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族:沉吟至今 223.雷娜塔

    當他們走出Grand Kitchen的時候靜謐的氣氛抽身而去,喧囂伴隨著熙攘撲面而來,路明非忽然重重地呼出一口氣,人流涌動不息中那些歡聲笑語好像河水一樣在他的耳邊流淌,卻並不相干。

    他站在千代田區那些被擦拭得蹭亮反光的巨大鈦黑色玻璃幕牆的夾層中,覺得這座城市在此刻像是要漸漸合攏的群山,那麼擁擠又那麼空曠。

    深秋的空氣里瀰漫著曖昧而溫暖的味道,路明非摸索遍了全身都沒找到那包柔和七星,這時候才想起來被丟在那間成衣店裡了。男人懊惱地輕輕跺了跺腳,鐘鳴聲從巨大的廣告牌方向傳出,男男女女們與這對沉默的男女擦肩而過,如山如海的光火點亮了這座城市,那些光火倒映在路明非仰頭時看向只餘一線的天際的眼球表面。

    零安靜地站著,她的頭髮在光火下是漂亮的赤金色,皮膚也顯得紅潤。

    「對不起。」零居然說,她的聲音清冽、空靈,女孩原本就依著自己所屬那個國家的禮節挽著男人的胳膊,此時忽然在臂彎中用了點力,這樣兩個人就靠得更近了。比起路明非來零要矮了很多,這讓她能略微靠著男人的胸膛。

    路明非撓撓頭。

    零也就這麼冷冷地看著路明非的眼睛,他一時間愣住了,恍惚間一場仿佛連靈魂都要點燃的火在他的身邊升騰,裹著駝色羊絨大衣的纖細女孩在火中慟哭,她哭得那麼用力哭得那麼傷心,讓路明非失神又揪心。

    可忽然那場的火又如水墨般散去,成了一望無際的雪原,那個在火中慟哭的女孩艱難地用雪橇拖著他在地面前行,沿著深入荒野的黑色鐵軌,像是沿著魔鬼的指引要進入地獄,他們走過的路留下深深的車轍,幾分鐘後又被風雪淹沒。

    耳邊恍然間有個孩子在說我們要一直向南去到溫暖的中國,那裡有四個季節都會盛開的花。

    可只是眨眼間一切又都恢復了,零還是冷冷地看著他的眼睛,他們仍舊在人潮中四目相對。

    不知道為什麼路明非忽然就有些鼻腔發酸,像是你曾和某個人跨越千山萬水約定永不背棄至死方休,可你們走散了,你一直找他一直找他哪怕上窮碧落下黃泉也要找他,但從未找到他的痕跡,然而就在連伱自己都要放棄了的時候那個人忽然出現在你的面前。

    那種酸澀的感覺、那種如釋重負的感覺、還有那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為什麼要道歉?我覺得這樣很好。不愛你的人你做什麼都是錯的,既然如此為什麼還要去做呢。」路明非笑笑。多年來的殘酷訓練已經讓他能夠很好地控制自己的情緒,不動聲色中那些莫名其妙的影響便被深埋了。

    「很多年前我想回到我的爸爸媽媽身邊,可有個人告訴我說他們都是很壞的人,他幫我殺了他們。」

    她的聲音極低極秘,仿佛要說出某個壓抑在心底最深處的秘密,路明非詫異地看了一眼零,卻沒有出聲。

    零是個心裡藏著很多秘密的人,路明非有時候看著她就會想到負重前行這個詞語,他也好奇過,可從沒有過要去揭開那些秘密的想法。

    他們這些人在心裡邊藏著東西是很稀鬆平常的事情,誰能敞開心扉?血之哀才是主旋律,孤獨總與混血種如影隨形。

    零似乎是想到什麼,從自己的衣服兜里掏出來些東西塞進路明非手裡,是那半包被弄丟了的柔和七星。

    「科林斯先生把這個給了我,他說從你脫下來的衣服里找到的。」

    路明非笑笑,熟稔地抽出一支香菸翻遍全身找到金屬外殼的電子點菸器,咔嚓一聲清香電熱絲亮了起來,像是小小的煤氣灶。

    「然後呢,他殺死了他們」青色的煙直直地上升,光點明滅,路明非狠狠地吸一口,像是要把這支煙都吸進肺里。

    他做這個動作的時候其實很有些沉默,眉頭蹙起來,眼神飄忽著並不去看零,身形都莫名有些滄桑蕭瑟,像是將要遠行的人在和自己最後的兄弟或者愛人告別,吸完這支煙後擰滅菸頭就踏上至死方休的跋涉。

