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伙兒也都知道,咱們這是鹽鹼地,沒有高產種子和技術,再怎麼幹也不出糧,儘管如此,大伙兒也別泄氣,科學越來越發達,高產種子和技術以及機械化,都離咱們不遠。你們也別小瞧咱這塊鹽鹼地,它可是一塊風水寶地。你們看看周圍這些個大草甸子,草甸子上有好幾百種中藥材,那草可都是上好的飼料草,開發畜牧養殖業,我們這有現成的條件兒。」社長端起茶缸子,想喝水,缸子見底兒了。他看了看身邊兒,除了老會計和民兵連長,竟然再沒了別人。
這一分社,什麼車老闆子打頭的餵馬的,就連藥老京官都得回家去種地,社裡再也沒有這些職位了。他嘆了口氣,過去自己是一家之主,翻手為雲覆手為雨,今後,這種風光恐怕將一去不返。不!他不會讓自己就此銷聲匿跡,在這塊寶地上,他要大施拳腳!
打頭的左四兒左占海看見社長的茶杯空了,趕緊從台下的人堆里站起來,到地當間兒的大鐵爐子上拿起鐵壺,給社長續上熱水。
小村的確是一塊風水寶地。除了社長嘴裡的草甸子,周圍還有一片一片的葦塘,一個一個的大水泡子。水泡子裡的水乾淨極了,在碧藍碧藍的天空下,像一塊一塊的寶玉,外來人都管那一塊一塊的寶玉叫湖。湖周圍的水草和蘆葦迎風搖曳,葦塘里的丹頂鶴漂亮優雅,偶爾還會飛到村里來漫步,可愛極了。
不遠處最大的一片葦塘叫扎龍自然保護區,那裡魚蝦肥美,百鳥棲息,天鵝野雞袍子無處不在。保護區裡有拿著獵槍的人在看守,這些年那一片最大的大葦塘誰也沒敢進去過,小村人都知道它的重要,聽說那是國際上都要保護的濕地。
「***主席今年八月到扎龍自然保護區來視察,可見國家領導人很重視這個地方的發展。咱這地下有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石油,有大冬天都燙人的溫泉,到處都是寶。我說這些事兒不是顯擺啥,我是想告訴大夥,只要你們有頭腦有幹勁兒,到處都有你們大展身手的機會。旅遊業,建築業,養殖業,大油田,大溫泉,都等著我們開發利用,錢像雪花似的滿天飛,就看你能不能抓住。現在國家政策好,搞啥都不再是投機倒把,搞啥都不再是資本主義。為了我們的幸福生活,鄉親們加油吧!」
社長話音剛落,台下就響起了雷鳴般的掌聲。每一個人的身上都充滿了力量,每一個人的心中都裝滿了夢想,幸福的生活仿佛就在眼前,宏偉的藍圖幾乎觸手可及。
孫大個子激動得哭了,回到家,他「撲通」跪在了老爹孫大明白的牌位前,恭恭敬敬地點了三炷香並叩了三個響頭。他爹當年是地主,曾經繁華,也曾經悽慘,雖然他們祖上三輩都以和藹可親友善鄉鄰為準則,可是同樣沒能逃過游大街蹲牛棚的厄運。沒辦法,誰叫孫大明白活在那個全國都在鬥地主的年代。
現在好了,每一個人都是地主,雖然地不多,可是國家允許自主買賣。孫大個子想,村里若是有不願意種地的,自己就買下來。那些大油田大溫泉什麼的讓別人搞去吧,自己不但要種地,還要多種多收,讓老爹瞑目,讓老孫家子子孫孫都能抬起頭來做人挺直了腰板走路!
