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天亮還有幾個小時,盧茵在外面待半宿,聽他講述完,生理和心理已經繃到極限,鬧夠了,沒多久和衣睡著。
陸強給她抱臥室里,褪去棉衣和牛仔褲,扯過被子蓋嚴。
從客廳里找到手機,裡面有兩通未接來電,是根子打的。他隨手摸了根煙,走去露台,給他回過去,報了個平安。
外面依舊乾冷,路燈熄了,白雪映襯的天空都不那麼黑,垂下眼,空調外置機上的手印還在,是他之前印上去的。
陸強抽完手上的煙,折身回去。
他往掌心哈了口氣,咬牙閉了閉眼,又扯過領口聞聞,迅速脫的精光往浴室走。
熱水淋到身上,肩膀傳來一陣尖銳的疼,陸強驀的睜開眼,一撇頭,左肩的傷口浸了水,有淡淡的紅色向四周漾開,一顆顆小巧的齒痕都很明顯。
陸強走去洗手台,用手抹掉一層霧氣,他堅實的胸膛清晰映在鏡子裡,觸了觸肩膀的傷口,到底多難過才下這麼大的力?他摩挲了陣,用冷水掬一把臉,甩甩頭,鏡子上落滿細碎的水珠,霧氣再次蔓延,徹底模糊了視線。
陸強撐起手臂,半弓著,盧茵的話,讓他一時有些走神。
洗完澡,潦草的擦了擦,他直接跳上床。盧茵已經睡熟,單手墊在耳下,側躺著,姿勢有些彆扭。臥室里溫度高,她被凍過,又暖回來,整張臉都紅撲撲的。陸強支著腦袋看了會兒,幫她把吃進嘴角的頭髮拉出來,貼了貼她額頭,在唇上逗留許久才離開。回手關燈,也跟著一同躺下。
這一覺相對安穩,不知幾點,被額頭的細癢擾醒。
陸強半眯起眼,她的眉目撞進瞳孔,微抿著唇,眸光清澈,正仔仔細細的打量他。
盧茵比他醒的要早。窗外陽光耀眼,白雪把天地染的銀燦燦,乾枯樹影在牆壁上來回擺動,帶幾分虛晃的不真實。
陸強握住額頭的手,送到唇邊親了親,「醒了?」聲音極輕,昨天吸菸太多,乍一張口,嗓子沙啞的發不出音兒。
盧茵沒有回答,目光上移,再次落在他的額頭上。右側太陽穴有一道細長疤痕,壞死表皮區於別處,反射出極淡的光。
「那道疤是怎麼留下的?」
陸強一滯:「你不是問過。」
她重複:「怎麼留的?」
「刀劃的。」
上次她問他,陸強也是這個答案,之前以為只是鬧著玩兒,根本沒往深處想。昨天他提了一句,她便大概猜出前後。
盧茵說:「因為做戲要全套,他頭上有傷,所以你劃了相同的?」
「是。」陸強說:「即使刀口不吻合,明面兒上的,也要做做樣子。」
「真下得去手。」
「沒多疼。」陸強說。
盧茵不是滋味的笑了下,鼻子酸澀,不知應該心疼他,還是罵他愚蠢。
她別開眼,撐起手臂打算起來,卻動不了分毫。
盧茵問:「你不口渴嗎?」
陸強望著她眼睛,沒有鬆開的意思。
半晌,她嘆一口氣,順著安靜躺下來:「昨天我半夜跑開,是因為一時沒想明白。你解釋過,而這個結果我可以接受。那些是你的過去,即使我再不甘願,也無法改變,」說到這裡她停了停,眼睛盯著房頂,那裡有細小的光斑不斷變換。她繼續:「如果再給我一次機會,一定會躲你遠遠的,沒有開始,就不用強迫自己去接受。」
