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願意!」薩勒芬妮幾乎沒有猶豫。
她甚至主動脫掉了貴族淑女們最愛的蠶絲手套,露出了柔軟白嫩的纖巧手掌。
然後伸出手,和李維緊緊握在一起。
緊接著,沒過幾秒,薩勒芬妮光潔的額頭上就滲出一層冷汗。
她的瞳孔在收縮,呼吸也變得粗重,汗水迅速浸濕了臉頰,讓那縷縷髮絲都凌亂地粘在了臉上。就像有什麼萬鈞重物,正沉沉地壓在她身上,壓在她心裡。
「深呼吸...緩一緩。」李維及時鬆開了手。
他早預料到了薩勒芬妮的反應。
因為在他剛穿越過來,第一次接觸原主記憶的時候,他也是這般痛苦、震撼。
那份記憶里幾乎只有絕望和痛苦,光是從旁觀者的角度飛速瀏覽一遍,就足以壓得人喘不過氣。
而薩勒芬妮比他更為天真嬌貴,她受到的震撼恐怕只會更大。
事實也的確如此。
「呼、呼——」薩勒芬妮怔怔地擺脫李維的攙扶,踉蹌著站穩身形。
她看到了很多此前根本無法想像的事。
比如說,薩勒芬妮此前根本就不知道,在她自己家的工廠里當學徒工...到底是種怎樣的體驗。
原來她平時吃的用的玩的,她隨手花掉的每一枚金幣,都是工人們在這種痛苦的生活之中,一個器件一個器件給焊出來的。
而這,這份讓薩勒芬妮光是想像就無法承受的工作,在那些祖安學徒工的眼裡,竟然還是一種幸運。因為他們對祖安的記憶,還要更加悲慘。
「現在,你明白了嗎?」李維只是跟她分享了一些片段,但這已經夠了。
「嗯...」薩勒芬妮微微頷首。
她總算明白,以前的自己有多傻了——她總是同情自己見到的苦難者,但卻連他們到底有多苦都完全沒有了解。
而李維也沒趁機說教什麼。
現實比一切大道理都更有說服力。而薩勒芬妮,她已經有了直面現實的勇氣和決心。
「我們走吧。」那些痛苦的記憶片段明顯給薩勒芬妮帶去了嚴重的精神負擔。李維擔心她會出事,便想就此帶她離開。
可薩勒芬妮卻搖了搖頭:「李維先生,再等等好麼?」
「我還想多聽一聽,祖安人的聲音。」說著,她轉頭看向那些乞丐:
他們還沉浸在剛剛的美妙音樂里,神態跟在恆河沐浴的聖徒一樣平和。
靜靜地忍受苦難,沒有絲毫怨言。
「我能跟你們握手麼?」
薩勒芬妮鼓起勇氣,走到那幾名乞丐面前。
或許是她的歌聲真的感化了眾人,當然,更可能是魔法的影響還未散盡——這些乞丐對薩勒芬妮,都有了一種莫名的崇拜和尊敬。
就像粉絲在見明星。
「您、您要跟我們握手?這怎麼能行...向您這樣高貴的人,怎麼能...能跟我們握手呢?」乞丐們個個受寵若驚。
他們本能地崇拜著薩勒芬妮,卻又自慚形穢、不敢接近。
「拜託了。」薩勒芬妮主動伸出了手。
可乞丐們卻更不敢靠近了——他們甚至自己都覺得,用他們的髒手去觸碰這位少女,是對「偶像」的一種褻瀆。
「我、我來吧...」
最後還是一名女乞丐猶豫而激動地站了出來。她的手比那幾個糙漢子更乾淨一點兒,算是最能拿出去見人的。
但即便如此,當那隻長滿了老繭,布滿了裂紋,灰塵和皮膚長在了一塊兒,黑泥和指甲融為了一體,一隻窮苦乞丐的手...
當這隻手伸到薩勒芬妮面前時,她還是本能地有了牴觸。
這和與李維握手的體驗完全不同。李維的手雖然也有老繭,但打理得很乾淨;而且生得纖細修長、指節分明,天生就頗具美感。
就算不是為了「體驗生活」,薩勒芬妮也是願意握這樣的一隻手的。
可這個女乞丐的手...
