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此,爺爺奶奶的心思都放在草兒爸身上了。草兒爸命大,在奶奶嚼一口餵一口的懷裡幾個春秋就長成了小伙子,小伙子出落得高大,帥氣,聰明,孝順。十八歲那年應徵入伍,穿上了戎裝的草兒爸,英姿勃發,草兒爺爺草兒奶奶驕傲得不得了。
養草兒爸那些年,二大爺心裡的嫉妒就已經生了根發了芽。如今草兒爸不在家,爺爺像當初疼草兒爸一樣疼著草兒,什麼好吃好喝的都給了草兒,別說二大爺,二大爺家的那一幫子七狼八虎都也睜著血紅的眼睛惡狠狠的瞪著這一老一小呢,只要一有機會,就能生吞活剝了這一老一小。
平日裡二大爺家缺東少西的草兒爺爺也沒少接濟,奈何二大爺不知啥時候迷上了推牌九(賭博),家裡成了地下賭場,整天霧煙瘴氣五馬亂營的(形容人多雜亂),二娘過日子也不應人(不好),八個孩子如狼似虎,到處打架鬥毆。個個都像待戰的公雞,扎撒著羽毛,支愣著脖子,只要你拐上一點邊兒,,就能搗你一口。這一口,總得上你流點血破點皮。草兒爺爺是要強的人,看不得這樣不好好過日子,一點兒一點兒的就斷了二大爺的經濟支援。
指望二大爺養老?也難!草兒爺爺不說,梁老先生也知道。
當村子裡的婦女們在草兒家房後湊合到一塊兒的時候,就有人說草兒二娘:「你對你老家老爺子好點兒,還能虧住你們咋地?」
二娘特意伸著脖子,三角形的眼睛一擠一瞟再使勁兒一夾又一翻瞪,放開了嗓子,生怕屋裡的爺爺聽不到:「人家養老指他老兒子呢!用不著我們!」
二娘原本是想說「指他老閨女和老兒子呢」,但是她把「他老閨女」硬是鼓著脖子吞下去了,她怕草兒姑姑撓她,草兒姑姑家那個小麗就夠她費腦筋的。他老兒子離得遠聽不見,小草嘴丫子上還長著黃毛呢,啥事不頂。二娘知道她這麼一指桑罵槐,草兒姑姑心裡也該有個數。
要說草兒爸,孝順倒是孝順,可是沒在家。養老送終這大事兒,指上誰指不上誰,誰也說不準。
二娘的這一嗓子,爺爺聽到了,草兒也聽到了。爺爺皺了皺眉頭,依舊在炕里默默地抽著他的煙。草兒還在炕上擺弄著她的那些花花糖紙。
「給爺爺養老,還用得著你們操心嗎?我就能給爺爺養老。」草兒心裡嘀咕著。天有多高,地有多厚,草兒還不知道。
「小曲兒難唱,也得(dei三聲)唱。像孫大明白似的,啥時候倆眼一閉倆腿一蹬,啥時候才算是一了百了。」梁老先生這次來,比上次來,悲觀了許多。草兒感覺到了空氣的壓抑。
「梁爺爺,這兒有煙。」草兒一伸胳膊拿起了爺爺裝煙的小盆,小盒裡細碎的煙末散發著淡淡的清香,爺爺撕好的捲菸紙整整齊齊的鋪在小盒的一角,汽油打火機安安靜靜地躺在捲菸紙旁邊。飯前草兒才給打火機加滿的油,還新換了個捻子。草兒把煙盒穩穩的放在了梁老先生面前,迴轉身,拿起炕里的那包花花糖紙,一張一張擺弄起來。
草兒搓捻子,小手靈巧著呢,三翻兩轉的,一根捻子眨眼功夫就完成了。捻子就是用縫紉線捻的繩,和蠟燭心裡的捻子一個模樣。一頭浸在火機肚子的汽油里,從齒輪前邊的孔里拉出一點捻子頭,然後,齒輪一划,浸潤了汽油的捻子就燃起火苗來了。草兒會換捻子會加油,從來不會像姑姑一樣動不動就把火機給弄啞巴了(啞巴就是齒輪不轉動,打不著火了)。
「草兒真懂事兒,好孩子。老王頭你這煙忒辣,我自個兒帶的。」 梁老先生摸摸腰間,摘下一個菸袋。這根菸袋整個長度不過半尺,醬色煙杆兒上拴著一個黑色的煙口袋,特大號的菸袋鍋誇張的咧著大嘴巴。常年累月抽菸的老人都知道這煙杆兒越短,吸到肺子裡的煙油子就越多。
「這老先生不是吸菸,他是在吃煙呢。」草兒眼睛一眨,心裡就轉悠開了。記得爺爺也為這短菸袋說過梁老先生,老先生說他就是為了攜帶方便,才整了這麼個短菸袋在腰上別著,在家,不用這個。
草兒聽爺爺和大人們嘮嗑的時候說過,吸菸得用那種杆兒長鍋小的,那才叫吸,才叫品。煙要吸得慢,進肺子裡的髒東西就少,煙油子都附在長長的眼袋桿兒里了。煙還要吐得穩,那叫優雅。草兒三天兩頭的就給爺爺通菸袋,通菸袋用的笤帚糜子通出來多少黑油子,草兒最清楚了。梁老先生用這樣的短菸袋吸菸,肺子是都變成黑的了吧?
別看草兒成天在爺爺眼兒前跟煙打交道,草兒可是出淤泥而不染——從來不禍禍煙(禍禍,在這是吸的意思)。爺爺說姑姑當初就不聽話,打小就偷著學抽菸,結果戒不掉了。姑姑是能抽菸,剛抽完半刻鐘就開始卷下一顆 。她不用菸袋,她抽手捲菸,還就愛抽爺爺種的最辣的那種蛤蟆頭,姑姑每次抽菸都會被自己嗆得直咳嗽,但是每次還是忘不了繼續抽。爺爺早就不管她了,四十來歲的人,都抽半輩子了,「啥樣都是自己造化。」爺爺嘆著氣,無可奈何的叨咕著。
像姑姑那樣抽捲菸肺子是不是會更黑?草兒有時候莫名其妙的冒出老多奇怪的想法,小小的心還會不住地糾結:「吸菸有害這麼簡單的道理自己都懂,大人為啥不懂呢?」
「草兒,給爺爺也裝一袋煙。」爺爺和梁老先生的聊天,都是以煙開始以煙結束的,不點燃一袋煙,那話題就生動不起來。
草兒放下糖紙,從身後拿起爺爺的長菸袋,爺爺的菸袋比梁老先生的長多了,黃澄澄的銅鍋安在細長的烏木桿兒上,褐色瑪瑙菸袋嘴兒,光潔柔和。草兒裝煙的動作嫻熟而且完美,梁老爺子「嘖嘖」直贊。
給爺爺點著了煙,草兒收拾起花花綠綠的糖紙,懶洋洋地鑽進了爺爺懷裡。爺爺端著大菸袋,使勁兒地吸上一口,緩緩地吐出來。古往今來的話題便在這縈縈繞繞的煙霧裡漸漸豐滿了起來。
草兒躺在爺爺懷裡,看著爺爺隨著說話前後飄動的銀須,眼皮越來越沉。
窗外,一個風絲兒也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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