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庭的秋風今年起的晚了些,同樣,來自安西都護府的援軍也是來得晚了些。
幾日之間,郡馬撫琴守空城的故事已經在整個庭州傳開了,無論是販夫走卒還是高門大戶都知道了在北庭城西殘陽關內郡主府中有張鵬這麼一號智勇雙全的郡馬。
以至於張鵬走在北庭城的街道上都會有百姓笑呵呵的沖他打招呼,那表情,妥妥的崇敬之色,甚至還上演了幾齣城內商販堅決不收張鵬茶飯錢的戲碼。
徐婉儀則是因禍得福,不僅劇毒得以消解,而且武學境界經此一次突破瓶頸,進入了氣合歸一的大宗師境界。
這還有天理沒天理了?別人穿越都是順風順水,可偏偏自己就是負債前行。
一千萬貫的壓力到底是有點大了,放在後世,這妥妥就是數以億計的貸款啊!
張鵬突然記起了王校長他爸那句「先定一個小目標」的玩笑話。
為什麼人家就能把這種話說的那麼理所當然呢?
「姑爺,咱們快些上馬吧,郡主要我們半個時辰內趕到郊外隴上,照您這種不緊不慢的逛著,午時都到不了壟上啊,」高達埋怨道,他這兩天與張鵬相處,兩人已經相處的不像主僕,而像是朋友。
這跟張鵬如今待人接物沒有一點拿捏的架子有關,隨意的不像話。
如今,察客陀大軍偷襲不成遠遁大漠,卻把庭州西南的大部分地區秋糧和人口都給劫掠了個十之七八。
北庭在為逃脫劫掠的百姓發放救濟的同時,又必須組織軍屯趕忙補種秋季青苗,來年庭州的糧食安全眼看著是保不住了,但徐婉儀還是決定能搶補多少,就補上多少。
所以沒在家休整幾天就再次身先士卒去壟上刨地去了。
「屁,我前幾日就跟她說了,農時已過大半月,而且雨季已停,現在不是說你人多就能把青苗再補上的,光是翻地就夠他們喝一壺了,多我一把鋤頭也無濟於事!」張鵬不以為意的回答著高達,腳步停在了一家胡人的服飾店前,看起來是對胡人的生意很是感冒。
「可郡主已經在全城文武百官面前把你要同去的消息說出去了,你不去,豈不是讓郡主丟了顏面?」高達的臉上流露出了為難之色。
「他要我去我就去,我不要面子的啊?」張鵬隨意翻弄著胡人攤子上的商品,傲嬌冷哼。
高達都要急哭了:「姑爺啊,你昨天晚上明明在紙上寫寫畫畫,分明就是為了這次補種做準備嘛!」
張鵬回過頭,沒好氣的看著高達,最終是不忍心讓自己的小跟班因為自己缺席「春耕補種動員大會」而受到牽連,只好嘆了一口氣:「罷了罷了,那些東西由你交給她也好,我跟她沒說兩句話就會吵起來,一來二去什麼事情都會談崩,來,拿著。」
說完,張鵬總袖口中取出了三根捲軸交給了高達:「小子,我是不會去的,跟他們那些蠢人一起待久了我怕染上蠢病,這三捲圖紙你交給郡主,然後把我接下來說的話一字不漏的複述給她,明白麼?」
「明白,」高達激動的接過三幅捲軸,然後做洗耳恭聽狀。
兩盞茶的功夫後,高達懷著震驚而又喜悅的心情打馬疾馳出城,他額頭上滿是冷汗,神色緊張的護著懷裡捲軸,還特地背上了戰刀,一副誰敢擋路就一刀劈了誰的架勢。
張鵬看著高達快馬出城,心中又是欣喜又是無奈,下意識的摸了摸懷裡的河伯私印。
他倒不是因為真的因為自己多麼的偉大,多麼的擔憂北庭的農事民生,而是昨晚做了一場夢!
