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節:鬼魂
一號線高井站,編號為101。
這裡是西山,夜幕中山嶺像死去的巨人屍體,恢弘地隱在薄薄的霧氣里。
這座地鐵站是按戰備需要修建的,和客運站的構造完全不同,往日裡戒備森嚴,沉悶靜謐。
高曠的穹頂,簡陋的白灰牆,粗糙的水泥地,冷冽的白熾燈則一一遍遍掃過無人的陰影,接近一公里的水泥坡道一直爬到地面的出口,像是惡鬼的巢穴那般死寂。
今日這裡由不隸屬於政府的特殊部門接管,所有的力量都被抽調,引擎的轟鳴聲像是天邊的雷暴那樣震耳欲聾,直升機的旋翼撕裂長久的死寂,旋翼掀起的狂風似狂濤捲走薄霧。
數量高達十一架黑色的直升飛機懸停在半空中,每兩架直升機的下方各自用粗長的鋼纜連接著巨大的金屬集裝箱。
勞斯萊斯點燃獰亮的前燈,黑色的人影就站在燈柱中,沒人能看清他的臉,也沒人能看清他的眼睛,只能看到兩點淡淡的金色似乎就在那個人的面龐上若隱若現。
集裝箱緩緩降下,落在凹凸不平的地面濺射起大片的塵埃,男人將雙手插進褲兜,一支價格不菲的高希霸雪茄被他叼在口中,茶色的鏡片反射出莫測的光。這時候有更多同樣雪亮的光柱從他的身後刺出!
原來他並不是孤身一人,引擎的轟鳴自男人的身後一個個響起,像是沉睡的獅虎在醒來!
那是一整個車隊,每輛車都披掛著厚重的防彈甲冑,猙獰得仿如行將暴起的惡鬼。
曼施坦因神色凝重地走到了昂熱的身邊,他的言靈被學校隱藏了,是罕有的規則類的言靈。他能打開世界上的任何一扇門,概念上的門,甚至包括那些隸屬於君王的死人國度的大門。
集裝箱在兩個人的面前轟然打開,曼施坦因摸了摸自己的光頭,探著腦袋往裡看,同時抽了抽鼻子。他聞到了一股令人作嘔的腐朽氣味,那種氣味令人不安,像是死人的味道。
歸根結底曼施坦因不過是卡塞爾學院中的新生一代,他雖然有一個身居高位的老爹,但那位老爹委實有點不太靠譜,不出意外的話應該從來沒有想過要跟自己的寶貝兒子分享一下密黨那些隱藏了數百年的秘密。
所謂冰下的怪物,所謂舊日的鬼魂,他們在密黨的體系中其實有一個真正的、頗具傳奇意義的稱謂,「不朽者」!
集裝箱的外壁大概有十厘米厚,但應該並非是金屬實心,裡面大概填充了其他的高韌性高強度材料,否則這東西的重量會大得驚人,裡面霧蒙蒙的,一股冷氣混雜著死人的腐朽氣息撲面,即使以曼施坦因的視力也什麼都看不到。
但他能聞到,聞到那種血腥的、腐朽的味道。
「鬼魂們的味道。」昂熱將雪茄的菸蒂朝著自己身後彈去,點點的火星迸射,又被塵埃淹沒。
「我們的不朽者被送到戰場了。」
「不朽者?」曼施坦因驚駭於這禁忌般的詞彙,古老的波斯帝國曾組見過名為不朽者的軍團,他們的數量維繫在一萬,每一個士兵都是殺不死的怪物,但密黨的資料記載那其實是被古代的煉金師用屍體製作的死侍,他們忠誠于波斯帝國,在戰場上殺戮一切對帝國有威脅的東西。
那是非常邪惡的技術,製造一個不朽者需要殺死五個甚至更多的人。
昂熱的從身後勞斯萊斯的車前蓋上拿過一個平板,他當著曼施坦因的面輸入密碼,登錄自己的權限界面,在最上方的文件中選取,很快就有快速閃爍的圖片和影像在屏幕上流動起來,還有嘈雜但無比公式化的男聲與女聲混合著傳出,那顯然是某個絕密計劃的所有資料,包括執行該計劃的參與者所留下的影音全部都記錄在案。
但那些圖像的邊框隨著閃動很快變成了刺眼的紅色,曼施坦因的眼角微微跳動,意識到那不是自己這個級別的人能看到的東西,但強烈的好奇促使他沒有離開。
那些後來出現的圖片以鍊金術特有的文字和象徵性符號為主,圖片的中央則是一具具變異人體的X光掃描圖片。
