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行天道 第十八章 烈英秘傳合道法，截濘溫養丹劍修

    既是名門正道，那虞采泠自然對符修手段有些了解。

    書符畫籙所用法訣，常見的不過是引、拘、鎮、喚、憑、證等而已。

    所謂符籙，歸根結底是個道引憑證，從某種意義上而言，卻和個自行籤押的證書差不多少。

    其中也有些符籙可以用在自己身上，像是那日行千里、攀雲渡水如履平地的甲馬符籙，便只要貼在自己腿上即可。

    可是虞采泠卻從未聽說過，有什麼符籙應該張貼在自己的額頭上——看丘知鴻那貼符手法，倒像是在鎮壓殭屍厲鬼！

    正驚愕間，她便聽得丘知鴻口中念念有詞。

    「蒼莽森林生虎豹，瀲灩江河誕龍蛇。人道艱難無處避，殘露待晞曠幾何？」

    「空聞雞鳴不見日，引歌東行迎日坡。懸首甘霖滌此世，見滄海時即見我！」

    念罷此詩，丘知鴻身形向著身後猛然一倒，直挺挺地躺在了地上，口中獠牙孳生、面上青紫變幻，似乎已成了個妖孽的模樣！

    好在他在自己額頭上所貼的符籙，死死地鎮住了下一步的變化，讓他不至於當場就變成個屍魔。

    見了這一幕，虞采泠面上終於再沒了之前的清冷色彩——這冬日周天大醮內，潛龍榜上試煉中，竟有人展現出了這等手段？

    如果她沒有猜錯，丘知鴻剛剛貼在自己額頭上的符籙，乾脆是個防止屍骸化作妖魔的鎮符！

    既然身體在這那他的三魂七魄呢？

    虞采泠心下略有所悟之時，半空之中本已消散的水火二氣忽然再次醞釀成型，只見那水火盤旋，最終成了個模模糊糊的人形——正是丘知鴻！

    他那一頭赤色長髮，如今已經全然成為了沖天燃燒的離火烈焰，健碩的身形也同樣成了離火化身的模樣，身上的那件麻衣長袍則為坎水所化，雖然水火交融，卻並無半分阻滯，反而陽極陰生。

    沒了身體的阻礙，他這捉坎填離的手段，已是被展現到了極致。

    「這捨身道法我本不欲用來爭鬥，只是此番潛龍榜上名次與我著實重要，不好留手！」丘知鴻朝著她拱了拱手，「一魂一魄所控的水火二氣須不好對付，道友小心！」

    聽了丘知鴻的話，虞采泠第一次眯起了自己漆黑的眼眸，她拔劍出鞘，舌尖綻起道驚雷，道一聲「來」，便將寶劍祭起在了空中。

    這一回，她手中法訣卻不再是御劍術，而是萬劍訣。

    法訣既成，那寶劍便化身萬千，向丘知鴻齊齊攢來。

    和之前薴薴勉強施為的粗糙手段，萬劍訣道了虞采泠手中，卻似一道劍氣迴蕩的長河，自九天之上傾瀉而來，直往丘知鴻的身上撞來。

    這劍訣之中，竟是帶上了幾分大河滔滔的味道，明明是金鐵劍刃，卻生造了個癸水之意，若是任其加身，丘知鴻這離火化身恐怕也將旦夕而滅！

    丘知鴻曾經於胡芊蓁處耳聞虞采泠的名頭，又聽那森廣羅嘮叨了一路，再有薴薴張嘴閉嘴師姐第一自己第二，所以對這位截濘宗弟首席的手段，心中早就存了極高的預期。

    然而，在見到了這一手憑萬劍訣而成劍氣大河，生造癸水滅離火的法門之後，他卻意識到，自己還是低估了這位鼎鼎大名的劍宗種子。

    她的修為早就過了為劍而舍萬物的時候，如今已然來了以劍化生萬物的道上！

    好修為、好手段！

    不過

    還不夠！

    水火化身之下，只見丘知鴻抖一抖衣衫，那坎水麻衣就化作了個小舟的模樣，丘知鴻踏在上面，模糊的面容上露出了幾分笑意。

    「初見道友，是在風沙之後、花海之前的大河之上。」他負手而立，從容地看著迎面而來的萬千劍刃，「那時我還在河中爭渡，苦苦划槳，而道友卻一葦而渡，瀟灑無比，給了我不少啟發——如今我便班門弄斧，行個類似法門，看一看這浩蕩劍河，可否同樣一葦而渡！」