草兒姑父左老闆子少要了許多物資,而要了一匹完整的馬。他家的那匹馬是騸馬(閹割以後的公馬),深棕色,膘肥體壯,是他在社裡剛訓練出來的駕轅能手。小村用馬車拉莊稼都綁上挎槓,這樣的大馬車一般要套上三匹馬,最中間的叫「轅馬」,出力最多,所以一定要用最健壯並且還要最柔順靈性的騸馬,這匹駕轅的馬就像車老闆子手中的方向盤,它往哪使勁兒,車就往哪兒拉。
草兒二大爺高興極了,八十一成家另過, 他家現在戶口本上是九口人,九口人,分了九十畝地!九十畝地都是自己家的了,自己想種啥種啥,那還不天天吃香的喝辣的?!草兒二大爺一高興就眉開眼笑,耳朵上別著鉛筆也跟著面部動作舒展著每一條木頭紋。
「老張,社裡的物資你能不要就別要了,你也不能幹多少活,地給你都瞎了。」六指兒看著兩個肩膀和脖子上都套著馬脖套子,抱著破麻袋走路都看不見道的老張,嗆了老張一句。
「就你話多,我看地給你還瞎了呢!你不也是個半拉子麼!我老了,我種不了兒子能種,你還連媳婦兒都沒有,你哥也是個絕戶棒子,你嘴上留點兒德行不?」老張也不甘示弱,他把麻袋往地上一撂,把脖子上套著那個馬脖套子從後背上拉到了胸前,大口大口地喘著氣兒。
「老張,打人不打臉,罵人不揭短,你說話可不要太過分了!」六指兒最忌諱別人說他哥是絕戶棒子,那比說他沒媳婦兒還疼得慌,這是老爹老娘的心病。他家就哥倆,他哥沒有生育能力,結婚二十多年一直沒有孩子。別人不說,自己家裡人都覺著臉上無光。
「老張,你別死,你看著,看著我咋風光起來,看著我咋領回媳婦兒,看著我咋眼氣你!(眼氣你:是說讓對方羨慕,嫉妒,眼饞。)」六指兒眼珠子通紅,要不是看老張年紀大,真能衝上去削他幾下子。
「分了東西把你們燒的,還不都趕緊回家琢磨著咋種地去,還有閒功夫在這鬥氣兒!」 路過倆人兒的王老爺子把拐杖往地上杵了兩下,丟下一句話便匆匆離開了。
王老爺子和草兒爸算是一家,共分了三口人的地。地按人口分,車馬物資等則只能按戶分。為了分得平均,分不開的就幾家一匹馬或一輛車,具體這些東西怎麼用,願意分在一起的幾家再回去自己商議。他和自己姑爺分了一輛馬車,每家為二分之一。和兒子姑爺三家分到了一匹馬,每家為三分之一。
這匹馬是左大老闆子親自挑選的。小馬是騍馬(母馬),剛兩歲。棗紅色的毛柔順光亮,額頭寬大渾厚,兩隻耳朵堅挺靈活,眉心中間一點白,白得精緻。黝黑黝黑的大眼睛在長長的黑睫毛里水汪汪的,像含羞的少女。暗紅色的長鬃整齊順直,像少女的一頭長髮。它四肢健壯,腰身圓潤,毛密尾長,咋看都是一匹好馬。
草兒姑父為三家選這匹年紀不大的棗紅馬,馬是好馬,但是幹不了啥重活。一是它年紀還小,二是它是母馬,母馬力量小,一旦懷孕,能出力幹活的月份極少。為什麼選了這樣一匹馬,這之前還有一個小插曲兒。
要分地這事兒剛一傳出來的時候,左四兒左占海就跟自己二哥左老闆子透漏了他的想法。大致意思是將來分車馬的時候他得跟自己小舅子藥渣子分一塊兒,這樣兩家伺候地方便。
至於他二哥,他建議他跟王老爺子和他大舅哥王老二分一塊兒。分一塊兒看著他左老闆子最吃虧,一是老爺子和草兒都沒勞動能力,二是王老二不會使喚車馬,只要三家裡有一家用車馬,他左老闆子就得出車。但是,這看似吃虧裡邊卻是藏著大便宜。至於藏著啥便宜,左占海一點,左大老闆子就明白了。你別看左老闆子人實誠,再實誠的人,也經不住挑唆,更何況,他本身就貪。
王老二對於馬這一塊兒不懂行,他不知該如何伺候馬,他那三分之一,百分之百是老爺子的。老爺子的,就是他左大老闆子的,這馬早晚還是老左家的馬。這匹馬雖然干不多少活,可是它能下崽兒,馬崽子值錢,伺候好了,二年就能賣個馬崽子,那可就是銀行啊!再說,左老闆子家裡有轅馬了,這匹小騍馬將來用著拉套,一點兒不耽誤使喚。更何況自己的馬拉自己家的地,少拉點兒多跑幾趟不就行了。
果然不出左占海所料,社裡開完大會,分完東西,王老爺子家裡立刻就開起了小會,會議主題就是關於分來的這些東西該怎麼使用。
王老爺子點著一袋煙,使勁兒吧嗒了幾口,吐出來。「老二,這次分社,咱們車馬地都有了,老疙瘩指不上,我也不能老指著她姑。我們三口人的地,你幫著種咋樣?」
「我可種不了,我家九十畝地還不知道該咋伺候,再說,這還不到半個馬,咋能拉地幹活?!」草兒二大爺可不想白出力,他摘下耳朵上的鉛筆,在手心裡劃拉著。嘰里咕嚕轉著的眼珠在手心兒里打著他自己的算盤:幫,沒商量。除非,給他些什麼。馬?地?或者糧食?
「你是兒子你幫不了誰幫?不到半個馬也有你的馬,還有老疙瘩的馬,你使,他姑父還敢不讓麼!」
王老爺子瞪著地當間兒坐著的二兒子,真恨不得給他一菸袋鍋子。老了,沒力氣了,打不動也說不聽,唉!老爺子暗自在心裡嘆著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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