每一個變異人體的X光掃描都詭異猙獰得像是電影中的異形,有些顱骨外突顯然是大腦發生了變異,有些肘關節以下完全退化成螳螂前肢般的生物武器,還有些背後生長出令人難以置信的雙翼,簡直就像是群魔亂舞。
「真像是有人打開了地獄之門,把裡面的惡鬼們都放了出來。」曼施坦因低聲說。
「這個比喻很形象,這確實是地獄的大門,我們從1950年開始就已經不再製造不朽者了,這是最後一批,他們很難控制而且危險程度遠超A級墮落混血種,單獨一個都能在正面戰鬥中撕碎一支執行部專員組成的攻堅小組,如果互相協作,只需要兩到三個就能獵殺屠龍戰場上那些最常見的四代種甚至三代種。」昂熱說,「這些東西是雙刃劍,1911年密黨在尼羅河岸發起對次代種的圍獵,出動了二十個不朽者,他們沒能殺死那位親王,反而脫離控制被殺戮的欲望控制,當我們控制住局面的時候,已經有六個村莊遭受了毀滅性的打擊,死去的人的屍體堆在地上,流淌的血染紅了尼羅河。」
曼施坦因不寒而慄,他不是戰鬥型人員,很少接觸那些不可避免的死亡,但當昂熱這麼說的時候,他還是能想像血腥氣在尼羅河畔升起,死者的怨氣像是難以攀附的高山。
昂熱把不朽者的資料展現在他的面前,真是古老而精密的技術。在這些東西的身上,人類所能掌握的鍊金術簡直發揮到了極致,當人類進入工業時代之後,密黨又重新對那些被冰封的老人們進行了重塑,如今的不朽者幾乎是人類科學史上集基因、生理、化學和技巧的最高產物。
曼施坦因的神情介乎於驚惶與不安之間,他從昂熱的手中接過那個平板電腦,把不朽者的資料一直往下翻,僅僅是這些記錄在案的不朽者的數量也接近三位數,畸變程度與畸變部位都各不相同。
這份堪稱絕密的檔案中說密黨製造不朽者的歷史最早可以追溯到中世紀,那是一個絕望的時代,大地與山之王的王座橫掃過歐洲,留下了集中復甦的龍群。
即便那位威嚴赫赫的皇帝被最終推翻了王座,可升空的群龍依舊將密黨和人類壓製得幾乎無法喘息。加上肆虐的黑死病和教堂掀起的滅巫運動,密黨的處境艱難到一度從屠龍戰場上銷聲匿跡。
直到有人從古老的典籍中找到波斯帝國曾經製造不朽者大軍的方法,密黨才終於能夠悍而絕地反擊,創造出能夠吟誦言靈、機體各項能力無限接近純血龍類並能夠被他們所掌控的死侍軍團。
這種禁忌的技術被以亞伯拉罕血統契為基本準則的密黨沿用了數百年的時間,它從本質上背離了契約的核心,並毫無疑問踐踏了契約的底線,所以從血契會的時代到密黨的時代,再到如今卡塞爾學院的時代,混血種世界的領袖們一直避免談及不朽者的存在。
曼施坦因越是往後看就越是覺得恐懼,因為這些人造的死侍比真正的死侍還要危險。他們擁有畸變的增生器官,五感增強到人類的極限,甚至能接近龍類,骨骼也已經重組,有些不朽者全身的骨骼加起來甚至有上千塊,那已經是路明非和源稚生這種S級甚至超S級混血種開啟龍骨狀態時的模樣。
更加恐怖的是,不朽者的生命力極端頑強,他們簡直就像是電影中的喪屍一樣,只要脊柱與心臟不受到損害,哪怕全身所有的器官都衰竭也不會影響行動。
「他們的大腦在接受改造的時候保留了特定的區域,任何一個不朽者在完全失去限制之後都會像是純血龍類從沉睡中復甦那樣掀起元素亂流,那些被保留下來的大腦區域使這些舊時代的鬼魂們甚至可以使用言靈。」昂熱手掌虛扇,擺開撲面而來的白色寒氣,
「當然,僅僅依靠這些他們也不過是加強版的A級混血種,這些東西真正被稱作終極力量的原因是他們的大腦能夠通過某些特殊的腦電波進行串聯,並共同念誦那位黑色至尊專屬的言靈.皇帝。」
曼斯坦因立刻肅然,皇帝是言靈序列表的第一位,它是尼德霍格的專屬,在那個被黑王以命運統治的時代,這個言靈時常被尼德霍格所念誦,任何聽到它的龍類都會匍匐下跪。他們的力量、他們的血統、乃至於他們對權柄的掌控,都會受到受到一定程度的壓制,血統越是純粹的龍所受到的壓制便也越強。
