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話說英雄難過美人關,何況莫老三這一窮二白兩眼瞎的老漢。黎叔如果威逼利誘的話,這莫老三還能頂一陣,這不可描述的誘惑一上來,老漢當場就急了,一拍桌子:「成交!」
說時遲,那時快,莫老三雙手抓住自己的衣襟,呼啦一聲就把上衣撕開(那上衣破舊不堪,也不知道有沒有扣子,撕起來倒是輕便)。
眾人定睛一看,不禁啞然失笑,莫老三瘦骨嶙峋、泥垢遍布的胸膛上,刻著一個若隱若現的神色可怖的青色狼頭,配上本尊那大義凜然的神情和尖嘴猴腮的髒臉,頗具喜劇效果。
刀疤臉嗤嗤笑道:「你咋不紋個蠟筆小新吶?整個狗頭嚇唬誰呢?」
莫老三神色肅穆地道:「年輕人不懂事我不怪你,這不是狗頭,這叫蒼狼!是蒙古人的圖騰!」
莫老三這一認真起來,眾人倒被他的氣勢給鎮住了。
莫老三把衣襟掖好,嘬了一口酒道:「當年,降蒙古大汗的鐵騎軍一共有七十三人,被分配到各個大營里,從普通士卒做起。當時蒙古人四處作戰,難免有人在亂軍中陣亡,而且那時候軍隊都有殺了人割頭的毛病,說不定誰哪天沒了都沒人知曉。為了避免日後兵荒馬亂、手足分散,眾人相約在胸前紋上一模一樣的蒼狼頭,即使戰死,在收屍的時候也可以相認,這蒼狼是蒙古人的圖騰,在他們看來這是表示效忠、歸化之心,倒也不以為意。」
此時的莫老三蜷縮在椅子上,語氣沒了剛才的輕佻和激動,變得越來越低沉:「沒想到這一來就是十幾年,鐵騎軍有的戰死,有的病死,有人升官,也有人娶妻生子。這鐵騎軍為了保證血脈不斷,後人相見可以相識,就在每一個後代剛生下來之後,身上都紋上蒼狼頭,祖輩相傳成為家規,子子孫孫沿襲下來幾百年,傳到我這裡已經幾十代人了。」
梓楊看著莫老三落寞的表情,竟也有些可憐這個猥瑣的老頭。
這黎叔剛看到蒼狼頭的時候也是眼神一霎,聽完莫老三的話,不緊不慢地說,「老兄雖然說得很在理,只不過這狼頭很多人都有,現在紋個身也方便,那也說明不了什麼……」
梓楊暗嘆,這莫老三要吃黎叔一頓飯,也真是不容易。
莫老三一聽急了,把衣服嘩的又一掀,用手指在胸前比劃道,「老子跟你掏心窩子,你竟然說是假的?你看這成色,這針腳,只有剛出生的時候紋上才會有這效果,這年頭,誰家沒事在孩子身上弄這個……」
黎叔沉吟不語,自顧拿著一杯茶呼嚕嚕地喝,看樣子要賴賬了。莫老三壓低嗓門伏在桌子上神秘兮兮地道:「你們有所不知,這鐵騎軍之所以要維繫血脈,是因為這些後人共同守著一個天大的秘密……」
說到這裡,莫老三故意屏氣吞聲,等著黎叔的下一波利誘。
黎叔嘬了下牙花子,不以為意。
莫老三蓋上衣襟,嘴裡默念道,「罷了罷了,也是天作孽,我淪落到如此境地,顧不了那麼多了。你們想要眼見為實的話,那我就給你們最直接的一個證據,那座埋鐵騎軍將士的廟,就在離……」
話說到緊要關頭,突然門口傳來一聲嚴厲的咳嗽聲,把個莫老三嚇得一哆嗦,差點從凳子上滾到桌子下。
眾人回頭一看,見門口處立著一個灰髮長須的矮小老年人,看樣子有七八十歲了,稀疏的頭髮整整齊齊地梳到腦背後,一撮半灰半白的山羊鬍子垂到頜下,額頭寬廣天方地圓,腳下踏一雙千層底,兩手背在身後,腰板挺得筆直,站在那裡神定氣閒。身後跟著一個黑不溜秋的瘦少年,背上馱著一個大筐,裡面盛滿蔬菜瓜果。
那莫老三雖然眼不見物,但是聽到老者的一聲咳嗽卻把一張黑臉嚇得灰白,嘴裡念叨著天機不可泄露,天機不可泄露,雙腿抖的跟篩糠一樣。
眾人再回頭的時候,發現那一老一少早已不知去向。
這時候黎叔再問莫老三什麼,莫老三是打死也不說了,恐怕拉幾個美女到他跟前都不敢碰了,扶著牆壁,哆哆嗦嗦地離開了酒店。黎叔跟另外一桌上的人使了個眼神,有個尖嘴猴腮的年輕人立刻起身,跟著莫老三的背影走了出去。