他夢到開平二年(明年),北庭終年大旱,殘陽河水乾涸減低,夏季顆粒無數,從阿爾泰山一直到天山以北的大片地區都餓殍偏野,伊州一地百姓更是賣兒鬻女,背井離鄉,一時間北庭一地盜匪流民四起,突厥大軍趁機起兵南下,劫掠河西,切斷北庭退路。
等到他醒來的時候,懷中的河伯私印微微發光,滾滾發燙。
當時,張鵬手捧著河伯私印坐臥在床榻之上發呆了很久,手心燙傷也渾然不知。
果然,河伯私印是真的有特殊功能的,那就是——預警未來!
「唉,我是真的不想當什麼天命之子啊,都是被逼得呀,」張鵬微微搖頭,這才重新把注意力放在了胡人商販的鋪面前。
這裡,才是他臨時決定不去見徐婉儀的原因,他瞥了一眼門口地上的瓜子皮,俯身撿起,然後換上一臉笑容,昂首闊步的走進店鋪。
「尊貴的客人,請允許老赫尼斯為您介紹本店的特色商品,我們是來自......」一個熱情的胡商迎了過來,他身穿黃底紫色斑紋印花坎的華貴康迪斯禮袍,頭戴精緻卻老舊的紅寶石發環,但張鵬卻粗魯的打斷了他的開場白。
「我知道你是薩珊波斯的貴族後裔,」張鵬無聊的觀賞著貨架上精美的薩珊織錦、貴氣逼人的金銀器和精緻的大馬士革彎刀,自顧自的說,「只是你已經淪落到變賣家族產業的地步了,嘖嘖,想必在哈里發的統治下做二等公民的日子很不好過吧。」
老赫尼斯震驚的看著張鵬,他沒想到遠在大夏北庭竟然遇到了一個對自己家鄉的狀況了如指掌的年輕人。
「埃蘭沙赫爾的榮耀永不滅亡,我們遲早會將那些大食劊子手趕出伊朗高原!」老赫尼斯的姿態更謙卑了,「尊貴的客人,您真是博文廣知,請您可憐無助的老赫尼斯,選取一些貨物吧,老赫尼斯一定給您最優惠的價格。」
張鵬挑了挑眉毛,對老赫尼斯的遠大志向感到一絲敬佩但更多的是可惜,如果中亞的歷史沒有走歪,波斯人在哈里發的鐵血統治下,僅剩的波斯城邦和抵抗力量會被消磨殆盡,拜火教也會成為一個歷史名詞,直到十六世紀的薩法維王朝的崛起,波斯人才再次用了自己獨立的主權國家。
張鵬搖搖頭笑著說:「我對你的這些破爛兒沒有興趣,但我對你的種子有興趣。」
老赫尼斯灰色的瞳孔中充滿了疑惑:「尊貴的客人,我這裡並不出售種子啊。」
「廢話少說,這個東西,你還有多少?」張鵬伸出手,手掌之中是一顆被嗑過了的瓜子皮,「五百貫,我包了!」
「五百貫!」老赫尼斯顯示面色一喜,然後看向張鵬手中的種子殼。
可等他看了半天,最後卻露出了疑惑的表情,很顯然,他也不知道這是什麼東西,他面色委屈的說:「尊貴的客人,老赫尼斯不知道這是什麼種子,我確定,我沒有這一宗貨物。」
「你的店裡是否還有別人寄售的貨物?」張鵬不滿的問道,語氣變得很嚴厲。
老赫尼斯面對憤怒的客人越發謙卑,趕忙俯身賠笑:「尊貴的客人,老赫尼斯的店裡只有我自己家族的買賣,沒有幫別人寄賣過東西。」
「把你店裡所有的人都給我喊出來!」張鵬的語氣愈發嚴厲,不為別的,只因為他手裡的瓜子皮不是別的,而是南瓜子的果皮!