    「我小時候很苦的,生活在西伯利亞的福利院裡,離那裡最近的城市是維爾霍揚斯克,植物只有地衣和苔蘚,福利院的外牆是灰白色的,所有的建築圍攏成密不透風的城牆,城牆的中間是一片四季都有供暖系統的草坪,草坪里種著白色的罌粟花。」零很少一次說這麼多話,路明非一直覺得她和楚子航有點像,心裡藏著莫大的憤怒與恐懼,肩膀上背負著常人不能想像的東西,卻又恪守著某個不為人知的承諾。

    這樣的人理應疲憊,疲憊得不想說太多的話。

    「被那個人帶著離開福利院的時候他說會把我送回爸爸媽媽的身邊,可到了莫斯科我們發現我的爸爸媽媽並不是什麼好人」零猶豫了一下,她的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了,路明非仍垂著眼帘傾聽。

    「他說我的媽媽熱衷於混跡在當時莫斯科的上層圈子裡,是個蕩婦,我的爸爸則是個酒鬼,如果我回到他們身邊可能會被逼去賣淫。」

    他們站在人潮中不知道似乎不知道何去何從,卻又從容不迫,路明非又點燃一支煙,剛吸了一口便覺察手中一空,原來是被零接了去。

    在男人愕然的眼神中女孩學著他的模樣吸菸入肺,兩秒鐘後劇烈地咳嗽起來。

    路明非輕笑兩聲拍拍零的背。

    「我想說的是,哪怕有的人與你血濃於水,可你們天生就是兩個世界的人,你留在他身邊也並沒有好的結局,就像我和我的爸爸媽媽。我並不為他們的死感到悲哀,因為爸爸在科學院的工作就是靠著把我賣去西伯利亞得到的。」零踮起腳尖為路明非掃去肩頭落下的菸灰,像是拂去冬日的積雪,她的睫毛長而彎,美麗的眼睛若隱若現,

