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家酒店委實算不上什麼豪華的旅居之所,但路明非挑選了很久才看中了它。
因為它幾乎挨著那家時至今日仍舊停留在路明非和繪梨衣記憶中的情人旅館,對面就是路明非曾和愷撒、楚子航一起擠進去用望遠鏡監視繪梨衣的膠囊旅館。
雖然不是什麼大酒店,老闆娘卻是很好的人,看面相便大概能猜出來性情溫柔,看見路明非帶著繪梨衣一起住店卻還開兩間房的時候對路明非多看了兩眼,給他們安排了套房。
就是那種陽台連在一起的房間,兩個房間共用一個陽台,可以互通。
房間的地面鋪著很乾淨、還帶著薰衣草香的斜條紋黑白地毯,壁燈明亮,窗簾則是白色紗織。屋內陳設都是很精簡的的簡約風現代家具,比起其他的酒店都讓路明非感到舒服,尤其床墊很柔軟人躺進去便似乎被包裹了,居然還鋪了華美的絲綢床單,倒像是很有檔次的歐洲大酒店的床榻。
可惜大概因為畢竟是和那間情人旅館一樣經歷了幾十年歲月洗禮的老房子了,即便酒店特意加裝了隔音板,但效果依舊不佳,走廊上的腳步聲輕微但頻繁。
隔壁大概是入住了幾個俄羅斯人,聽老闆娘說他們在這裡住了幾天了,每天白天在東京各處旅遊景點打卡,晚上回來就沒完沒了地喝酒,伏特加、清酒、香檳,什麼都喝,喝醉了就挽著膀子大聲唱老歌,不過最近幾天因為雨季生意不太好客人也不多,倒也沒有影響到誰。
路明非坐在床上打酒嗝,同時百無聊賴地用遙控器換台,電視機的光影變換,在他的臉上印下五彩斑斕的光,卻並沒有聲音傳出來。
窗外的雨聲漸漸更大了,隔壁的俄羅斯人的歌聲粗獷、雜亂卻又居然有些陳舊,陳舊得讓人想起某些曾經歷過的歲月。
電視上正在播放東京愛情故事的回播,這讓路明非開始有些懷疑這一切是否又有路鳴澤的影子在其中作祟。
雨幕中唯有正在試運行燈光系統的東京天空樹亮著薄薄的微燈,從這個方向看出去是看不到浮華的東京夜景的,因為這棟建築低矮了,形如混跡群山之間的麋鹿。
此時這景象居然令路明非莫名地安心,他有時候會在雨夜回想自己的過去,那些尚且與龍無關、與這個世界無關的過去。
以前路明非很小的時候,路麟城和喬薇妮還在他的身邊,那時候他們住的是很老的家屬大院,回字形結構,樓下是鏽跡斑斑的籃球架,籃球架旁邊是高聳的、同樣鏽跡斑斑的昏黃路燈。
家屬大院裡當然住了很多人啦,那時候和現在還不大一樣,年輕人們還懷著報效國家的熱忱,那是個信念大過於個人慾望的時代,一切都在飛速增長,創業時無處容身的男人們聚集在隔壁的老房子裡,白天埋頭苦幹晚上就喝酒,喝得醉醺醺的抱在一起唱歌。一群醉漢抱在一起從張信哲的《過火》唱到張學友的《一千個傷心的理由》,夜深的時候居然成了齊聲的《國際歌》。
那時候下雨天路明非就會坐在床上看籃球場中央那根昏黃像孤單燭火的路燈長明,聽雨也聽歌,《國際歌》委實是渾厚且剛正的曲子,彼時路老闆也有些心潮澎湃一度想為國際共產主義奉獻自己的一生,可惜後來沒入了共產黨,反倒是先進了密黨。
不過這種感覺也還不錯。