「我這個人比較軸,剛開始會猶豫不決,一旦認定,就不想隨便玩玩,一早考慮好了很久以後的事情,」她緩緩的說:「…所以,我沒打算和你分開,但,以後,你不會讓我失望的吧?」
她表情很淡,唇角勾起若有似無的弧線,目光沉定,執拗的等待他的答案。
陸強長久地望著她。
盧茵重複了遍:「我們好好過日子,好不好?」
陸強喉嚨滾了下,最後閉上眼,低低的說好。
盧茵傾身往他唇上碰了碰:「喝水嗎?」
***
晚點兒的時候,陸強和根子碰面兒,去了趟公安局,大龍在審訊室蹲了一宿,鬍子拉碴,眼睛熬的通紅,渾身上下頹敗不堪,見陸強差點哭出來,揍人時候的霸氣蕩然無存,像只鬥敗公雞。
梁亞榮一直不鬆口,要求警方干預,大龍被暫時關進拘留所。
從公安局出來時間還早,譚薇跟著跑出來,叫了聲陸強,在兩米以外就停下。
陸強回頭,冷冷的掃她一眼。
譚薇有些不安,兩手插.進口袋,挺了挺背:「那個,她…沒事兒吧。」
陸強抬腿要走。
她一著急,跟了兩步,拽住他肘上的布料:「我是想說…對不起。」
陸強不領情,倏忽垂眼,她像觸了電,手臂立即縮回去。
譚薇說完就後悔,一時面子上掛不住,努力鎮定道:「我好心才關心你們,也惦記了一晚上。你這什麼態度?」
陸強說:「我這人護食,最恨別人碰我的東西,就算動個歪心思也不行。管好你那張嘴,再往出蹦一句廢話,別怪我給你撕爛嘍。」
說完提步。在怎麼樣,也不想跟個女人一般見識。
譚薇卻氣的不輕,吼了聲:「陸強,」她咬咬唇:「別忘了我救過你,小貓小狗還懂得知恩圖報,我就多說幾句話,殺人不過頭點地,你想我怎麼樣?」
「想你離我遠點兒,」陸強說:「要你脫了這身警服,監獄那一槍,我陸強感恩戴德報答一輩子。別拿職責當事兒說。」
譚薇愣在當場。
陸強看她一眼:「要對得起身上這身兒衣服。」他看根子:「走了。」
根子開他那輛破麵包來的,兩人上了車,他忍不住問:「強哥,你是不是罵的狠了點兒?畢竟人是小姑娘,多可憐。」
陸強哼道:「碎嘴時候怎麼沒見可憐。」
根子邊開車,見他心情轉晴,也敢調侃:「變了!強哥,嫂子讓你改邪歸正了!」
陸強:「別他媽陰陽怪氣的。」
根子傻笑,揉揉後腦勺:「咱接下來上哪兒?」
陸強一頓:「剛才不讓你問醫院地址了嗎。」
「去醫院?」
陸強應了聲,「大龍還在裡頭,總得去看看。」
根子點點頭,踩油門提了速,錯過上班早高峰,一路都格外順暢。
陸強先走進大廳,等根子去停車,早間醫院人滿為患,熙熙攘攘,到處都是排隊繳費的家屬。陸強往旁邊走兩步,從兜里翻出支煙點著,沒等吸滿,遠處過來個小護士沖他直皺眉,「醫院不能吸菸。」
陸強半口煙悶在嘴裡,沖她抬一下手,折身往外走。
路上積雪鏟到兩側,露出原本灰突的地面,台階上還有些濕滑,上來的人都小心顛著碎步。他往牆根讓了讓,呼出口裡的煙。
停車場較遠,嘴裡的煙抽完,根子還沒回來,他低頭想再找一支,沒等垂眼,門口閃出個人,穿黑色風衣和休閒褲,大踏步往外走。
門口撞上路人,他罵罵咧咧給拂開,側身的瞬間,陸強看清他一身狼狽,襯衫前襟和褲子有被水淋過的痕跡,在台階前站了片刻,又回頭瞅了眼,才甩手離開。
根子不知何時過來,往他眼前擺擺手:「強哥,看什麼呢?」
