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醒法師 章五 一個無賴

    愷撒和藍將軍，這兩個人，就這樣在聖跡廣場上當眾碰面了。

    在廣場上的民眾們心目中，這兩個人都是第二次南北戰爭南方取得勝利的功臣，愷撒更曾經是藍將軍欽定的繼承者，可是，誰能想得到，兩人之間的關係實際上是多麼的微妙，就好像外表光鮮亮麗內在卻已經布滿裂紋的花瓶，脆弱得不堪一擊。

    而與此同時，距離聖跡廣場很遠的一處已經接近帝都最邊緣的莊園，倒是一派平靜安寧的景象，隱約傳來的廣場那邊的喧囂聲，也被籠罩了整個莊園的無形結界屏蔽在外。

    這裡是地球街在帝都的一處地產，五天前的慘烈大戰結束後，伊蓮就一直住在這裡。

    五天的時間裡，真的可以發生很多事情，比如藍將軍非常爽快地將戰爭時期被他吞併的所有地球街力量，盡數歸還給伊蓮，甚至非常識趣地主動補償了許多重要資源和好處。大概他也知道，自己在戰爭時期對地球街的所作所為，是多麼不厚道。

    當然，伊蓮最關心的兒子徐坑爹，也第一時間送到了伊蓮身邊，讓他們母子團聚。

    這五天來，伊蓮基本上只是呆在莊園裡，陪著兒子，重新收回地球街力量的具體事務，基本上都被她丟給下屬去做了。

    她自己唯一一件親自出面和藍將軍交涉的事情，只是要求將兒子的玩伴——那個名叫備胎的少年也接到莊園裡來。

    怎麼看，她目前是打算卸下擔子歇一歇，暫時只扮演一位好母親的角色了。

    伊蓮現在正坐在城堡的露台上，悠閒地喝著茶，微微眯著眼睛，看著城堡前那精心打理過的綠油油的草地。即便是戰爭，也沒有讓這裡受損分毫。

    伊蓮並不是一個人，她旁邊還坐著女將軍，女將軍手邊也擺著一杯茶水，而且是伊蓮夫人專門吩咐準備的女將軍最喜歡的茶水。

    然而女將軍一點動那杯散發著清香的綠茶的興趣都沒有，她偏頭看著一臉悠閒的伊蓮，眉頭微微蹙著。

    &跡廣場目前的情況如何，應該不需要我多說了吧？」女將軍開口了，「別告訴我你沒收到消息，你們地球街的能力，我還是清楚的。」

    &知道，愷撒醒了，藍將軍也在那兒。」伊蓮輕描淡寫地說，頓了頓又道，「怎麼不喝茶？我專門吩咐為你準備的，嘗嘗唄。」

    女將軍還是沒動那茶水，而且眉頭皺得更深了。她似乎猶豫了一下，嗓音轉為低沉，緩緩地說：「伊蓮，我和你認識很久了，你現在這樣子，讓我有點害怕……」

    &伊蓮放下杯子。

    &現在的樣子，就像是拿回了地球街的力量，又得到了足夠多的補償，然後就打算對藍將軍既往不咎了？」女將軍問。

    &好像是軍部的人吧？同為將軍，你好像很希望我去找藍將軍的麻煩？」伊蓮輕笑著反問。

    女將軍臉色變化了一下，深吸口氣，道：「好吧，我就直說吧，藍將軍這幾天刻意把愷撒塑造為戰爭英雄的事，你肯定有所了解，他這麼做的理由，聰明如你也一定不需要我多說了。現在藍將軍和愷撒在聖跡廣場上對上了，我了解藍將軍那個人，他肯定會做些什麼。而你作為和愷撒一起從蘇兒哈一路打回來的人……不去現場嗎？」

    面對女將軍的問題，伊蓮簡單而肯定地回答道：「不去。」

    女將軍沉默。

    女將軍認真看著伊蓮的眼睛，看了好一會兒，然後她嘴角扯了扯，似乎苦笑了一下，身子靠回到椅背上，嘆息著說：「我以為你是站在愷撒這邊的……」

    後面的話，女將軍沒說下去。

    在她看來，伊蓮應該是改變立場了，她不知道藍將軍這些天到底做了多少補償，才讓行事作風一向頗有原則的伊蓮，都在這種關鍵時刻，採取了不作為的態度。

    但就在女將軍打算就此告辭的時候，伊蓮忽然說了一句：「你想多了，我沒改變立場，我一直都是站在愷撒這邊的。反倒是你，你是站在哪一邊的呢？」

    女將軍這些年來，一直沒參與過軍部的權力爭鬥，龍藍兩位將軍的政見不合，女將軍從來不幫任何一方說話，她就好像沒有任何立場。

    &格來講，我是站在你這邊的。」女將軍開口道，「我爺爺（元帥）和無大人進入真實殿堂第三層閉關之前，跟我說過一句話，我一直都記著。他們說，他們不在的時間裡，最值得信任和依賴的人，是地球街的徐子陵先生。我始終記得這句話，所以我從來不在藍、龍兩位之間做選擇，因為他們根本不是選項。我始終記得要信任徐子陵先生這句話，所以我當初才會安排卡薩丁和綠眸和你一起北上去接應愷撒。」