沒喝完的清酒就放在床頭,路明非對著瓶子啜飲,安靜地聆聽雨聲和隔壁那些俄羅斯男人們根本聽不出歌詞的調子。
這時候他身後的牆壁傳來有節奏的敲擊聲,路明非喝酒的動作愣了一下,隨後同樣敲擊牆壁。
「我睡不著。」繪梨衣給路明非發消息。
路明非甚至能想像女孩蜷縮在被子裡吐息如蘭面頰紅潤,乾淨的深紅色眸子裡應該倒映那部手機的光,瞳孔深處正希冀地期盼著這邊自己的回信。
路明非繼續啜飲清酒,房間裡沒有開燈,窗簾卻只是半掩著的,再加上有電視機的光影閃爍,也並不顯得漆黑。
「繪梨衣有什麼心事嗎?」他咽下清酒,終於給繪梨衣回了信。
可這時候另一個界面忽然自手機屏幕彈出,悠揚的鈴聲撕碎此間的靜謐,雨聲和歌聲都像是成了可有可無的背景。
一通視頻電話。
是夏彌。
路明非按下音量鍵,鈴聲立刻消失,他凝視手機,許久未動,只是微顫的睫毛表明他此時的心緒並不安寧。
視頻電話的來電顯示大概亮起一分鐘,直到幾乎要自動關閉,他終於按下接聽鍵。
手機屏幕發生變化的瞬間,男人原本稱得上面無表情的五官忽然扯動,居然擠出一個和往日沒有多少區別的笑容來。
「喂喂師兄你在幹什麼,為什麼這麼晚才接視頻?」一張貼了面膜的女孩的臉出現在屏幕上,夏彌穿著半點睡衣坐在梳妝檯前,似乎正在做入睡前的準備。
女孩黑色的大眼睛滴溜溜地轉,似乎要通過視頻來檢查路明非這邊的情況。
「大半夜為什麼不開燈,怕我查崗啊。」夏目腮幫子鼓鼓的,眼睛微微眯起來,嘴角雖然還帶笑,但那分明是很危險的表情。
路明非輕笑說:「哪有哪有,這不是剛關了燈準備休息嗎?這麼晚了你還沒睡覺啊,熬夜對皮膚不好哦。」
「師姐有個以前的朋友,是個小胖子,剛剛請我們吃了火鍋,這會兒才回家。」夏彌似乎還是在仔細打量路明非周圍的環境,哼哼著說,「白天給你發消息也不回,老實說是不是在拈花惹草?」
路明非沉默了一下,眼睛瞥向一邊。
「師姐呢,她應該和伱在一起吧?」他試圖轉移話題。
夏彌也不在意,往旁邊讓了讓,穿紅色絲綢睡衣半躺在床上玩iPad的諾諾就出現在鏡頭裡。
「喲,bro。」諾諾臉上也敷著面膜,頭也沒抬地朝路明非揮揮手。
路明非眼角挑了挑,「幾日不見,師姐倒是清瘦了對了師妹你們是不是準備回學校了?」他問。
夏彌單手托腮目光上移,好像真的很認真地思考了一下這個問題。
「應該是吧」她有些不太確定。
「什麼叫應該是吧?」
「我也不確定是不是要來一趟東京把你咬死先。」夏彌把手指頭捏得咔嘣響,嘴角咧開露出兩顆在燈下閃爍著熒光的小虎牙。
「師妹何出此言!」路明非戰術後仰。
「喏喏,大師兄跟我通風報信說你在日本桃花運很旺誒親愛的。」夏彌撕掉面膜,臉上表情皮笑肉不笑,雙手抱懷氣得直哼哼,跟個小豬一樣。
「師弟你不用瞞著了,我們都知道那個小妞兒是蛇歧八家上杉家的家主了,還知道她叫上杉繪梨衣。」諾諾的小腦袋從夏彌後面探出來,眼睛裡閃爍著狡黠的光。
「好啊楚子航你個濃眉大眼的傢伙居然如此陰險,等有機會我一定把他在玉藻前花天酒地的照片拍給蘇茜姐!」路明非鬆了口氣,看夏彌和諾諾的態度,她們似乎並不生氣。
想到此路明非心裡又咯噔一下,暗道一聲糟。他為什麼會顧忌師姐的感受?
