片的縫隙切開純血龍類的皮膚和肌肉組織。
在源稚生踏向神社緊閉著的大門的同時,這些危險的蝴蝶忽然朝著同一個方向緩緩旋轉著飛行,伴隨著死亡的腥風。
「留在這裡,皇的戰爭,你們這些人參與其中只會被撕成碎片。」源稚生說,他注意到櫻正跟在自己身後,於是出聲喝止,
「把那隻老鼠找出來料理掉是你的工作。」
「是,少主。」櫻微微低頭,輕聲說。她對源稚生有絕對的信心,世界上能打敗他的人不超過三個。
刀刃反射冷冽的光,揮灑在櫻桃木的大門上,風伴著雨拍打在門框上方素白色的晴天娃娃上,源稚生轉動刀柄,蜘蛛切在他的手中輕盈得像是一陣風,刀刃切開厚重的櫻桃木。
兩秒鐘之後那扇門在男人的面前轟然倒塌,枯朽的味道伴著幽冷的風撲面而來,掀起他已經被雨打濕的額發。
此處進入庭院與迴廊,迴廊的盡頭便是鳥居,鳥居的側面是神社的廚房,另一個側面則是繪梨衣通常下榻的房間。他提著刀踏在雨中,向繪梨衣的房間走去。
可當他走在鳥居之下時,源稚生體內燥熱的龍血仿佛忽然凝固了,吐著信子的毒蛇游進他的血管,凜冽如冰塊的鱗片一點一點帶走他身體的溫度。
某一刻仿佛世界都變得寂寥,只剩下山風雨幕,還有那個側身站在廚房門口的少年。
那件狩衣素白,穿著它的人纖細伶仃,他的眼睛裡金色像是灌了血的熔岩,威嚴得勝過千年前的惡鬼!
他們在雨中凝視,直到神社外忽然傳出男人的聲音。
那居然是個很有些中氣十足的傢伙,不像是跟蹤的老鼠,倒像是寧折不屈的古代將軍。這傢伙嘴裡大喊「太君饒命我是大大滴良民啊!」,同時從草叢裡竄出來,兇猛如獅虎的肌肉群在寬鬆的雨衣下面起伏,卻像是夾著尾巴的比特犬一樣向神社裡抱頭鼠竄而來。
源稚生愣神了剎那,闊別經年的清秀少年便已經從他的眼前消失了,只剩下似乎仍舊點燃在荒蕪中的那對黃金瞳。一筆閣 www.pinbige.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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