就算是尊貴的君主,也會被皇帝這個言靈所壓制,他們的力量會短暫地被壓制在次代種的水平,哪怕僅僅是一瞬間,也足夠給昂熱製造出一擊必殺的機會。
片刻之後,有人提著沉重的箱子通過直升機吊下的索梯降落,在三米高的地方一躍而下,落地之後雙腿微微彎曲,站在昂熱和曼施坦因的面前。
是個說不出冷冽還是溫和的年輕人,金髮,一隻眼被額發遮住,他向著昂熱鞠躬,「校長好。」
「你是加圖索家的那個秘書,帕西?」昂熱的眼角挑起。
「是的,校長,我受到校董會和元老會的雙重指派,在此將不朽者的控制權移交到您的手中。」
手提箱在昂熱的面前打開,兩隻筋節分明的手分別握住開口的上半部分和下半部分,箱子裡是一台精密的儀器,以古銀和黃銅鍛造,密密麻麻夭絞的煉金矩陣被雷射雕刻技術纂刻這台儀器。
它以煉金矩陣為驅動,又以精密的齒輪為傳動,移交權限的方式卻是經典的電氣技術,指紋驗證和虹膜驗證。
按照學院的規定這種東西關係重大,因此需要學院代理人和任務的負責人同時驗證才能打開並移交操作權限。但考慮到卡塞爾學院的校規原本就是昂熱所制定,他自己同時又是學院代理人和任務負責人,所以便只需要驗證昂熱一個人的指紋與虹膜。
「準備開啟尼伯龍根之門。」昂熱對身邊的曼施坦因說,曼斯坦因神情肅穆,立刻向地鐵站內部走去,他的身後有四個身穿黑風衣的執行部專員快步跟上,每一個都手持重型武器,彈匣里裝載著能夠對龍類與死侍造成致命傷害的汞核心煉金破甲彈。
當太子在獵人網站上發布大地與山之王芬里厄懸賞,全世界的混血種都在向著這座城市匯聚。可他們不知道,某個在數百年時間中一直蟄伏在黑暗裡的龐然大物正緩慢地舒展它的全身,骨骼爆鳴如山川傾頹。
目送著曼施坦因消失在地鐵站入口處的拐角,昂熱發出幽深的嘆息,他似乎是意味深長地看了一眼帕西,隨後那把雕琢著狂亂花紋的折刀從他的袖口中滑出,了。
老傢伙一步便踏入了面前集裝箱的寒流中,死人般腐朽的味道和冰川上那般凜冽的寒風像是被利刃切割,沿著昂熱的兩側向外流淌,卻無法再觸碰老人分毫。
鍊金術以精神為基礎,指紋和虹膜不過移交權限的工具,昂熱已經能夠感覺到對不朽者們的支配,但是這種支配很費力,像隔著山。
帕西低垂著眼帘跟隨在昂熱的身後,他穿著侍者般的燕尾服,但遮住一隻眼的額發縫隙中卻滲出惡鬼般陰毒的光,那是一枚無法熄滅的黃金瞳,他的血統甚至比之如今已經瀕臨墮落的楚子航還要危險。
「弗羅斯特為什麼會派你來這裡?」
「我的行動並非秉承弗羅斯特先生的命令,而是直接受命於家主。」帕西撩了撩自己的額發,以遮住那隻惡鬼般的眼瞳。
昂熱忽然出刀,折刀撕裂白色的寒流掀起蕩漾的漣漪,弧光是冷冽的色彩。
時間零的擁有者本身在機體能力和反應速度這兩個方面就要遠強於其他混血種,昂熱更是時間零使用者中的佼佼者,他出刀的時候帕西甚至來不及反應,只覺寒光幾乎要割裂瞳孔中的視界。
死亡的威脅以匪夷所思的速度緊逼,等驚覺刀鋒幾乎擦著自己的咽喉滑過的時候,已經有清脆的裂響在集裝箱中激盪。
帕西裸露在外的那隻冰藍色眼睛裡,瞳孔驟然收縮如針。
與死亡擦肩而過的恐懼終於升起,加圖索家的秘書已經將自己的右手按在胸口的位置,顯然那裡藏著某件致命的武器。
昂熱的目標並不是他,否則帕西已經死去了,他的血統很強,甚至可能遠超楚子航,但昂熱的速度太快,快得連幻影都無法追尋,只要稍微的觸碰,帕西的咽喉就會被割斷,根本無法反抗。
那柄折刀已經刺入了面前巨大的木箱中。
這口箱子讓人想起那些劣質的棺槨,其中沉睡著不甘的鬼魂,惡鬼們的靈魂深處充斥著對人間的仇怨,腐朽的氣息就順著寒風迸射出來。
折刀輕而易舉地斬斷了組成箱子的一根木板,並狠狠扎入其中的東西,接著獰亮的車燈,昂熱和帕西都看到了那東西是什麼。