黎叔自顧自地倒了一杯酒,對梓楊說道,「這瞎子真有趣!」
梓楊面不改色地說:「是啊是啊,陝北真是有文化底蘊,隨便一個說書的都能編一套這麼有趣的故事。」
兩人沒話找話,場面相當尷尬。
突然,隔壁老王仰天哈哈一笑,手指頭框框地敲了兩下桌子,眼睛直勾勾地盯著天花板。
黎叔乾笑了一聲會意,示意店小二結賬,店小二問道,是一起結賬還是……黎叔看了看桌子,用戴著大扳指的指頭撓了撓頭說,「那瞎子的酒菜算在我們頭上,兩位小哥的……」
梓楊連忙說,「我們自己結,我們自己結。」(這黎叔的便宜,果然不好占)
店小二正待轉身拿賬單,刀疤臉一把擼住他的胳膊道:「這附近,有沒有什麼廟啊?」
店小二頗為不快,但是看了這刀疤臉的兇悍神色倒也不敢咋呼。猶豫了下說道:「廟,什麼廟?你們真信了那個瞎子的信口開河?」
刀疤臉露出一副失望的表情,黎叔示意刀疤不要魯莽,然後和顏悅色地對小二道:「小哥不要介意,我這兄弟就是有點心急,我們路上遇到點事兒,可能是觸了什麼霉頭,想找個廟拜拜神仙菩薩什麼的去去晦氣,轉轉運」。
店小二說,「廟什麼的到沒有,不過離這裡十幾里地的山上有個地方,裡面供著一個將軍像,也不知道哪朝哪代的,也不知拜的哪路神仙,前些年有人有病有災的、求子問佛的,去的什麼人也有,不過求什麼都不好使,路又遠,山又不好走,後來去的人就漸漸少了。」
黎叔一聽有門路,拍拍身邊的凳子示意道:「小哥不妨坐下細說,等會結賬……零錢不用找了。」
這店小二也是個話匣子,一聽有好處就更不客氣,一屁股坐下道:「你們不會真信這莫老三的胡說八道了吧?這莫老三是在誑你們,他跟你們說的這些,除了後面幾段是新鮮的,其他的都不知道說了多少回了,我們都聽膩了,也就你們這些生人才會信這些。」
看來這店小二耳朵倒是挺機靈,把剛才莫老三的一席話也是聽了個乾淨。
黎叔繼續問道,「這莫老三,到底是什麼來路?」
店小二一臉不屑地說道:「他有什麼來路,就是個走街串巷的江湖騙子,早些年沒瞎的時候好像賣過老鼠藥,後來瞎了就開始討飯。幾年前他在鎮上混不下去了,就跑到廟裡混吃混喝,廟裡的老人看他可憐就收留了他,只不過這莫老三人雖然瞎,心卻活泛,偷雞摸狗成了習慣,不光手腳不乾淨,還調戲進廟上香的婦女,被這老丈一氣之下踢了出來,從山頂一直滾到山底,差點沒了半條命。」
黎叔問:「老丈?什麼老丈?」
店夥計朝門口努了一下嘴,似乎那人就在門口似地,說:「喏,就剛才那個穿黑衣服的老頭兒,據說有八十多歲了,就靠廟裡的香火錢過日子,擱半個月就到鎮子上買米買菜,那個十幾歲的黑小子是他孫子,兩個人孤苦伶仃相依為命,也是挺可憐的。」
「那廟在哪裡?從這邊過去怎麼走?」旁邊的刀疤臉問道。
梓楊算是看出來了,這刀疤臉是個比較直的人,他不會像黎叔那樣循序漸進地聊天,基本上每句話都是直問要害。
店小二問,「怎麼,你們要去?」
黎叔忙道:「我們這些出門在外做生意的,逢事講究圖個吉利,逢山遇廟的,都要進去拜一拜,討個平安。」
店小二奧了一聲,正待指路,黎叔咳嗽了一聲打斷他,眼神不經意地撩了梓楊和老王一眼——雖然是不經意,但是表現的也是很明顯。意思是告訴旁邊這兩閒人,這些消息是我花錢買的,你們已經白聽了半天莫老三說書了,做人得識趣點。
梓楊連忙一扯老王道,「走吧,吃飽喝足了,我們也去集市上逛一逛。」
老王正懶洋洋地打哈欠,嘴上說要回去睡個回籠覺,屁股卻粘在凳子上扯不下來,梓楊連拉帶扯不由分說地把他拱了出去。走到門口老王還罵罵咧咧地小聲道,「這麼著急走幹嘛,讓我噁心噁心那老傢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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