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庇護所三字用的好。」
皇帝平靜說道:「有這座大陣在,都城城便無憂,都城城無憂,我朝陽即便國力衰敗分崩離析,也終將浴火重生。」
許塵說道:「師傅曾經對我說過,如果真到了要啟動驚神大陣之時,說明我朝陽便到了最危險的時刻。」
「所以這座大陣一直沒有啟動過。」
皇帝說道:「但只要它繼續存在於天地間,無論動或不動,都城便是安全的,朝陽便是安全的。」
當時皇帝陛下便說今後要帶他去看個東西,今天他終於看到了。
陸隱大師曾經帶著他登上城樓,俯視都城城,說要把這座大陣交到他的手裡,如今師傅已逝,終於輪到他來承擔這個責任。
他看著身前這座都城城,思緒萬千。
師傅陸隱曾經說過,都城城是一座大陣,也是一道大符,而符便是一篇文章,許塵看著身前這座都城,目光落在那道筆直石槽南向某處,落在那塊相對殷紅的光團上,默默想著這大概便是印在文章旁的印鑑。
那抹相對殷紅的光團,便是繪像,隨著許塵的目光觸及,光團邊緣微微變形,似乎感應到了一些什麼。
就是這麼一瞬間,許塵隱約明白了該如何啟動都城城這座大陣,啟動的方法是那樣的簡單,於是他是那樣的警惕不安。
離開那座寒酸的二層小木樓,許塵隨皇帝再次穿過御花園,穿過那些太監宮女敬畏困惑的目光,來到了御書房。
御書房裡一片安靜。
許塵握著被布裹住的陣眼杵,指間傳來沉甸甸的感覺,沉默很長時間後說道:「我有些擔心自己拿不住。」
皇帝看著他說道:「陸隱大師就你這麼一個徒弟,那麼你不拿著誰來拿?」
許塵說道:「難道我將來真的要當國師?當年二師兄和師傅說好了,我只是隨師傅修符,並不算飛雲道的人。」
他沒有說大師兄的存在,因為,這世間沒有幾人知道。
「誰說我朝陽國師一定要飛雲道的道人才能當?不錯,為了留些顏面,數百年來一直如此處理,但習慣不代表死規矩。何況你終究是陸隱大師的徒弟,誰都無法在你的身份上挑出問題。」
皇帝說道:「聽你的語氣你似乎不想當這國師?」
許塵說道:「我便覺得這事有些不靠譜,如今自己居然也要當朝陽國師,我覺得這件事情更不靠譜。」
他微澀說道:「如今想來,我寧肯在地攤上做些買賣。」
「陸隱當國師當的挺高興,看他憊賴模樣,一時半會兒也捨不得死,你要不要接任國師一職,終究是將來的事情,如今不需要著急。」
皇帝話鋒一轉,說道:「說到賣字,許塵你倒是有好些天沒有字帖流出,來來來,趁著今日進宮,趕緊多寫幾幅。」
許塵看了皇帝陛下一眼,想著如今每趟進宮,該不知會心疼成怎樣。
然而朝陽天子親自擇筆磨墨伺候在旁,面對著這種待遇,世間任何書家想必都無法死硬著不肯動筆。
他在心中無奈嘆息一聲,向案畔走去。
便在這時,御書房門傳來叩門聲。
皇后娘娘端著食盤,緩緩走了進來。
許塵微微躬身行禮,側身讓到一旁。
「你先吃些東西。」
皇后娘娘微笑牽著皇帝的手走到茶几旁,將一碗酸奶遞到他手中,然後走到許塵身邊,輕卷衣袖拈起墨塊,說道:「我來磨墨。」
許塵心想自己不是李太白那等豪邁瀟灑之人,娘娘你雖然豐腴,卻也不是楊玉環那等風流人物,這算什麼事?連連推辭不敢。
皇后溫婉一笑,看著他打趣說道:「陛下替你磨墨,你就敢,本宮替你磨墨,你卻道不敢,莫非在你眼中,本宮比陛下要可怕的多?」
正在喝酸奶的皇帝大笑起來,指著許塵說道:「平日裡朕寫貼的時候,都是她在旁磨墨,今日也讓你享受一下這番待遇。」
這是什麼待遇?帝王享受?
許塵微澀一笑,不便再多做推辭,站到案畔平靜等待,想著先前皇后說的那句話,心裡的感覺有些異樣。
在他看來這位皇后娘娘著實要比陛下可怕的多。
在神輝籠罩的世界裡,一代魔宗聖女,居然能夠成為世間第一強國朝陽的皇后,無論怎麼看,這件事情都透著詭異和恐怖。
更何況這位皇后娘娘還是西門望的親妹妹。
許塵看著皇后娘娘的側影,沉默不語。
皇帝陛下要賞鑒許塵的新作,所以留在御書房裡。
皇后娘娘與許塵離開了御書房,來到了御花園中。
走到一株海棠樹下,皇后娘娘停下腳步,揮手示意宮女散開,然後回頭望向許塵。
許塵知道皇帝陛下是找藉口讓自己與皇后娘娘獨處,當然不是因為什麼荒唐的原因,只與無仙鎮裡那位大將軍有關,只是他不明白,為什麼皇后娘娘會親自出面,難道她不擔心被人瞧出些什麼?