「邦邦!」
路明非疑惑地抬頭,原來是夏彌正在用手指輕敲手機屏幕,他露出疑惑的表情。
「師兄是個花心大蘿蔔,我要敲死你。」夏彌表情認真,好像真的能通過敲擊手機屏幕把路明非的腦袋敲出包來。
諾諾眼神頗有些古怪地看沉默的路明非,她張張嘴大概想說什麼,不過最後什麼也沒說,只是在夏彌看不到的地方朝路明非做出一個可愛的鬼臉。
路明非去看夏彌氣鼓鼓的臉,他忽然想師妹確實是很好的女孩子,好看還溫柔,和他在一起他路明非當然開心啊,可那對夏彌真不公平。這個世界上總有兩萬個人是你會愛上的,沒有他路明非也有李明非蘇明非什麼的嘛。
「師妹,對不起。」路明非突然說,這三個字出口連他自己都愣了一下。此刻窗外雨聲更大,風呼嘯著來往,夏彌驚愕地停手,看向眼神嚴肅表情認真的路明非。
她哼哼了兩聲。
「你錯哪兒啦?」女孩別過臉,在燈光下她的皮膚白得像是透明,脖頸如天鵝般白皙細膩,鎖骨明晰溫潤。
分明是佯怒,臉上的表情卻明擺寫著你求求我,你求求我我就給你台階下。
可路明非只是啜飲清酒,隔壁俄羅斯人們似乎終於消停了些,合唱的聲音淡去,此時只剩下一個男人在高歌。
路明非恰好聽過那首歌,帶著俄羅斯人特有的悲愴與壯烈。《Умри,еслименянелюбишь》,譯作中文的話,是《不愛我,就去死吧》。
很久很久,直到夏彌慢慢地放下自己的姿態,直勾勾地盯著屏幕中路明非的眼睛,那雙眼睛裡曾有過很多東西,威嚴、自信、憤怒、仇恨、倔強,甚至於疲憊與虛弱,可她從未見過如此、如此濃郁的
無助。
「我白天是和繪梨衣在一起。」路明非說,男人大概是終於在心中下定某些決心,眼神逐漸變得堅定,可他忽然看到夏彌的表情好像立刻冷了下來,連眼神都冷冰冰的。他從沒在夏彌的臉上看到過那種表情,那種平靜到有些猙獰的表情。
電視機的光影在路明非的眼睛裡閃爍,各種各樣的念頭在他的腦子裡徘徊,一時間竟心亂如麻。可他和夏彌都沒有轉開目光,好像這就是一場不進則亡的戰爭,他們誰都有不能後退的理由。
僵持中路明非的表情幾乎要繃不住,終於通訊的另一端諾諾給夏彌端來了草莓蛋糕,女孩好像立刻遺忘了剛才發生的事情,她的眼睛裡似乎真的亮著桃紅色的心形,「謝謝師姐,我剛好想吃夜宵呢!」夏彌說。
諾諾摸摸夏彌的腦袋,居然忽然朝路明非眨眨眼。
「沒關係師兄,我們早就知道了,你去東京就是為了繪梨衣姐姐嘛。」夏彌端著盤子把臉埋進去吃蛋糕,嘴角糊的都是草莓醬,然後歪著腦袋用小叉子叉出來一小塊蛋糕朝路明非舉起來,「師兄張嘴,我餵你啊。」
「我現在也和繪梨衣在一起。」路明非突然說,他移開目光,不敢去看夏彌。
這時候屏幕中的女孩嘴角輕揚又即刻落下,她回頭向諾諾點頭,師姐就一邊往自己臉上拍某種護膚精華一邊開門離開這個房間。
直到關門的聲音從那一邊傳來,路明非才看向夏彌,他眼睜睜看著女孩的表情凝固,然後一點點冷下來,像是忽然降臨至西伯利亞的凜冬,那雙好看的眼睛裡都在吹拂金色的寒風。
「哼哼,師兄你們進展很快嘛。」夏彌撅著嘴,很可愛,像是生氣的小貓。
路明非輕笑一聲。
「我們什麼都沒做,師妹你知道我是什麼人。」他說。
夏彌的眼睛眯了眯。路明非說得確實沒錯,她知道他是什麼人,能讓耶夢加得愛上的男人有足夠的克制力,何況據大師兄所說那個上衫家主好像心智發育不成熟,如果師兄對人家胡來那不