實在是太髒了。
只是湊近看了一眼,略有潔癖的薩勒芬妮就立刻起了身雞皮疙瘩。
「不、不好意思,小姐...」那女乞丐像是察覺到了什麼,不由臉紅地縮了縮了手。
這個動作卻反而驚醒了薩勒芬妮。
「不!該說抱歉的是我...」
薩勒芬妮羞愧到了極點。
她猛地意識到,自己竟然是「虛偽」的!
明明她從小就同情乞丐,希望幫助窮人。
她也總是把自己當成半個祖安人,每次聽到父母說祖安的壞話,都會忍不住為她幻想里的那個故鄉鳴不平。
可現在,在薩勒芬妮真正站到這些祖安窮人面前之後,她才終於意識到...
原來她一直都在嫌棄他們!
這種嫌棄,甚至她自己都無法察覺。
她父親說得沒錯,她根本不是祖安人...從來不是!
「對不起,真的對不起...」
薩勒芬妮克服著心裡的不適,內疚地握上了那名女乞丐的手掌。僅僅這麼一握,她手上就仿佛沾了一層髒土。
薩勒芬妮沒有鬆開,只是堅定地握著,然後抬頭向那女乞丐問道:
「請問能回憶一下,你是怎麼從祖安來到皮城,變成現在...這樣的麼?」
這個問題並沒有什麼魔力,但卻像一根針一樣,驀地刺破了魔力鑄就的幻夢。
「啊——」幾乎是一瞬間,一份痛苦的回憶就如浮光掠影,飛速湧上了薩勒芬妮心頭。
她親眼看到一個女孩,靠著出賣父母屍體和啃食地溝老鼠,在祖安掙扎長大。好不容易攢夠錢買到學徒工的名額,懷揣夢想來皮城打工,卻因為一次工廠事故失去所有,被工廠開除,被房東驅趕,被執法官遣返。拼了命地逃掉,又因為失去合法身份而無法找到工作...淪落至此的女人甚至做夢都想去當j女,但卻因為早年在祖安的煉金毒氣中毀了容,連賣身都沒人要。最終只能淪為乞丐,靠小偷小摸、翻垃圾堆和求人施捨苟活...
天真的薩勒芬妮從未想過,對一個女人來說,當j女竟然都能成為一種奢夢。
這份記憶...
痛,太痛了!
「啊——」是真的在痛。
「怎麼了,薩勒芬妮?」
「我的能力...被、被刺激得失控了。」薩勒芬妮頭疼欲裂地捂住耳朵:「聲音,到處都是...都是痛苦的聲音!啊啊啊啊!」
這裡是祖安人社區,當然到處都是痛苦的旋律。而且,幾乎就只有痛苦的旋律。
埃爾文先生不讓她來這兒,就是怕女兒的能力在這種地方失控。
「薩勒芬妮!」
看到她幾乎就要痛到昏死的模樣,李維終於有些慌了。
他再也顧不上其他,當即扶住搖搖欲墜的薩勒芬妮,將她攔腰抱在了懷裡。薩勒芬妮則無力地將腦袋歪在他的胸前,似乎就要昏死過去。
「堅持住,我現在就帶你出去!」
李維抱起她就想快步離開。
但薩勒芬妮卻強打著最後的意識,眼神迷離地看向那幾名乞丐:
「你們可以去...去工廠區,找海克斯音響工廠的埃爾文先生,讓他給你們一份工作,幫你們恢復學徒工的身份...別、別忘了說我的名字,我叫...」
「薩勒芬妮!」
.........................