這是因為他不了解皇帝與皇后之間的感情,或者說,他一直都不相信帝王宮中會有平民夫妻之間那種感情存在。
皇后娘娘眉眼秀麗,嫵媚而有度,溫婉而不怯,站在海棠樹下,容顏竟是把海棠花色都比了下去。
許塵心想果然不愧是魔宗聖女,娘娘生的果然美麗。
皇后靜靜看著他,忽然開口說道:「陛下都與你說了?」
許塵沉默片刻後回答道:「不知娘娘所指何事。」
皇后平靜說道:「西門望大將軍的事情。」
許塵點了點頭。
皇后說道:「如今你應該知道了本宮的身份。」
許塵搖了搖頭,臉上的神情有些困惑。
皇后嫣然一笑道:「真是個不老實的孩子,本宮實在想不明白,陸隱為什麼會收你做學生。」
許塵笑著說道:「很多人都有這個疑問。」
皇后臉上的笑容漸漸斂去,看著他平靜而驕傲,沒有一絲別的情緒說道:「西門望是我的兄長,我曾經是魔宗的聖女。」
在無仙鎮裡,許塵通過與西門望的對話,已經知道這個堪稱朝陽帝國最大的秘密,只是他沒有想到皇后娘娘居然會不加掩飾的直接承認。
所以他依然感到極為震驚。
皇后看著他說道:「本宮很好奇,你與西門望之間究竟有什麼問題,他雖然性情暴戾,尤其在戰場上以殺人為樂,但絕對不是你和陛下都很喜歡說的白痴,他應該很清楚殺死陸隱的學生對他沒有任何好處。」
許塵沉默片刻後說道:「你認識太子的那一天,當時我也在場。」
皇后輕輕拔開臉前的海棠花枝,負手於後向御花園深處走去。
許塵跟在她的身後,看著她負手的模樣,不知為何竟生出些欣賞。
走到靜湖之畔,站在花樹之前,皇后娘娘沉默片刻後說道:「「這件事情是他瞞著我做的,甚至我懷疑是不是我借他的名義做的。」
她轉過身來,靜靜看著許塵說道:「如今你也已經是修行者,應當知道如果是本宮或者是西門望將軍全力出擊。」
許塵想起西門望身邊那兩名強者,默認了這一點,說道:「如果這件事情是西晉做的手腳,娘娘也無法找到證據,因為那些人終究是西門望將軍的人。」
皇后微微一笑說道:「我也許很無奈。」
許塵說道:「在荒原之上,想要殺我。」
他知道身前這位皇后娘娘肯定知道那人是誰,也一定知道那場馬賊襲擊的血案,自己不用解釋太多。
皇后說道:「本宮還是不認為馬賊一事與西門望有關。」
許塵說道:「我同意娘娘的看法,我也認為林零是瞞著西門望將軍做的這件事情,但西門望將軍事後表示了默認,並且在海北再次試圖殺我。」
皇后說道:「他不會做有損西門望利益的事情,那麼除非他知道你和西門望之間只有一個人能活下去,他才會試圖殺死你。」
許塵沉默片刻後搖了搖頭,說道:「以往我只是一個極為普通的人,連西門望將軍的面都未曾見過,除了這兩件事情,不可能有任何仇怨。」
皇后靜靜看著他的眼睛,問道:「真的沒有任何仇怨?」
許塵說道:「確實如此。」
皇后忽然對著他微蹲行禮。
許塵震驚莫名,連忙側身避開,說道:「娘娘這是做何?」
「前面那椿椿事由,已經由大先生處理完畢,若除此之外,真無解不開的仇怨,請小先生給本宮一份顏面,由他平靜歸老如何?」
皇后娘娘在花樹之前,斂神靜氣,保持著半蹲行禮的姿式。
行走在遊人如織的大街上,許塵神情看似平靜,心裡卻是波瀾漸起,無論是皇帝陛下帶他去看的驚神陣,還是皇后娘娘在花樹前的行禮,都是現在的他有些承擔不起的壓力。
這些影響不了他的情緒。
真正影響他情緒的是別的事。
如今北面荒原上的戰事已經進入膠著狀態,朝陽軍方對勝利顯得極不在意,內部似乎出了些問題,有了暫時休兵來看再戰的意圖。
這便等於說,秋天的時候,西門望便要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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