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不為出身鄉民,原本胸無大志。從定馬村一路行來,眼中所見,腦中所想,只是與自己父子相關的事情,全不理會身外世界如何變化,也無意參與其中。然而正如單嫣所說,天地是一座熔煉銅丸的火爐,既在其中煎熬,誰又能獨善其身?只是天下方當大亂初生之際,潛流暗涌,許多苦難尚未嚴重影響他們的行程罷了。
其時正是雍熙二年夏末,這一年,有兩件事令當朝天子龍顏震怒。其一,西夏党項族首領李繼遷以投降為名,於二月誘殺宋都巡檢曹光實,聚兵進襲銀州,犯會州,令兩州百姓飽守荼毒。太宗調遣重兵圍攻,將賊兵擊潰,才解了北方之危。
而第二件事,卻非常令人頭疼了。因事關妖魔,並非勇兵猛將所能解決。
自去年夏初開始,汾州西南部便開始有妖魔作祟,一年多來,雖經朝廷法師全力彈壓,但妖魔獸怪們竟已漸成氣候。屢屢聚眾侵擾居民,汾州知州急呈快報,稱 『……邪祟所經,民不聊生,村荒城敗,百無一存……百姓受苦如此,臣日夜心憂若煎……』,要求加派高人術師前去鎮服。
當真是禍不單行,內憂外患同時衝擊,令太宗甚感煩憂。朝廷中所有術師都已派遣出去了,又頒下聖旨,著各處衙門盡出奇案司捕快來京候命。然而妖魔勢大無比,連日來盡聽到術師殉職的惡訊。也不知這裡究竟聚集了多少鬼怪。
虧得民間許多遊俠豪客聞訊前來襄助,或負弓持劍,或引虎呼龍,正邪兩方在方圓百里的土地上膠著較力。群豪攻不進去,妖魔們卻也沖不出來,至此,以州東小鎮平遙為中心,一帶地區竟成了禁地。只苦了生活在中間的百姓,晝夜閉戶,心驚膽戰,只怕一個不小心便被妖怪擄食。
然而這一切卻與背井離鄉的胡不為父子毫不相干了。胡騙子日前受了群豪的恭維吹捧,得意洋洋,現在正發著名滿天下的春秋大夢,哪還知道家鄉正在遭受飛來之禍?
前夜裡,胡不為仗著青龍士的名頭漫天許諾,才打發了憤怒的平七雁和陳果老三人。他答應平七雁,日後一定要青龍士幫他找補一隻豢獸,鳳凰或者狻猊什麼的,以彌補失去吞雲雪猿的損失。陳果老要求就簡單多了,只要一個青龍卵。胡不為心想,反正青龍士養著青龍,料想下一個蛋也容易,想也沒想就答應下來了。
群豪都想不到他竟然這麼大方,許多人甚後悔自己當時怎麼沒養著一頭怪獸也讓胡不為打傷了。看到陳果老三人心滿意足的模樣,人人嫉妒不已。只是眾人哪裡想到,這只是胡大騙子急於脫身時許下的空口之諾罷了,來日漫漫,也不知過得十萬八千年後會不會有兌現的一天。
債主打發過後,胡不為婉言謝絕了劉振麾的邀請,不再跟他們到西面除妖了。看看天色漸亮,趕緊抱著胡炭循原路返回,要到先前那村婦家中取回猴子,再擇路向黔南行進。幾個官差為難非常,眼見著胡不為大振聲威,那麼多法力高強的人都對他恭敬非常,哪還敢上前捋虎鬚?然而死令在身,又不敢就此將胡不為放脫了。六人擠擠挨挨,遠遠跟在後邊,時時注意他的行動,只要胡不為一露反身追來的意思,幾人趕緊四散逃開。
見到幾名官差那麼怕死,胡不為大感好笑。一路上作勢嚇唬他們,看他們大呼小叫作鳥獸散,爽了好幾回。只是他知道自己實力不逮,真要剪除這些跟屁蟲可不是一件易事。只好睜隻眼閉隻眼,讓他們跟著來了。
行到峽谷中時,見先前施法立起的土柱被砍得七零八落,六七道屏障都被破開了一個巨大豁口。胡不為越看越是心驚,看到許多土柱被從中剖開,刀斫的痕跡從頂峰到地面,一劈到底。由此可以想知,當時幾名官差手上力道如何巨大。
這一夜過得春風得意,差些忘了這幾人其實是巨大的威脅。胡不為冷靜下來,暗中尋思,須得趕緊把幾個跟屁蟲打發了,可別讓他們看出破綻來,日後生變。
這般想著,腳下卻不停步,從土柱群中穿越過了峽谷,眼看那婦人的草房就在前頭了。胡不為偷空後視,見幾個官差鬼鬼祟祟跟了上來,突然停下腳步,轉身大吼:「你們幾個要找死麼?!跟著我要跟到什麼時候?!」
幾名官差哪想得到他在這個時候說話,還吼得這麼大聲,盡嚇了一大跳,齊發一聲喊,趕緊拔足後撤十來丈,人人竦懼。待得看見胡不為並無追來的跡象,才停了腳步。