    說話間，那萬千劍刃已然加身。

    丘知鴻不慌不忙，縱身一躍，腳下的坎水扁舟便壓在了茫茫劍刃之上。

    這邊虞采泠心念一動，就有劍刃調轉方向，向丘知鴻攢刺而來。可丘知鴻腳下有坎水扁舟庇護，雖然劍刃能穿舟而過，但劍氣所攜的癸水之意卻被攔截了下來。

    沒了癸水劍意，雖然他的身形被道道劍氣劈斬得明暗不定，但虞采泠卻清晰地感覺到，自己並未真正損傷他分毫。

    甚至不僅沒有損傷，丘知鴻身上的氣勢甚至更強了幾分——仔細看時，她發現那坎水扁舟的體型已經膨脹了不止一籌，原來自己精心所制的癸水劍氣竟被坎水吸納，反倒滋養了對方！

    好手段，好法術！

    不過，驚嘆之餘，她第一次感覺到了有些頭疼。

    身化二氣的丘知鴻壓根就沒有實體可言，縱使她劍氣縱橫，也難以傷及分毫。

    而如果使個劍生五行的手段來克制，丘知鴻偏偏修行了水火二訣，任她使出何等手段，都有應對餘地——較之身化二氣，劍生五行終究慢了不止一籌，賭鬥術法變化的話，自己恐怕萬萬不是對手。

    有那麼一瞬間，她甚至心中生了幾分疑慮。

    好在她不是自家師妹那種驕縱之輩，眼見得尋常手段對丘知鴻無效，虞采泠的目光便落在了丘知鴻安安靜靜躺在地上的「屍體」上。

    這手段她過去未曾見過，不過從模樣上看來，卻和元神出竅差不多。

    雖然元神出竅應是那合道修士才能染指的大神通、也不知道丘知鴻怎麼勉力施為，但看他肉身模樣，其中代價應是不小。

    所以想要破解這法術，恐怕要從哪肉身動手才是！

    然而，丘知鴻卻仿佛猜到了她的想法，就在她看向地上肉身之時，就先一步開口：「道友最好還是不要觸碰我的肉身，它現在正靠著符籙勉強鎮壓，若是鎮靈符失了效，它恐怕就將成為個屍魔了。」

    虞采泠聞言，眉頭微微蹙起：「在這潛龍榜內，若是行魔道手段，小心天罰降臨。」

    「這並非是魔道手段，而是以身殉道、捨身合道的法訣。」丘知鴻拱了拱手，「只是我自修行不足，肉身未能盡棄，又斬不得三屍邪念，這才用個符籙鎮壓——若是對它動手，它反擊起來，恐怕反而不美。」

    聽聞此言，虞采泠面露遲疑之色。

    一時之間，她卻不知道丘知鴻所說到底是真是假了。

    「潛龍榜內無生死，我才使了如此法門。」丘知鴻繼續道，「若有什麼類似手段，也可一併使出——虞道友放心，若我輸了，拼著趕屍御魔，也定然代你守住位次！」

    「修行不是為了問道長生？誰家修行人總想著捨身殉道？」虞采泠聞言，終於嘆了口氣，「烈英觀，烈英觀，果然好手段，我此番記下了！」

    說到這，她乾脆地掐了個合劍訣，將半空之中盤旋的萬劍收回：「既然如此，那我也勉力用個艱難法門試試了，雖然師父常說莫行不自量力之事，但此番得見道友、切磋問道，若是不將全部手段拿出證道，豈不是辜負了這榜內無生死的機緣！」

