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級大內總管奮鬥秘史
牡丹花會三年一次,由洛陽大長公主一手發起操辦,是京城中文人雅士、王公貴族炙手可熱的盛會。
而舉辦了十多年的牡丹花會,就屬兩年多前的那一次最為矚目,美女才子、文人劍客爭相輝映,花會中選出的三美和四傑一直讓京城眾人津津樂道,為之神往。
蕭翊時那會正從北地回京述職,風塵僕僕趕到宮內,卻被晾在宮外兩個時辰,最後被告知父皇和寵妃已經去陽安山泡溫泉了,住兩晚後會直接去洛陽花會,到時候在那裡見一面就成了。
他一個月前就快馬加鞭連送了三封函件遞給晉武帝,信中詳細分析了北地駐軍的現狀,懇請父皇慎重考慮裁撤北地軍營編制、軍費糧餉的決定。
李家一族視他為眼中釘,處處打壓,原本他打算終老北地,卻因為此事事關大晉北地國土安危,不得不回京面見父皇,卻沒想到,就算到了京城,要見父皇一面也是難上加難。
牡丹花會上一派歌舞昇平,他激憤之下,引吭一首大漠行,一把青鋒劍舞得慷慨激昂,引得滿座驚艷,和容昱墨、顧青衣、蕭承瀾一起被封為洛都四傑。
可惜,晉武帝並沒有採納他的建議,在李家的攛掇下執意裁撤北軍,陳情失敗後,他滿心憤懣沮喪,一個人跑到了後花園,掏出隨身攜帶的口弦,吹了一首伯納小調。
那小調原本是北地伯納族人打獵勞作完吹奏的,歡快活潑,卻被當時的他吹出了幾分淒涼。
&怎麼了?」一個清脆的聲音問道。
他仰頭一看,只見一名豆蔻少女坐在一顆老槐樹的樹杈上,嘴裡叼著支含苞待放的牡丹,悠閒地晃動著雙腳。
少女的臉上帶著一個兔子面具,看不清容貌,這是牡丹花會的規矩,花會進行到大半才允許把面具摘掉,倍顯神秘和趣味。
&被人欺負了嗎?」少女靈巧地勾了一下腳,在樹枝上盪了一盪,躍了下來,只是身手還不夠利索,被地上的石塊絆了一跤,差點摔倒。
蕭翊時眼疾手快,上前扶了她一把,少女毫不羞澀,落落大方地道了聲謝:「你別吹那個東西了,越吹心裡越煩,我來教你怎樣才能高興起來。」
她的雙□□錯,在鵝卵石鋪就的石徑上以一種奇怪的步伐行走了起來,嘴裡哼著十分奇怪的曲調,一會兒說一會兒唱。
蕭翊時聽了好一會兒,才聽出幾句話來,什麼「磨嚓磨嚓,在這光滑的地上磨嚓」,什麼「磨嚓,似魔鬼的步伐」……
尤其是那個「磨嚓」二字,她翻來覆去重複了十幾遍,到了最後,她唱得興起,衝著蕭翊時勾了勾手指,拽著他的衣袖,讓他跟著一起來學她那「魔鬼的步伐」。
蕭翊時跟著那怪腔怪調學了幾步,心情居然莫名舒爽了起來。
那少女跳得累了,終於停下腳步,眼神專注地落在他身上,從頭打量到腳。
那眼神放肆大膽,和北地伯納族女子看他的眼神差不多,只是身材嬌小柔弱,卻和那些女子的高大健碩有天地之別。
饒是蕭翊時並不注重禮教,也覺得她的目光太過肆意,沉下臉來正要教訓她幾句,她卻縮了縮脖子,神神叨叨地雙掌合十宣了一聲佛號,念念有詞:「施主,世間謗我、欺我、辱我、笑我、輕我、賤我、惡我、騙我,如何處治?」
蕭翊時愣在當場,驟然之間,自懂事以來的種種不公和艱險一幕幕閃現,他握緊雙拳,幾乎就要仰天長嘯以抒胸臆。
&是忍他、讓他、由他、避他、縱他、暗中噁心他,再待幾年,冷不丁送支暗箭給他。」
&這兩句話對仗好像有些問題。」蕭翊時回味了片刻,這前面一句頗有佛家的謁語風範,後一句卻直接峰迴路轉,嫉惡如仇、針鋒相對。
那少女咯咯笑了起來,朝後退去:「被你發現了,後面一句是我胡謅的,我不喜歡原來的,被欺負了就要狠狠地報復回去,看誰笑到最後。你加油,我走了,謝謝你陪我玩……哎呦——」
她又打了個趔趄,惱火地踩了一下幾近曳地的裙擺,轉身飛快地跑了起來,眼看著就要轉入長廊。
蕭翊時看著她的背影,一時之間心情激盪,高聲叫道:「是我該謝謝你,敢問姑娘尊姓大名?是哪家府上的?」
少女回過頭來衝著他笑了笑,那張無害的兔子面具下,不知道是一張怎樣狡黠的臉龐:「你慢慢猜吧,我才不會告訴你呢。」
其實不用猜,她的衣飾華麗,脖頸上戴著的一串珍珠項鍊光澤柔潤,是極為稀罕的金色,這金珠產自大晉最南邊的波魯海,除了宮中的寵妃,大概只有平南王府的家眷才能擁有。
牡丹花會之後,他在京城留了一段時日想要斡旋,好友和老師也為之出謀劃策,卻依然無功而返,回到北地的那一日,他派到平南王府的侍衛回來了,告訴他平南王府因謀反被抄家滅門,他親手做的一張兔子面具無人可送,重新回到了他的手裡。
站在北地的城牆上,看著腳下那片荒涼貧瘠的土地,從那一刻開始,他終於下定決心,要從晉武帝和李家手中接過這大好河山,萬萬不能讓它淪喪於奸人之手。
這兩年多來,他韜光養晦,一改從前的行事,手上沾滿了無數陰謀和血腥,終於從他那好哥哥的手中奪過了這至高之位,只可惜,那個點醒他讓他下定決心的少女卻再也沒法邁著那個「磨嚓磨嚓」的步伐和他同樂了——當年平南王府的慘案沒有留下一個活口,包括年僅十二歲的世子和十四歲的郡主。
耳邊仿佛有「磨嚓磨嚓」的聲音響起,這個聲音曾經困擾了蕭翊時很長一段時間,後來才慢慢地沉寂在了記憶中,此時卻被眼前的女子喚醒。
難道說那時候他猜錯了?那名女子不是平南王府的小郡主,而是眼前這名女子?