「你把刑兵鐵令交還回來,我們就不跟著。」那姓莫的官差大著膽子揚脖叫道。
「什麼腥餅鐵令,我沒有!」胡不為怒道,一向只有他給別人下套栽贓,沒料到自己竟然也有被人誣陷的一天。這滋味當真不好受。
「胡大俠,你就別不承認了。」那膽小的官差哀聲求告道:「前些日子你站在府衙門口,石獅子都變白了,留守大人瞧得一清二楚,怎會冤枉你?你就可憐可憐我們當差的不容易,把鐵令交還回來吧,我們發誓以後絕不敢跟著你半步。」
胡不為又驚又怒,這留守大人如此陷害他,到底是何道理?他要真想殺了自己,可也不用編出這麼蹩腳的理由來。一時胸中氣急,衝著幾名可憐官差大聲叫喊:「胡說八道!我壓根兒就沒見過什麼銅令鐵令!他媽的……你們……你們再跟著來,可別怪我用青龍伺候!」氣鼓鼓的轉身,心中不爽已極。
幾名官差向來惜命,聽了這般恐嚇又豈有不遵之理,哭喪著臉,眼睜睜的看著胡不為慢慢穿過峽谷,快看不見人影了,這才挪動腳步跟了上去。唉,也難為他們了,伸頭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在府衙當差也不容易啊。
胡不為拾著台階走到那婦人的屋前。現下已是凌晨時分,那戶人家早就閉門熄燈了。從窗格看去,屋中黑沉沉一片。胡不為頗感歉然,正猶豫著要不要上前叩門,忽聽到左邊樹林傳來猴子吱吱的叫聲,不禁大喜,趕緊奔了進去。母猴兒拴在一株樟樹上,正捧著一個殘瓜啃食,見胡不為進來,老老實實站了起來。料想那女子因它而受辱,不願把它領進屋去,但到底不忍讓猴兒受餓,餵了一個瓜給它。
欠這婦人的恩情,卻不知什麼時候才能報答了。胡不為走回大道上,心中充滿愧疚。回望那幾間草屋,心中暗暗禱告,只盼上天有眼,保佑好心人平安多福罷。
向前路折回行了六七里,就有一條岔道向西而去。胡不為不熟當地地形,也不知通到哪裡。抬頭上望,天邊已透出薄曦,知道天要大光了,給胡炭整理了一下襁褓,再不他想,一路投向前方。
幾名官差遠遠躡著,不敢讓胡不為發現自己的行跡,又不敢離得太遠,讓他走丟了。然而胡不為是何等眼力,豈會看不穿他們蹩腳的隱形技術?他有心折磨這些官差,放著大路不走,偏向荒野地里去,又總鑽進樹林裡,尋些荊棘密布的路段行走。
如是這般,行得三四個時辰,那伙尾隨的官差早已狼狽得不成模樣,人人衣衫掛破,腿軟腳疼,叫苦不迭。六人和胡不為一樣一夜沒睡,但他們不如胡不為學得粗淺法術,體內五行已有根基,身體強健勝過常人。而且,胡不為是多日奔波,勞苦已慣,他們卻是常年尋花問柳養尊處優,哪有什麼好體力來追蹤人?胡不為見著幾人搖搖欲墜的模樣,心中暗喜,在前路便返回了大道,腳下加快了速度,借著前面彎道地勢阻礙視線的機會,發足狂奔,逕直去了。等到幾名官差氣喘吁吁追來,哪還有胡不為的影子?六人大眼瞪小眼,懊悔欲死。然而狗賊既已追丟,誰都無可奈何,別無他途了,只好返回衙門洗刷乾淨等著挨收拾。
胡不為拔足飛跑了兩個多時辰,直覺得腿軟筋麻才放慢了腳步。料想幾個窩囊官差體力不濟,再也追趕不上來,這才解開了胸前的襁褓,把胡炭抱了下來。小傢伙正含著指頭,專心致志,涎水流得滿下巴都是。跟著他爹在路上經歷風雨,小娃娃已經習慣了這樣顛簸的日子,雖然餓了大半夜,小胡炭卻也不哭不鬧。
奔波了一夜,胡不為也覺得腹中飢餓,就近尋了一處隱蔽之處,從包袱中取了乾糧,掰一塊分給胡炭咬著,自己蹲下來默默啃吃。這一夜間驚變迭起,實在驚險得很。他從來也沒想過自己竟然會與一幫法術高人如此見面周旋,遭遇又是這麼離奇尷尬。所幸,自己頭腦活絡善於機變,這才脫了困厄。
回想起昨夜的經歷,胡不為大有隔年陳夢之感,但細思自己遊刃於困局的手法,又不禁有些得意。
「哈哈哈哈,你們法力高強,我老人家騙術高明,卻也不比你們差多少。」胡不為心中暗道。