    將寶劍還回了劍鞘之內，虞采泠伸出手來，從頭上取下了烏木髮簪，將其托在了掌心之內。

    「劍修也，劍即是術、劍即是符、劍即是體、劍即是陣、劍即是丹！」

    「我腰間之劍隨我修行良久，卻少有人知，它並非我本命之劍。」

    「這支日夜陪伴我的髮簪才是我從小溫養之劍，我平日所用之劍以烏木為鞘，便是因為它的緣故。」

    「以劍為丹，須小心祭煉，劍隨人長，至合道方成，如今身在潛龍榜內，我便急功近利一回，用這支未成的丹劍，領教道友手段！」

    說完，只見她握住了手中髮簪，輕輕一晃，便長到了三尺有餘，拿住了簪尾在手中，正恰似一柄長劍的模樣。

    「如意丹劍未成功，御劍法訣不隨心！」

    一聲輕嘆響起的時候，虞采泠已經手持烏木劍，向著丘知鴻心口。

    見了這一道黑光，丘知鴻可不敢任憑木劍加身——縱然本命丹劍未成，丘知鴻也可不能如之前一般恍若無事，劍生五行和本命法寶，那可不能同日而語！

    於是，他一沉身子，以個誇張姿態壓低身形，避開了此劍，與此同時，那坎水小舟猛然一盪，到了半空之中倒扣著傾覆而下，直罩向了虞采泠。

    刺劍落空，虞采泠身形驟然一轉，劍隨心動、身隨劍轉，烏木劍於半空之中划過了一道圓弧，便如刀切豆腐一般，輕輕鬆鬆地斬開了自頭頂倒扣下來的坎水小舟。

    冰冷的坎水澆頭蓋臉，打濕了虞采泠的衣衫，但她不為所動，劍招並無絲毫變形。

    而丘知鴻見狀，只得招一招手，那坎水之氣就重新收納在了他的身上，做個長袍的模樣，再看虞采泠身上，更是半點洇濕也無。

    將坎水長袍再披回身上，丘知鴻只覺如芒在背——這虞采泠手中的烏木劍雖然半點劍氣也無，但卻靈氣逼人，僅僅是斬破小舟的一揮，就讓自己所控的坎水之氣有了幾分異樣。

    看來她滋養這柄烏木劍已經有些時候了！

    思及此處，丘知鴻乾脆再次甩出了身上長袍，但這一回他並非以坎水造物而攻，而是將坎水之氣注入到了這法壇內的水流之中。

    眨眼之間，地面上就是大水漫灌模樣。

    期間虞采泠揮劍多次而攻，或抹或斬，或刺或挑，諸般精妙。

    但丘知鴻一心躲閃、只是操縱坎水，並不還手，甚至被逼到了絕處，還勉強身化流火，短暫地使了個火遁的法訣，從虞采泠的劍勢之中閃出了身去。

    直至地上水深及膝，他這才略微鬆了口氣。

    虞采泠劍勢太快，那烏木寶劍他又無法輕攖其鋒，如此情況之下，丘知鴻也只能使個大水漫灌的法訣，稍微遲滯一二了。

    見了這地上坎水，虞采泠最開始還存著踏水而行的想法，只可惜坎水非凡水，縱使鴻毛入水去，也得沉淪坎水中。

    想要踏坎水而行，那得有馮虛御風的手段！

    虞采泠倒是能御劍氣而行，但這坎水不深，較之御劍氣而行，反而踩在水中更靈活些。既然如此，她索性也就不再管腳下遲滯，一門心思地揮動手中烏木劍，向丘知鴻搶攻而來。

    眼見著虞采泠腳下步伐終究是遲了些許，丘知鴻這才鬆一口氣，這才以離火化身的模樣使出了體修手段，同她近身搏鬥，想要靠著方寸間別無寰轉之處，以尋那一絲勝機。

    丘知鴻體修水平自是比不得虞采泠劍術精湛，只是她腳下有所遲滯，再加上丘知鴻卻不似人形，能做出些違背常理的動作，甚至逼急了還能暫時散了身形躲避，雙方硬是纏鬥了近百招，也未能分出勝敗。

    百招過後，強行催動丹劍的虞采泠面色潮紅，氣血翻湧。

    而丘知鴻雖然看起來和起初一般無二，但他自己心中卻是清楚，坎水之內符籙所鎮肉身已經要堅持不住了。

    再斗下去，不消十招，他的法術便將無以為繼！

    須得分出勝負才是！

    思及此處，再面對著虞采泠催動心力刺出的烏木劍，丘知鴻乾脆地散了身形，成了條火蟒的模樣，徑直纏向了她的臂膀。

    見了他如此模樣，虞采泠不慌不忙，小臂一轉，那烏木劍就在掌心之中打了個轉，向丘知鴻絞殺而來。

    與此同時，她身隨劍動，隱隱逼向了丘知鴻後退的方位，想要順勢封堵他遁走餘地！

    然而，在她邁動腳步之時，卻猛然感覺腳下一滯，那無波坎水，卻似有了千斤重，拖拽住了她的雙足！

    不，不是坎水，而是一雙手？

    突然的變故讓虞采泠身形慢了半拍。

    正是趁著這個機會，丘知鴻所化火蛇便如附骨之疽，纏上了她的手臂。

    下一刻，水火相濟，就要成個鐐銬模樣。

    失了先手的虞采泠自是不可能束手就擒，手腳受制，她乾脆再次祭起了腰間寶劍，就要如之前一般，再次斬水蛟、滅火蛇。

    可是這一回，當腰間劍出鞘的時候，丘知鴻之前一直靜靜地躺在水下的身體卻猛然翻身坐起，徑直撲向了虞采泠。

    只是雙手一分，就死死扯住了她持劍掐訣的雙手，再向後一按，便將她整個身形都按在了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