    「可是命運總不會讓我們一直孤獨一直絕望,總有人會和你互相誓言永不背離,這份誓言直到死亡的盡頭,應以萬年為約。」

    她的聲音堅定,一時間像是刀劍鏗鏘,表情也前所未有的認真和嚴肅,拂去菸灰後零就凝視路明非的眼睛。

    可忽然那雙眸子中以堅強堆砌的甲冑在此刻破了防。

    因為路明非摸了摸她的頭髮,並不像是撫摸夏彌和繪梨衣時對愛著的女孩的溫柔,倒像揉一隻小貓的腦袋。

    白金色的眸子裡如嚴冬的冰面解凍,泛起細微的漣漪,零並沒有反抗,好像並不覺得奇怪,他們理所應當是如今這樣的相處。

    人來人往中路明非大聲笑起來,許多人都駐足側目,他笑完之後拍拍零的肩膀,「看你十四五歲的樣子,說起話來倒像是我們那個哲學老師。」他說。

    零低下頭,沒有說話,路明非領著她穿越人海。「謝謝你安慰我,有些事情其實我早都釋懷了。」他說。


    很久以前路明非還抱有某種奢望,他希望自己能被嬸嬸認可,他知道嬸嬸不喜歡他,可那畢竟是他的家人。

    後來他知道了,嬸嬸從沒有把他當做家人也永遠不會把他當做家人,他路明非就該孤獨地離開那個公寓。

    有的人就是這樣,故鄉承載不了他的肉體,就像遠方擁抱不了他的靈魂。

    其實路明非想說的話還蠻多的,他原本就不是一個沉默寡言的人,雖然如今已經學會了偽裝,可零始終是他能敞開心扉的那個人。

    但最終路明非也什麼都沒說,今夜零與他分享的秘密已經夠多了,不需要他再分享些自己的秘密來作為陪襯。

    「你什麼時候開始抽菸的?」零突然問。路明非說:「好些年了吧,讀高中的時候,那時候才楚子航經常嚇唬我說我會得肺癌。」

    「混血種不會得癌症。」零皺了皺眉,「不過你抽菸的時候很酷。」

    路明非愣住了,他停止腳步,看向依舊挎著的那個冷冰冰的姑娘,隨後忽然伸出另一隻手翻轉過來用手背去貼近她的額頭。

    「何方孽畜,膽敢奪舍王女殿下!」路明非輕聲調笑。

    零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幾秒鐘後:「哈哈。」

    「我知道那是個很冷的冷笑話,可你也太敷衍了吧。」

    「那我應該捧腹大笑嗎?」

    「也不至於」路明非略感尷尬。

    「我很喜歡清秀的男人,俄式的抽菸也很加分。」零忽然說,她這麼說的時候面不改色,但路明非分明看到小魔鬼出現在他們的身邊衝著零做鬼臉。

    「什麼叫俄式抽菸?」路明非眼角抽搐沒有去看小魔鬼,可那小子不依不饒又拿出畫筆來作勢要在零那張嬌俏的臉蛋上作畫。

    「俄國男人們抽菸的時候會很沉靜,也很酷,因為抽菸是他們思考的時候,思考中的男人很有吸引力。」零說,她看到路明非揮手對著自己的前方作出驅趕的動作,有些詫異,「你在幹什麼?」

    「有蒼蠅。」小魔鬼沒有得逞很有些惱怒,對著路明非扭扭屁股做個鬼臉啪一聲消失了,路明非義正言辭一臉嚴肅回答零的問題。

    零認真且疑惑地張望,這裡可是千代田最繁華的區域,垃圾桶每隔十分鐘就有專人來收拾,怎麼會有蒼蠅?

    「我也很喜歡你這樣漂亮的俄羅斯女孩,」路明非說,他比了一下自己胸口的位置,笑出了聲,「還小小的,像直接跳過養兒育女獲得了一個成年的女兒。」

    零的表情冷了下去,「你對我的身高很有意見嗎?」她問。

    「沒有沒有,完全沒有!」路明非擺手否認,「不過我確實有個問題你今年到底多大了,15還是17?」

    「我十八了。」零哼了一聲。

    他們沿著街邊走了一段,在停車場找到了一輛藍色的蘭博基尼,零坐上副駕駛,把鑰匙丟過來,路明非震驚地上了車。

    「你們這麼有錢?豪車滿世界都是。」

    「你知道我們中還有個管賬丫鬟吧?她叫蘇恩曦,你以前見過的,但是沒有印象。」零說,「恩曦能為老闆賺很多錢,買幾輛車完全不在話下。」

    「富婆求包養。」

    「你手機里存了她手機號的,不過恩曦說過她不喜歡幼齒。」

    「喂喂你怎麼好意思說幼齒這個詞的?」路明非義憤填膺,把鑰匙插進鑰匙孔擰了一圈,蘭博基尼的引擎像是山林間蟄伏的獅虎那樣低吼起來,路明非朝後攏了攏頭髮,發出一聲歡呼。

    零並沒有反駁他,但是眼睛眯了眯。

    「你和陳墨瞳是不是在調查極北之地?」

    「你怎麼知道?」路明非愣了一下,但是也沒有否認,在他心中零是可以被信任的人,而且極北之地本身也並沒有涉及什麼不能被言明的隱秘。

    「很多情報他會共享給我們。」零說。路明非知道她口中的他是小魔鬼路鳴澤,聳了聳肩。

    「還記得你們從里約熱內盧帶回來的那個克麗斯嘉小姐嗎?」

    「記得」路明非有些尷尬,他有一段時間和克麗斯嘉聯繫頗多,那時候對方剛入學卡塞爾學院山谷學院,路明非接到了學院的任務幫助她融入新集體,夏彌為此很吃了一段時間的醋。零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她是不是給了你什麼東西?」

    「沒有吧」路明非皺眉,他忽然捂住胸膛,「等等,好像確實有,是一張金屬材質的卡片,上面的圖案是黑太陽圖騰。」

    「黑太陽是維利會的標誌,克麗斯嘉的某個長輩大概曾經隸屬於這個組織,她知道某些關於極北之地的信息,但我在離開的時候她不願意告訴我,說要當面告訴你。」零認認真真地為自己系好安全帶,蘭博基尼悄無聲息地滑入車流,

    「維利會和極北之地一樣是在二戰期間興起的混血種組織,但區別在於極北之地更傾向於招募男性成員而維利會更傾向於招募女性成員,並且這個組織堅信日耳曼民族的血統可以通過不斷的內部繁衍進行優化,為此元首創建了生殖工廠。」

    血統優化!

    路明非的瞳孔微微收縮。一筆閣 www.pinbige.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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