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到了報館,邵飄萍靈機一動:「等我一下。」
沒一會兒,他架著一台照相機出來了:「秦師傅,請你站好。」
秦九章沒想到自己在這個世界拍的第一張照片竟然真的就是拉車的樣子。
也不需要擺什麼POSE。
「咔嚓」!
邵飄萍已經拍完。
「我現在就洗出來,明日《京報》頭條就是秦師傅。」
秦九章尷尬一笑:「能上頭條真是太好了。」
「對了,還有車費。」
邵飄萍掏出兩角錢,「多的不用找。」
這段路四公里多,按說只要一角五分。
秦九章沒有推辭。
魏染胡同在BJ南城,再之後跑了幾個活兒,不知不覺又到了天橋。
想著昨天答應楊曉寒的爺爺帶點東西回敬老爺子,於是在攤位上多買了幾個芝麻醬燒餅。
循著飽含感染力的二胡聲音,秦九章找到了他們的棚子。
「楊爺爺,曉寒,還沒吃吧?我帶了幾個芝麻醬燒餅。」
「九哥有心了!」
楊曉寒拿過芝麻燒餅,先遞給楊爺爺,「爺爺先吃。」
楊爺爺對此比較受用:「放這兒吧。」
楊曉寒卻又隨即掏出了一張票遞給秦九章:「九哥,這個你留著用。」
楊爺爺還沒來得及多夸幾句,臉色就耷拉下來:「曉寒,你」
「哎呀,爺爺,咱們用不著澡票。」楊曉寒說。
「澡票?」
秦九章看了看手裡的票子,正面寫著「清華池」,背面是「貳角」。
「今天一個聽客給的,票面不小,但我們用不著,因為清華池只接納男客。」楊曉寒解釋說。
秦九章怕楊爺爺真的不高興,於是說:「只接納男客,那可以留給楊爺爺用!」
「他不需要修腳。」楊曉寒立馬替爺爺說。
「還有修腳?」
「是啊,去清華池,不就是為了修腳,」楊曉寒認真道,「你天天跑那麼多路,腳上肯定滿是老繭,去修修腳才對!」
這個溫柔女孩的關心讓秦九章不知所措,「其實我自己用剪刀就行」
「割到肉不就耽誤上工了嘛!」楊曉寒貼心道,「九哥,你就留著吧。」
秦九章看了看楊爺爺怨恨的小眼神,趕緊再次婉拒:「還是讓爺爺去舒坦舒坦。」
「我們留下了你的芝麻醬燒餅,給你一張對你更有用的澡票,是禮尚往來,」楊曉寒朝著楊爺爺眨了眨眼,「爺爺,你說對不對?」
「哼!太對了!」楊爺爺使勁咂巴了一下菸嘴,別過了頭。
「你看,爺爺都說了。」楊曉寒向秦九章會心一笑。
這一笑仿佛帶著9999點暴擊,險些擊碎秦九章的心理防線。
楊曉寒長得很漂亮,皮膚白皙,看起來甚至不像出身貧窮人家,而是這些年才家道中落的。
亂世之下,也很正常。
恍惚的瞬間,楊曉寒把澡票塞到了秦九章的口袋裡:「九哥,票今天到期,你趕緊拉車吧,然後早交車泡個澡修腳去。」
「謝謝」秦九章說。
「有啥好謝的!」楊曉寒脫口而出。
正好來了客人,要車去廣安門。
秦九章這幾天花銷有點大,趕緊上路了。
身後的楊曉寒則開心地拿起了秦九章送過來的芝麻醬燒餅,慢慢吃了起來。
贈人玫瑰,手有餘香,是屬於底層人的溫暖。
——
去除車份兒,掙了六角後,秦九章便交車到了清華池。
這個地方以前聽老郭的相聲講了不少次。
老郭:「我是大學畢業後才參加工作的。」
于謙:「您是哪個大學畢業的?」
「我啊?清華的。」
「清華池呀?」
「呸,你說那是虎坊橋!」
「那您呢?」
「我是湖廣會館對過兒!」
「這不一樣嗎?還是澡堂子!」
兩人說的,就是百年老字號清華池。
一家澡堂子能開上百年,與同仁堂之類的老字號一起跨過世紀之交,實屬不易。
清華池晚清的時候就有了,1905年開店,位於珠市口西大街。
老郭說的「虎坊橋」、「湖廣會館」等地名,都在這一小片。
對了,還有八大胡同,相距不過三四百米,都在一條街上。
清華池的前堂跑腿看見穿著號坎的秦九章後問道:「拉客?得在外面等著。」
秦九章掏出手裡的澡票:「我來泡澡修腳。」
跑堂的有些驚訝,車夫雖然也有很多泡澡堂子的,但基本不會來清華池。
老BJ的澡堂子也分個三六九等,清華池屬於中上水平,畢竟2角不是便宜價格。
尋常車夫頂多拿出三四分錢去泡澡,誰捨得花2角!
就算花2角3角的,也是逛窯子,而不是泡澡修腳吧。
哦,差點忘了,在業內,在澡堂子裡修腳叫做「水窯兒」。
但此「窯」非彼「窯」。
之前修腳是在路邊擺攤,行話叫做「旱窯兒」;後來修腳的師傅發現剛洗完澡的人皮膚鬆弛、趾甲變軟,修治腳病會容易很多,於是轉移到浴池門口設攤。
再後來,開澡堂子的老闆將修腳師傅請進浴池內,成為一種澡堂的附屬產業,於是稱為「水窯兒」。
清華池就是靠著修腳,在民國馳名整個北京城。
跑堂的看了看秦九章的澡票,千真萬確,只好說:「客官裡面請。」
秦九章把衣服脫在一個小格子裡,拿了個竹木澡牌,泡進了大池子。
別說,還挺爽。
就算上輩子,自己好像也沒有泡過幾次大浴池,基本就是晚上在家沖個淋浴。
如今跑了二十多公里路,舒坦地躺在燙呼呼的熱水裡,那感覺,簡直了!
身上的所有的毛孔仿佛都張開了,疲憊感隨之漸漸消融在了水中,無影無蹤。
秦九章閉上眼,把毛巾蓋在臉上。這是穿越以來最舒服的一刻。
澡池子裡溫度很高,蒸汽繚繞,但熟悉溫度之後,卻無比過癮。
差不多七八分鐘後,秦九章才取下毛巾,睜開眼靠在了池壁上。
他摸了摸自己的腳,確實有很多老繭,手心也是。
此時,又有幾個澡客進入,其中一個端著一小盤蘿蔔片,邊吃邊說:「聽說了嘛,醇王府嫡福晉吞鴉片自盡了!」
「啥!宣統皇帝的生母?」
「可不是嘛!」
「為啥?」
「好像是和端康太妃吵架了,受不了。」
「消息准嗎?」
「怎麼不准!我是從醇王府僕人那兒聽來的。」
「嘖嘖!這樣一來,宣統皇帝以後還能給端康太妃好臉色看?」
「也說不好,但起碼端康太妃肯定再也不敢管著皇帝了。」
「」
聽他們說話的口氣,一口一個「皇帝」,似乎是遺老遺少。
端康太妃就是光緒的瑾妃。
而秦九章泡得差不多了,離開浴池,去體驗清華池最馳名的服務——修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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