薩勒芬妮從黑暗中醒了過來。
醒來的時候,周圍已是皮爾特沃夫乾淨熱鬧的街道。
這裡的天空是那麼澄澈,太陽是那麼明亮。仿佛剛剛在祖安人社區見到的那一切,都只是噩夢中經歷的幻象。
至於薩勒芬妮自己,她正被一個男人小心地托著身子,穩穩地背在背上。男人的肩膀很寬,正好可以讓她在那兒舒服地睡上一覺。
「哦,是李維先生...」薩勒芬妮迷迷糊糊地辨認出男人的身份,便又放心地重新趴到他的肩上。
而這時她才隱約「聽」到:李維在心裡為她唱歌,一直在唱。
那曲子旋律輕柔甜美,節奏舒緩優雅,給人一種無法言說的安心感覺。
這不是皮爾特沃夫的曲子。又是她從未聽過的曲子。
「李維先生?」薩勒芬妮興奮得醒了過來:「這是什麼曲子?」
「你醒了?還好,沒昏太久...」李維鬆了口氣。
而他也終於如薩勒芬妮所願,與她交流起了音樂:
「這是《搖籃曲》——你說你父親的童謠能幫你緩解痛苦,我想,這首歌說不定也能做到。」
「嗯...」薩勒芬妮細細感受著這輕柔的旋律,頭腦確實輕鬆了不少。
這首歌的旋律,的確能幫到她。
「謝謝你,李維先生。」
「這首《搖籃曲》也是您的作品麼?您的風格實在太豐富多變了,好像不管什麼題材都能駕馭...這簡直就是天才!」
「不,這不是我寫的歌——這是舒伯特的曲子。」
「舒伯特?」
「你不知道?可你不是會讀心麼?」
「不...李維先生,你的靈魂好像被什麼力量『保護』著,有些事情,是我根本讀不到的。」
「原來如此...」看來薩勒芬妮是讀取不到那些可以暴露他穿越者身份的記憶的。
如此看來,他之前拼命集中注意力,只回憶原主的部分經歷給薩勒芬妮看,完全是多此一舉了。
「所以,舒伯特是?」
「...這個很難解釋...就當是我創作的吧...總之,你聽歌就是了。不管你想聽什麼風格的,我都可以給你『播放』出來。」
「您是說...您還知道很多很多,有這麼好聽的曲子?」薩勒芬妮眼裡都在冒光。
「嗯。」李維點頭。作為一個業餘愛好者,他的音樂庫還是蠻豐富的。
「您願意把它們都教給我?」
「當然。」
「謝謝您,李維先生!您對我真好!」
「額...好麼?」他都不知道罵了她多少次傻子了。
「比之前好。」薩勒芬妮知足地笑了笑。
這倒也是。
薩勒芬妮願意承認自己的幼稚和天真,願意走下雲端和最底層人直接交流,甚至會為她之前的無知而反省、愧疚。
而在最後關頭,她還強撐著幾乎崩潰的精神,為那些乞丐指出了一條道路。
沒有自我感動完就跑,隨手施捨完就溜,更沒再拿出什麼「我給你們唱首歌吧」,這種匪夷所思的扶貧方法。
而是從實際出發思考,給了他們最迫切需要的幫助——學徒工的身份,以及一份工作。
薩勒芬妮的種種表現,都超出了李維一開始的預期...畢竟,他一開始完全是把她當傻子看的。
於是李維對這位天真大小姐的印象,也不知不覺地改觀了不少。
「不僅僅是改觀哦...」突然,李維發覺薩勒芬妮噴吐在他臉側的呼吸,有些發熱發燙。
只見她趴在他肩頭,支支吾吾地說道:
「李維先生,您、您好像...」
「開始有一點點兒喜歡我了。」
李維:「......」
「胡說八道!我...」
我艹!他自己都沒察覺到,她就先知道了。
這姑娘太可怕了。
一點隱私都沒有,誰娶回家誰坐牢啊!
「李、李維先生,您怎麼都想到結婚去了...這太...太不紳士了...我們才剛認識半天不到呢!」
李維:「......」
「薩勒芬妮,這點你就不如娑娜了。」
「娑娜?」李維關於遊戲故事的記憶,也屬於薩勒芬妮讀不到的內容:「娑娜是誰啊?」
「一個能力跟你差不多的姑娘。」
「哎?那我哪裡不如她?」
「她是啞巴,不會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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