透明的堅冰,硬度超乎想像,看來一直是極低溫保存,難怪用的也是低溫貨艙,那些畸形的怪物就蜷縮起來沉睡在堅冰之中。從美國伊利諾伊州到中國的距離並不算近,如果不是低溫貨艙大概走到一半就已經將裡面的東西放出來了吧。
想到那種後果,就算是帕西也感到心有餘悸。
不朽者是人類最頂端的戰力,他們已經接近甚至完全跨過了臨界血限,有些生長了雙翼,這些東西如果失去控制,將會掀起一場可怕的生物災難,龍類的秘密也很難繼續被隱藏下去。
「真悲哀啊,活著的時候被當作英雄來對待,在戰場上殺死一頭又一頭純血的龍類,死去之後也不得安息,屍體仍舊要為生者戰鬥。」昂熱面不改色,手上卻忽然用力,兇悍地砸在折刀的刀柄末端,那鋒利的武裝立刻幾乎不受阻礙地插入堅冰,蛛網般的裂紋以折刀的插入點為中心,向著四周蔓延。
這個低溫貨艙中類似的木箱有總共十個,每一個木箱裡都封印著古老的鬼魂,他們渴望死去,渴望得太久了,此刻冰層發出咔擦咔擦的碎響,貨艙中的寒流就開始一吸一張,仿佛有什麼巨大的東西在這裡呼吸,那東西每次呼吸都把大量的空氣從冰層的縫隙吸入其中,吐氣的時候極寒的氣流又從堅冰惡的縫隙中流淌出來。
帕西面露驚恐地後退幾步,但昂熱只是收回了折刀,饒有興致地偏頭看那塊寒冰。
它忽然分崩離析,像是被從內部崩碎的水晶,裡面的東西用雙手撕開了這依舊冒著寒氣的東西,他在短短几秒鐘內,就因為接觸了空氣而從死人般的腐朽恢復了浪潮般的生機。
劇烈的風壓在昂熱的身邊被掀起,鋒利的碎冰在接觸到這一層風壓的時候就立刻被碾碎成了粉末,在刺眼的車燈光柱里把昂熱的影子襯得熠熠生輝。
碎冰中走出了形似惡鬼的東西,根本無法被看作人類,是美麗又猙獰的生物,肌肉虬結如古樹的根系,筋節暴突則似水面下的群蛇!
他的臉上生長著堅硬的面骨,早已看不清五官和面貌,再也沒有表情,背後有堅硬又細長的骨骼張開,那對冰封多年的翼舒展開來,拍碎剩餘的冰層。
他大概是終於發現了血肉的氣息,凶蠻的肌肉頃刻間隆起,像是發怒的獅虎,黃金瞳猙獰地亮起,金色璀璨得像是神魔,威嚴又凶暴地環顧四周。
接著,他看到了昂熱和那個老人平靜的表情。瞬間巨大的恐懼像盛開的曼陀羅在這東西殘存不多的理智中炸開,簡直像是直面天神!
不朽者的喉嚨里發出風聲,然後轟隆一聲跪倒,是覲見王座的卑微姿態。
帕西驚駭地看著這一幕,他從未想過有人能迫使不朽者跪拜,可此刻一切都成事實。
全世界都在響起戰鼓般的心跳,冰塊碎裂的聲音不絕於耳,時隔百年不朽者們再度睜開了眼睛,每一隻眼都是如狂龍那般的赤金色。
這些凶暴的東西撕碎低溫貨艙金屬的外層,雙翼刺破後背血淋淋地展開,一個接一個地懸浮在空中,白色的寒流從地面升起又從天上落下,似是下起了一場霧般的雨。
「加圖索家的帕西先生,我們有幸得見這一幕。」昂熱聲音溫和,他張開雙臂微笑,「見證一個王座的崩塌。」
黑暗的陰影中,無人可見無人可聞的幻影里,有某個男孩在發出低低的笑聲,這笑聲像是在嘲諷,又像是在歡喜,可沒人察覺。
所有的氙燈都轟然照向半空,雪亮的光柱在如霧的氣體中烙下慘白的圓形光斑。
那些如天使又如惡鬼的東西就懸浮在光斑中,靜靜地低垂他們的頭顱。
像拱衛神座的武士。
今天有點忙,沒時間寫,同時我也覺得這一段劇情的結尾需要斟酌一下感情,也需要找些靈感,沉澱一下,所以把原定於今天結束的龍二線推遲一天,這一章讀者老爺且先將就著看看,明天我們就送夏彌小姐上西天嘴瓢了,該是給夏彌小姐一段完整的人生。一筆閣 www.pinbige.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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