陸強又瞅了瞅,抬腿往裡:「沒什麼。」
梁亞軍住的高檔病房,這也是梁亞榮昨晚見過陸強故意換的,在醫院的頂層。
走廊里悄寂無聲,窗明几淨,環境十分清幽。
病房外面有個不大的休息室,陸強手覆在門上,頓了頓,才敲兩下推開。一條腿還沒邁進去,眼角餘光見裡面飛出個物體,他一收手臂,重物擊中門板,砰一聲悶響。
隔了幾秒,他重新推門。
吳瓊坐在沙發上,驀地回頭:「叫你滾,別出現在我面前噁心人…」
那一剎那,她表情帶幾分猙獰。隨手抓過靠墊要扔,待看清門口的人卻是一滯,無措片刻,她張了張口,竟一句話也沒說出來。
當年過不在陸強,卻也免不了他無意促成,他替邱震受罰,起先她恨的快要發瘋。在醫院躺那一個月,她生無可戀,情緒消極,院方下過幾次病危通知,久經折磨,在與死神擦肩後,硬是活了過來。那之後接受很長的心理輔導,心情慢慢平穩,連同對他摻雜那點情愫,也一併帶走。
這幾年她無欲無求,情緒再沒失控過,直到前些日子遇到邱震。
噩夢還是來了。
吳瓊握住發抖的手,強裝鎮定:「你們走吧,我媽下去買飯,很快就回來。」
陸強站門口沒動:「他傷什麼樣?」
吳瓊看了他兩秒,轉向別處:「多處外傷,頭部輕微腦震盪,鼻骨骨折,左腿脛骨粉碎性骨折。」
「人醒著?」
「沒有,」吳瓊說:「打過麻藥,昏睡呢。」
「費用大龍給出,讓人儘量看好了。」
吳瓊低著頭沒說話。
陸強頓了頓:「人還在拘留所里蹲著,打架鬥毆的事,該賠多少賠多少,讓他過來當面認錯兒都成…有些事他不知情,算是無辜的,硬咬著不放也沒什麼意思。」
吳瓊才稍稍緩過來,她放下手:「這事我說了不算。」
陸強說:「希望你能想清楚。」
沒有久留,從病房出來,根子先跑下樓繳納費用,他慢悠悠落後一步,乘的下趟電梯,門將閉合那刻,有人從外面按了下。
吳瓊追出來,有些氣喘吁吁:「我還有幾句話。」
過了幾秒,陸強從牆壁上直身,跟著出來,兩人找個安靜的地方說話。
轉角位置有個吸菸室,窗外正對醫院草坪,冬天裡不見綠色,一片白雪皚皚。
兩人中間隔了一米,陸強剛好拿煙來抽,空間不大,沒多會兒就煙霧繚繞。
陸強單手插著口袋:「要說什麼?」
吳迪說:「你朋友那事兒,我可以說服我媽,叫她不再追究。」
陸強啜了口煙,眯起眼:「然後呢?」
她低下頭,兩手在身前揉搓了幾下:「他,」吳瓊吸了口氣,努力穩定一下情緒,才道:「邱震…前一段突然在路上遇見我,那次之後,又跟以前一樣,總是陰魂不散,時不時的出現,說一些莫名其妙的話…我怕的要命,想躲也躲不開,我媽身體不好,又不敢跟她說…」
陸強看她一眼,目光垂下去,落在她的手上。她有些抖,拼命控制著,骨節捏的泛白。
好一會兒,吳瓊看著他的側臉:「以前的事兒就當過去,我任命。他從前最聽你的,能不能…讓他別來騷擾我?」
陸強沒答她的話,眯眼看著窗外,嘴上咬的煙一直沒動,要不是煙霧絲絲縷縷,世界好像都定格。
窗外白的晃眼,從高出看下去,人群如同螻蟻,緩慢在自己的軌道上爬行。
等煙快燃到盡頭,菸灰再也支撐不住,一大截掉落在窗台上。
陸強拿下來,直接彈進垃圾桶:「他的事兒,我現在管不了。」