這可是青黃不接的時節應急糧首選啊,而且超級耐儲藏,擋在地窖里存個小半年不是問題,如果沒有記錯,上輩子的貴族小金瓜就是產自新疆地區!
無論是熬粥燉菜涮火鍋都是上上之選,一顆貴都貴的肉疼,饒是他是一個高收入的外科醫生也不是天天都吃得起。
把這東西搞到,一則可以為黎民百姓增添一種糧食,二則可以賣給徐婉儀還債,這種高產的好糧食可不得抵個十萬貫?
「好的,尊貴的客人,您稍等,」說完,老赫尼斯就喚來了僕人,然後說了嘰里呱啦一陣波斯語,最後沒過幾分鐘,六個波斯武士和四名波斯侍女從後院走進了店裡。
可經過一番查問,同樣是沒有一個人知道南瓜種子的消息。
必須找到南瓜種子的主人!北庭的脆弱的農種體系需要一種高產的糧食來保證糧食安全!
土豆、玉米和紅薯是不敢想的,但是今天讓老子見到南瓜種子,老子就絕對不能放過。
一想起河伯私印給出的預警影像,張鵬就不寒而慄,他實在是無法看著災難降臨而袖手旁觀啊,上輩子二十年的教育交給他最重要的品質就是家國情懷和民族精神了。
這不是隨著穿越時空和身份地位的變換就會輕易改變的。
不甘心的張鵬只好仔細詢問了今天還有哪些人來過老赫爾斯的店裡,最後留給了老赫爾斯十貫錢的情報費用便急匆匆挨個排查去了......
郊外,壟上,北庭軍無數青壯都在一望無際的荒田上忙碌,其中包括了正揮汗如雨,掄著鋤頭刨地的徐婉儀。
為了地域察客陀的入侵,緊急堅壁清野的戰術是必須實施的,當時一把火燒掉青苗有多酸爽,這會兒刨地就有多酸爽。
饒是徐婉儀武功再高,一天也不比別人多刨幾畝地。
「郡主,喝點水吧,」劍萍不忍徐婉儀辛苦,送上水來。
「郡馬呢?怎麼還沒來?」徐婉儀接過水,小口的喝著。
「郡馬只是把高達派過來了,」劍萍拿著布斤為徐婉儀擦拭汗水,她很擔心徐婉儀手臂上的傷口,但她查探過,只是幾天功夫傷口就痊癒了,只是留下了一道很是醜陋的傷疤,形似蜈蚣。
「在哪裡,為何不來見我?」徐婉儀皺眉問道。
劍萍朝遠處指了指,「現在秦老先生正在訓斥他呢。」
君主大人朝劍萍所指之處看去,憑藉她超乎常人的目力,她看到秦爺爺正在拿著一根拐棍追打著高達,一邊追打,一邊嘴裡還破口大罵,只是太遠,罵的是什麼聽不清楚。
「唉,高達是個好孩子,這頓打估計也是替郡馬挨的,罷了,我還是制止一下吧,這頓打著實打的冤,」徐婉儀嘆息道。
隨著徐婉儀朝秦爺爺和高達二人走進,終於聽清秦爺爺到底在說些什麼了。
「如此至寶,為何早不拿出來?關係到天下黎民百姓的大事,張鵬竟然視作兒戲,氣煞我也,休走!」秦爺爺此刻已是氣喘吁吁,一手抱著一根捲軸,一手扶著拐棍。
「秦老先生,我只是個傳話送物件兒的,您打我作甚?」高達此刻已經爬到胡楊樹上了,臉上寫滿了委屈,見到郡主走來,就像是見到了救星一般,「郡主,救我啊!」
「銅臭滿身,無恥之尤,豎子,你給我下來,」秦爺爺明顯更氣了,他氣的是那張鵬根本沒有出面,卻依舊把他的臉打的響亮。
徐婉儀疑惑的看著抱著樹幹不下來的高達,然後給秦爺爺端去了一碗水:「秦爺爺,您為何對高達動怒呢,莫不是因為他沒把張鵬帶來?您也知道,張鵬性格跳脫,本來也就沒指望他能來。」
秦爺爺深吸了一口氣,想要說些什麼,但最終還是沒有說出口,只是苦笑著遞給徐婉儀三份捲軸:「你看看吧,你的好郡馬給你的,早不給晚不給,偏偏在今天我們補種青苗的當天給,呵呵,我這張老臉算是被打成猴屁股了,我就只好倚老賣老打一下高達這隻皮猴子了。」
徐婉儀聽到親爺爺的話後越發對三幅捲軸好奇了,這裡到底畫了什麼能讓秦爺爺如此氣急敗壞。
很快,徐婉儀就沒有半分好奇的心態了,而是經歷了從震撼到狂喜,再到羞愧,最後到怒不可遏的心態變化。
第一幅捲軸:耬車制與曲轅犁造詳解圖!華國農耕文明的智慧巔峰之作,大幅度提升耕地播種效率,北庭少耕牛,但挽馬足夠多!
