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琰腳下一滑,打了個趔趄,胡光明一把抓住他手臂,「小心,腳下滑!」
經過一棟老式磚房,他們終於來到了門房。一窩蟻 m.yiwoyi.com經過這道門房,裡面就是男單身樓。
也許是值班的人去上廁所了,門房裡沒人。
雖然正值夏天,但黑乎乎的門房裡卻矗立著一個黑褐色的炮彈爐,彎彎曲曲的排煙管道,先是端戳戳通到層頂,然後沿牆壁曲里拐彎穿過門上方的玻璃,通向戶外。
「白師!白師……」胡光明扯著嗓子衝著宿舍叫喊。
無人應答。
胡光明再喊……
「來了!來了!俺在二樓……」順溜的河南話從樓上傳來,他們循聲抬頭望去,只見二樓一個窗戶里探出了一顆肥碩的腦袋,扁平的臉特別大,像白色搪瓷臉盆底。
「白師,你忙完了趕緊下來,魏科長讓我帶的學生來了。」胡光明與他隔空對話。
「咚咚咚」——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富有節奏地傳來,越來越近,不一會兒,白師就出現在他們面前。
他穿著一件灰黃相間的短袖,高大的身軀和鼓起的肚子,把衣服撐得像皮球一樣飽滿,搪瓷盆底大小的臉上白裡透紅,由於下樓有點急,他喘著粗氣,兩腮的贅肉微微顫抖。
「你就是新來的學生?」河南話曲里拐彎地鑽進了張琰的耳朵,他得在大腦里快速將它翻譯成自己能聽懂的語彙。好在,上學期間班上還有兩名河南籍學生,辨別這種方言張琰還算有點基礎。
「是」張琰說。
「宿舍都騰出來了嗎?」胡光明問。
「基本騰完了,等中午12點男單樓里的人都下班了,就能全騰完。不過,這會也有騰好的房子……」白師說,「魏科長說今年要來12個男生,我已把一層和二層安排好了,全讓學生住。」
「工人呢?他們住哪?」胡光明問。
「俺把這些臨時工安排在三樓以上了。你放心,俺給他們說過了,在樓里不許吵鬧,要保證學生在這裡有個安靜的環境,學生畢竟是幹部……和他們不一樣。」白師說。
胡光明突然也變成了河南話:「你要按廠里的規定嚴格管理,別讓這些工人在一層二層亂躥……」
「這個你放心,俺已經匯報魏科長了,讓各車間和各班組重申宿舍管理制度。他媽的,要是哪個工人敢影響咱們幹部的休息,俺就讓他捲鋪蓋走人!讓滾他媽的蛋……」白師咧咧嘴說。
然後,白師從門房抽屜里翻出鑰匙盤,「嚓啦啦」一串清脆的聲響預示著他手裡的權利。
「白師是咱廠後勤科的,你以後在宿舍有什麼事就找他。」胡光明說。
還沒等張琰說話,白師就搶先說:「對,對,對。有事就找俺,儘管找俺。俺要是不在就找樓管……」
張琰沒聽明白這句話的意思,找樓管的意思是他不是樓管。白師確實不是樓管,而是後勤科派來管樓管的人,他是科里的人。後來張琰才知道,在這個破敗的院落里,只有這棟樓有樓管,而且,一年四季每天24小時都有人值班。
樓管的工作非常磨人性子,平時的工作就是在黑乎乎的門房裡,跟泥塑一樣坐著,防止陌生人進男單樓,坐累了,就站在門口曬太陽,冬天,就坐在炮彈爐跟前燒火,往爐子裡加煤,給下一班交班時要保證爐子不能熄滅。
跟著白師寬大肥碩的背景,他們三人走進了男單樓一樓。樓道里黑乎乎的,地面非常潮濕,從廁所躥出來的臭氣令人作嘔。
白師打開一個門朝北窗戶朝南的房子說:「就這間,這間最好,每天光照時間長,離樓梯口遠,還安靜。魏科長打電話了,俺肯定會揀最好的房子……」
白師臉上露出詭秘的笑,笑得很誇張,皮膚都皺了起來,好像搪瓷臉盆底「哐當哐當」被摔出了些許坑坑窪窪的傷疤,起了皺。
這是一間不足10平米的房子,里堆滿雜物,共有三張床:一張靠窗戶的床上是有鋪蓋的,不過,鋪蓋被疊了起來用床單包裹著,跟小山包一樣堆在床頭,牆上貼著泛黃的舊報紙;另一張就在門口,白森森的床板上儼然成了雜貨鋪,堆放著亂七八糟的東西;還有一張空床也靠著窗戶,與「小山包」相對,床板上有掃帚掃過的痕跡,顯然是剛剛收拾過的。
宿舍地面有些潮濕,糊在窗戶下面兩格玻璃上泛黃的報紙,把光線染成了黃褐色,房子裡光線昏暗,整個房子有點像古墓。
白師趕緊打開電燈開關,頓時,白熾燈泡發出冷冷的亮光。
「你就住這兒……」白師指著那個小山包對張琰說,「這個床上住的也是幹部,去年剛從紡校畢業的,現在在技術科當技術員。」
「這個鋪沒人住?」胡光明指著「雜貨鋪」問。
「以前住的是個大學生,細紗車間的工長,幹了兩年多就辭職了,這鋪就一直空著。魏科長說今年只有12個學生,你放心,我不再往這個宿舍安排人了,就住兩個人,住得人少了舒服,也安靜……」白師說。
放下身上的鋪蓋卷,張琰在紫華這個大城市裡有了自己的窩。從農村到城市,張琰整整用了20年時間,今天,他終於完成了父親的夙願,父親張有志嚮往了一生的商品糧,隨著張的琰鋪蓋落地也塵埃落定。
「你先休息一下,中午可以去食堂吃飯,食堂不認錢只認票,你去了以後先換點飯票。」胡光明說,「今天是畢業生集中報到的時間,下午下班前人勞科會通知你們接下來的安排,到時我們會給門房打電話,讓樓管通知你們。對了,你要是有什麼問題,也可以從門房給人勞科打電話,人勞科的號碼是113,這是咱廠的內線電話。」
胡光明和白師離開後,張琰打開被褥鋪好床鋪,舒舒服服地躺在床上,目視窗外。前幾天剛剛與母校作別,而從現在起,迎接他的將是一個全新的開始,自己的人生就要從這裡啟航了。
從周王村到紫華,張琰奔波了大半天,一切都安頓下來之後,這會他也漸漸有了些許倦意,昏昏欲睡,他輕輕閉起眼睛,心裡激蕩漾簡單的快樂。
過了許久,一陣嘈雜聲把睡夢中的張琰吵醒了,他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從床上爬起來,走到宿舍門前一把拉開門。
已是中午12點半,大家剛剛下班回到宿舍,一個個煤油爐子順著狹窄的樓道依次擺開,大家都在做午飯,炒辣椒的味道嗆得人連連打噴漆。
在黑暗潮濕的宿舍樓里,廁所的臭味和炒菜的味道混雜在一起,朝四處瀰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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