    話說到這份兒上，其實已經把很多以前不曾挑明的事，都挑明了。

    伊蓮的表情變得嚴肅起來，認真對女將軍說了一句：「謝謝你。」

    她不只是感謝女將軍一直以來的信任，更是感謝女將軍如此坦誠地表明自己的態度。

    女將軍與伊蓮對視著，說：「我這邊已經說得很清楚了，那麼你呢？你說你和地球街還是站在愷撒這邊的，但在我看來，如果你真的幫愷撒，無論如何你現在應該出現在聖跡廣場上。」

    &一定要去嗎？」伊蓮問。

    &認為必要。」女將軍的口吻還是比較平靜，但誰都能看出她的態度堅決。

    &果我堅持不去呢？」伊蓮又問。

    &麼……我會去。」

    &如果我希望你也和我一樣別去呢？」伊蓮再問。

    女將軍沉默了一會兒，說：「首先，你攔不住我，雖然你實力很強，但最多和我在伯仲之間。第二，如果你真的要攔我，那我們之間一直存在的良好的信任關係，大概就要結束了。爺爺讓我信任徐子陵先生，這是爺爺的意志。而我也有我自己的意志，我目前的判斷是：要信任愷撒，南方需要他。」

    僕人們這時送上了配茶的精美點心，怎麼看，兩個女人之間的對話都不像內容那麼暗藏火藥味，兩人的神情口吻始終是溫和平靜的，一如這莊園中的景象。

    &愧是女將軍呢。」伊蓮輕聲感嘆了一句，「世人談論起這個世界上了不起的女性，一般都會先想到北國的門徒紫冰，即便在南方，後起之秀藍鳳凰，包括我本人，風頭和名氣也都在你這位平日裡過分低調的將軍之上。但你真的很了不起呢——身為軍部人，卻在這樣的時刻，敢於做出『要信任愷撒』這樣的判斷。」

    &獎了。」女將軍站起身來，「我其實一直也挺欣賞你的，我以為你和我是同類，會做出同樣的判斷。」

    伊蓮說：「我要重申一遍，我的立場沒有變化，我是幫定愷撒的，因為這是我丈夫的意志，我相信我丈夫。」

    女將軍回過頭來：「那麼，我最後問一遍，你到底去不去聖跡廣場？」

    &去，因為沒必要。」伊蓮說，「我是看著那少年一路南下的所作所為的，相信我，愷撒不需要我們在這種時候給他壓陣。」

    女將軍搖搖頭，說：「的確，我不如你了解愷撒，但我遠比你更了解藍將軍。」

    &麼說？」伊蓮好奇問道。

    &是個……真正的無賴。」女將軍說。

    莊園裡還是那麼靜謐，結界之外，來自聖跡廣場的那隱約的喧囂聲，似乎在某一刻忽然消失了。

    廣場這邊的景象已經和之前完全不同了。

    現場的人還是那麼多，準確地說比之前更多了，但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沒人歡呼，沒人說話，所有人都是一副目瞪口呆的吃驚表情，好像看到了什麼不可思議的事情。

    &傢伙……在……在幹什麼？」冷靜如諾諾，此刻也呆住了，愣愣看著已經走到了愷撒面前的藍將軍。

    藍將軍的身材很高大，即便是如今的愷撒，都還是比藍將軍稍微矮一點。

    但現在藍將軍在愷撒面前卻好像一個矮人，高度堪堪超過愷撒的小腹。

    因為他是跪著的！

    就在剛才，當著在場這麼多帝都百姓、還有在場所有軍部高層的面，藍將軍大踏步走到了愷撒面前，然後……當眾下跪！！

    他甚至在下跪之前，脫掉了自己那象徵著身份、實力、還有榮耀的筆挺軍服！

    兩名原本幾乎軟在愷撒身上的少女都被這一跪嚇懵了，哆哆嗦嗦地不知道如何自處，要知道一名平日裡被民眾們奉若神明的大將軍，就這麼撲通一聲跪在了她們的面前。

    &不起！」藍將軍開口了。

    他低垂著頭，嗓音卻一字一頓，足以讓廣場上每個人都聽到。

    只聽他沉痛又誠懇地說，「愷撒，今天當著大伙兒的面，我要向你道歉。在你接受我的道歉之前，我沒臉面對面地與你對話。」

    愷撒身旁的兩名少女終於從驚嚇中反應過來了，都想要暫時避讓開，她們不知道愷撒和藍將軍之間有什麼故事，但她們確定地知道自己不能站在下跪的藍將軍面前！

    但兩名少女沒能讓開，因為愷撒穩穩按住了她倆的肩膀。

    愷撒或許是在場唯一一個面對藍將軍的忽然下跪，連眼皮都沒多眨一下的人了。在無數道吃驚駭然的目光注視下，他就那麼大刺刺地站著，然後穩穩地說：「藍將軍要向我道歉什麼呢？您請講，我聽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