第二幅捲軸:風車磨坊和畜力水車工程圖!北庭終年大風,功能百搭的風車在這裡簡直就是得天獨厚的利器,再配上畜力水車灌溉工程,輕鬆在北庭打造農業帝國不是問題。
第三幅捲軸:獨輪小推車製作詳解圖!這種單人就可以操作,不挑地形,可加帆借風力而行,運力驚人的手推獨輪車,最適用於地勢複雜的北庭以及西域地區,而且造價低廉,一旦在北庭普及,那對整個西域的生產生活將產生巨大推進作用。
見識廣博且多年軍務政務一把抓的鸞鳴郡主自然是看得出這三幅捲軸的珍貴程度,說是無價之寶也毫不為過。
難怪前幾天張鵬對全城軍民補種青苗的計劃毫無興趣,原來他已經早就有了更好的辦法!
耬車和曲轅犁可以把本次搶時耕種的時間縮短十幾倍不止!
再加上風車、水車和手推獨輪車的推出,這簡直是是為長期的北庭農耕大業量身打造了的一條龍發展計劃!
徐婉儀的嘴角微不可查的抽搐了一下,她看向自己手邊的,浸透了自己汗水的鋤頭,卻突然覺得自己沒有再次拿起它的動力了。
臉上發熱,徐婉儀感覺到臊得慌,難怪秦爺爺說他的臉被張鵬打了,不只是他,本郡主也被打臉了呀!
可明明是被打了臉,你卻還是得笑盈盈的,滿心歡喜的,小心翼翼的按照人家的意思來做接下來的事情,這才是更令人憤懣不爽的關鍵所在。
「張鵬有沒有讓你帶什麼話告訴我?」徐婉儀深吸了一口氣,咬著牙朝樹上的高達問道。
「有,但是......」高達臉色煞白,支支吾吾的不肯說。
「說!」徐婉儀鳳眸怒睜。
「姑爺,姑爺說,」高達咽了一口唾沫,「你們這些不會種田的笨蛋,方法我交給你們了,好好干吧,別讓小爺瞧不起你們,對了,三幅圖,三十萬貫,把賬給小爺記好了!」
「另外,千萬別種麥子了,種青稞最穩妥,言盡於此,耗子尾汁!」
說完,高達就感覺到情況不妙了,因為郡主大人已經面色通紅的走到了胡楊樹下,玉手輕輕抬起。
「郡主,這是你讓我說的,啊.....」
胡楊樹倒了,僅僅是因為它為一名無辜的快遞員兼傳話筒提供了庇護。
背對著隨胡楊樹倒地而掀起的煙塵,徐婉儀走到秦爺爺身邊並遞給他一根鋤頭棍,笑道:「秦爺爺,您繼續打吧。」
「哈哈哈,正合我意!」秦老先生開懷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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