……
這之後陸強沒再露面,讓根子送過兩次錢。梁亞軍除了腿上的傷,其他部位基本痊癒,出了院又進康復中心,前後折騰一個月才肯回去。
又過不久,大龍也被放出來,吳瓊終究說通梁亞榮,否則憑藉那些驗傷報告,她想追究到底,大龍蹲個一年半載也是難免。
被物流公司辭退,醫院的錢全由陸強墊付,出來之後,他把幾人約出來喝個痛快,臭脾氣收斂不少,幾杯白酒下肚,抱著陸強大腿痛哭流涕,不知怎麼報答才好。
陸強笑罵他一通,轉向窗外,細碎的雪花飄飄蕩蕩。
這一年的冬天似乎特別冷,大雪小雪沒斷過,整個城市仿佛被白色掩蓋,冷寂而荒涼。
離春節還有一周的時候,盧茵舅舅又打電話來,和她確定回家時間。她本打算今年同陸強呆在漳州,細想起來,自打畢業只回去一次,即便再不願意,舅舅畢竟是親的。
和陸強商量後,他只短暫沉默片刻,笑著讓她回去。
盧茵說:「也就五六天,初四能回到漳州。」
「我去接你。」
她收拾幾件換洗衣物:「那你過年去哪兒?」
「有根子呢,我們幾個能湊一桌麻將。」
盧茵終究有些歉意,在他臉頰親了親:「等我回來。明年和你一起過。」
想到明年,陸強笑了笑。許諾總能讓人陷入美好憧憬,但和現實仍舊存在差異。
他順勢吻上去,「好。」
離開那天是夜裡,陸強送的她,舅舅家還要偏南一些,住在一個小縣城,火車要比飛機方便,十幾個小時的路程,睡一覺很快過去。
盧茵拎一個小巧行李箱,隨身包里被他塞滿零食路上吃。
趕上春運高峰,候車室里各路人物隨地躺臥,陸強掃了眼,不由皺眉,到底弄了張站台票,把她送上車。
買的底鋪,他把行李放好,折身下去。
衣角被拉了下,陸強回頭,她坐在床榻上,抬眼看著他。
陸強躬身,笑著:「捨不得我?」
盧茵抿抿唇,小聲問:「你會想我嗎?」
周圍都是攢動的人群,陸強捏起她下巴,「不想。難受了你能回來給老子瀉火兒?」
盧茵只聽到前面兩個字,喉嚨梗的難受,輕輕咬住下唇,頭頂的影子也有些模糊。
陸強一滯,「不識逗呢。」
盧茵迅速眨了眨眼,掩飾的笑笑:「快走吧,要開車了。」
陸強頭埋的更低,看了她良久:「初四來接你。」
門口列車員吹起哨聲,陸強親親她,「我走了。」
盧茵吸了吸鼻子,想起什麼,迅速撩開窗簾,站台上昏昏暗暗,只剩兩三個人影,沒幾秒,陸強出現在窗口,兩手插著口袋,齒間咬著未燃的煙,沖她勾唇角。
兩人隔著薄薄的玻璃,卻要漸行漸遠,五六天不是多長的時間,只是盧茵害怕分離。
車窗外,陸強掏出手機,在上面按了一氣,朝盧茵抬了抬,示意她看簡訊。
他沒等到列車開走,留給她一個背影,高高大大的身軀,垂著頭,弓著背,走的不慌不忙,好像回家也沒那麼亟不可待了。
盧茵放下窗簾,揉了揉眼睛,才想起從兜里翻手機。
她只看一眼,便氣的扔出去,覺得剛才簡直浪費感情。
屏幕上四個字:想你自擼。
隔了會兒,盧茵又拿起來掃了眼,臉頰不由發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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