不行不行,不能再想了,再想就少兒不宜了。夏彌小聲在心裡提醒自己。
「所以你想說什麼,找到真愛了?覺得我們之間不該那麼不明不白地開始?」女孩冷哼一聲。
「我並不認為我們的開始是不明不白的,我也並不認為找到了真愛,因為從下定決心要站在你身邊的那一刻我就知道我是愛你的。」路明非的聲音莫名的嘶啞,他的聲音真的很輕,像是唯恐驚擾沉睡的心。
「那你想說什麼?」夏彌輕聲說。
「我想說,上杉繪梨衣是我一定要保護的人,在這件事情上我從未退縮。」路明非也輕聲說。他大概是攤牌了,他的靈魂早已經疲憊不堪,他不知道自己還能如此支撐多久。
夏彌直到現在還活著,芬里厄也沒有被殺死,命運已經被證明是可以改變的。既然如此,他就一定要糾正那曾鑄鐵成山般的錯誤。
夏彌看向路明非,她不再去吃那塊草莓蛋糕了,只是看向那個像是犯了錯般低頭眼神低落的男孩。
「所以你想和我分手嗎?」夏彌冷冷地說。
路明非終於露出錯愕的表情,他隨後似乎又有些釋然,緊繃的身子忽然就放鬆了。
「我」
「路明非!」夏彌打斷了他想說的話,她的表情前所未有的認真,身子重新前傾,肩帶掛在晶瑩如玉的雙肩,眼睛眯成柳葉的形狀,
「不要擺出那副釋懷的表情啊,這樣就好像你真的下定了很大的決心做出了很大的犧牲一樣,做一件事情說一件事之前你為什麼不先問問我的想法呢?」
路明非沒有說話,他只是不知道該說什麼。
「你如果真的敢說出分手這種事情,你就死定了!」夏彌齜牙,哼哼著。
「可是」
「沒什麼好可是的,我很早就告訴過你了,我不在意你喜歡多少人也不在意你喜歡過多少人,我是耶夢加得,一千年的歲月中最終只有我們能相擁著長眠。」夏彌居高臨下地說,她的眼睛裡是金色的火焰在燃燒,像是洞穿空間的利劍,她說,
「你一直在欺騙你自己不是嗎,我從很久以前就知道了,路明非,你擁有的靈魂遠比你想像中更加偉大,那樣的靈魂里理應能夠容納更多人,你愛誰都不過分,反正最後都只會愛我,所以我不在乎。」
她此刻分明還是軟萌的師妹,卻如此威嚴,威嚴得像是高坐雲端華裙金冠、俯瞰臣僕的帝女。
「現在!」夏彌的聲音像是在傳達命令,可分明又有幾分嬌憨,女孩熄滅了自己眼睛裡熔岩般流淌的金色,她只是隔著薄薄的一層玻璃去凝視路明非的眼角,嚴肅且莊重,就算是意志最堅定的惡魔也要在這樣的凝視中淪陷。
路明非緩緩坐直了,一時間他也有些被師妹那莫名其妙高漲的氣勢壓制,覺得自己應該在這種時候表現得更加嚴肅。
「親親我嘛師兄」好像是西伯利亞的冬日過去,凍結了貝加爾湖的寒冰在暖流中粉碎,忽然女孩的威嚴在他的面前全部散盡了,聲音變得委屈,眼眶發紅,牙齒輕咬下唇。
「女孩子就是要靠哄的啊,你親親我我就原諒你啊,哪有你這樣做男朋友的嘛」夏彌的聲音軟軟的,讓路明非心中微微一顫,他以孤獨為屏障在自己的心築起的壁壘於此刻煙消雲散。
腦子暈乎乎的,這一章其實只是綱要來著,還沒來得及潤色,先發了,讀者老爺們如果有建議和意見可以直接在本章說裡面發出來,我會抽空查看並進行修正的。
今天先就這樣吧。一筆閣 www.pinbige.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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