蕭翊時一下子抓住了田蘊秀的肩膀,幽深的黑眸仿佛被什麼點燃了:「你……是洛陽花會上的那名女子?」
田蘊秀負痛,卻不敢掙扎,只是顫聲道:「是啊,我就是田侍郎之女,當日洛陽花會和陛下一同被譽為三美四傑,和陛下曾有過婚約,陛下難道將我忘了嗎?」
蕭翊時的手指緩緩地鬆開了,沸騰的血液一下子冷卻了下來,語聲中帶著無盡的失望:「原來是你,田太嬪。」
想想也是,當初他特地派了一隊侍衛暗中遠下南疆,查了將近兩個月都杳無音信,那個纖纖弱質的少女怎麼可能從滅府慘案中活下來?
他也總算想起眼前這名女子是誰了,因為他母嬪早逝,又無外戚,遠離京城,年歲漸長卻依然無人操心他的婚事,他的老師,時任吏部尚書的程子明憂心不已,春節的時候帶著他四處拜訪好友。
蕭翊時對這個並不在意,後來聽說梁平候家口頭應了,要把二房的嫡女嫁給他,梁平候是大晉世家,二房雖然不及大房強勢,只是吏部的一個小小侍郎,那田小姐才名遠播,配他一個沒落不受寵的皇子也不算是辱沒。
後來他見過這位田小姐兩次,一次是在鼎豐樓,他和好友容昱墨、顧青衣等人宴客聚會,在門前撞見了田家的大郎領著一群女眷在買胭脂水粉,大家打了個招呼,第二次則是在洛陽花會,田蘊秀以一首詠梅詩艷壓群芳。
他回北地之後,不久就傳來田蘊秀被召入宮的消息,他倒沒覺得什麼,只是老師程子明當即遞來一封書信,信中大罵梁平候「不知廉恥」,自責愧疚「未盡所託」,害得他還斟字酌句回了一封信安慰老師。
現在這位名滿京師的才女這是要做什麼?難道真的對他深情如此,居然要以死明志嗎?還是見他終於得志,想要攀龍附鳳呢?
&下……請萬萬不要叫我那三個字……」田蘊秀神色悽然,「我只願重修來生,削髮代首,將此生的荒唐諸事盡棄前塵……」
蕭翊時盯著她看了一會兒,良久才緩緩地道:「那你的意思是想要出家修行?出家修行可不比宮裡,青燈古佛,清苦得很。」
&請陛下成全。」田蘊秀豁出去了,背水一戰,不成功便成仁,讓她在這後宮中鬱郁終老一生,她還不如死了。
&蕭翊時隨口應了一聲,「看在你我那未盡的緣分上,朕便應了你,明日朕便知會禮部的王大人。」
田蘊秀捋了捋鬢邊微亂的髮絲,她的眼角還留著一滴淚珠,看起來真是梨花帶雨,我見猶憐,她低聲道:「多謝陛下成全,還望陛下保重身體,我……會一直惦念著陛下,替陛下祈福,陛下若能念得我……一絲半點,我便是死了也心甘情願……」
她的身子看起來搖搖欲墜,一旁的桃盈顫巍巍地扶住了她,主僕二人躬身朝後退去,眼看著就要轉入長廊。
蕭翊時看著她的背影,忽然低聲喃喃地叫了一句:「磨嚓磨嚓……」
田蘊秀的身形一滯,驀地迴轉身來,又驚又喜:「陛下是在叫我嗎?」
蕭翊時心裡一陣難過,即便明白那少女已經不在人世,他卻總還存了一線奢望。
&什麼,你去吧。」他揮了揮手,再也沒有興致去找喬梓,背轉身意興闌珊地出了永壽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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