只是騙術再高,終究有敗露的一天,只有真正擁有高深法力,日後才好保全性命。想到這一節,胡不為又不由得惘然。低頭間,看見兒子正睜著眼睛看自己,心中暗下決定,日後不管如何,一定要讓胡炭好好學些法術,可別象爹一樣,每遇危難,總是仗著運氣逃脫性命。運氣可不能跟著他一輩子。
吃完乾糧。胡不為趕緊將兒子仍吊在胸前縛好。邁開大步向前方直行。
道上一日無話。
第二日凌晨,胡不為便走進了穎昌府地界。
夏季晝長夜短,才剛剛進入卯時,天色已經明亮了。道路上許多鄉人赤足負薪而行,這是鄰近山區的樵夫,起個大早,要到附近城鎮把前些日子伐下的木柴賣掉,換些油鹽食物。胡不為夾在人群中行走,也不著急,慢慢觀賞山區景致。
正得趣間,聽得後方腳步聲急,似乎許多人正快步奔來。有人嚷道:「前面的,讓讓路!讓我們先過去。」眾鄉民依言向兩邊散開,分出一條道來。十餘個身著綠衫的壯年漢子行色匆匆,魚貫衝過去了。胡不為只擔心是平七雁他們發覺上當來追拿自己的,哪敢造次,不聲不響跟在兩個樵夫身後,只偷眼去看。
十餘人帶著兵刃,飛步向前去了。渾沒察覺藏在柴堆後的胡不為。胡不為放下心來。料想這些人不是來追拿自己的,要不,早就向路人詢問自己形貌了。
也不知前路發生了什麼事,讓這些人如此急於趕路?胡不為邊走邊想,正猶疑間,聽得身後又傳來颯颯聲響,三名穿白袍的漢子凌空踏步,縱過眾人頭頂也向前衝去了。這幾人武藝高強,提氣縱越竟達兩三丈。看著三點白影在綠樹突岩中縱躍前行,胡不為心中驚疑更甚,難道……前面又有妖怪?
心驚膽戰走了六七里路。又有四撥人從後面趕來,人人行色匆匆,前方果然發生了事故。胡不為暗暗叫苦,怎麼這幾日如此不太平?似乎天底下的事故都跟胡老爺子有仇,他走哪條路,哪條路就必定會出事。他卻不知,現下何止穎昌府,東至蘇杭,南至雷瓊兩州,西部梓州茂州,北方真定河間兩府,處處妖聲四起,從去年夏末至今,一年間從來也沒斷過變故。
抱怨歸抱怨,他此時再想回頭卻也不能了。且不說幾名官差說不定仍在後面追趕,而且,縱然往回走,又該向哪行去?難道再回那樹林子裡給妖怪當食物不成?
這般硬著頭皮走了十餘里路,胡不為如驚弓之鳥,時時作好逃命的準備。哪知一路行來,卻一直沒遇著什麼可怖的事件發生。待得爬過一處矮坡,遠遠望見前面隱約有村鎮的模樣,胡不為這才放寬了心。有人聚集的地方,料來不會有什麼大事的,而且,退一萬步來說,就算前面城鎮出現妖怪,有那麼些人做墊背,他胡老爺子料想也有大把機會逃脫掉。
重拾了精神,跟一群樵夫湧進城去了。
這是一座名叫陽城的小城鎮,不過二百來戶人家聚居,多是些土牆矮房,一條黃土大道貫穿全鎮,兩邊零落開著雜貨店鋪。胡不為穿過街道,要尋個飯館好好吃頓飯。這些日子一直沒吃過象樣的飯食,也該好好犒勞一下肚腸了。
行不多遠,便在鎮子北側發現了一挑酒旗,黃綢布面上, 『一品香居』四個繡字鮮紅奪目,襯著灰牆碧瓦,這棟兩層小樓在日光下看來鮮亮無比。這是鎮上唯一的一間飯莊,也是造得最金碧輝煌的建築。胡不為萬料不到在如此破落的小鎮上居然會有這般奢華的飯莊,遠遠看到門前立著的的朱漆廊柱和檐前掛的燈籠,不由得大喜過望,瞧飯莊造得這般氣派,想必飯食也是不錯的。反正他胡不為有的是銀子,這飯資倒不用太計較。
抱著兒子興沖沖奔入飯莊前廳,看到內堂三扇雕花屏門已經敞開了,裡面黑壓壓的似乎坐著不少人。胡不為暗嘆,這飯莊生意當真紅火得很,一大早便有這許多人來光顧搶位子,料想定有什麼招牌拿手菜聞名於外,才引來這麼多食客。這麼一想,饞涎登時倒灌入腦,心中哪還容得下他物? 『咕嘟』吞下一大口唾液,胡不為揚脖叫道:「店家,給我上些好酒好菜,雞鴨魚肉,有的都給我上一盤!招牌菜每樣一道!」他此刻懷裡揣著好幾錠金子,暴富而自得,自不會心疼幾兩銀子的飯錢。
一步橫跨過門檻,入眼就看到了房子緊里的方桌邊一個白衣男子背對而坐。胡不為急不可耐,眼睛略略掃了一圈,見四圍全坐滿了客人,全無空處,自然而然又把目光轉到了那白衣男子身邊。
正好,他身邊幾條條凳都空著。
「這位兄台,咱們並一桌不介意吧?」饞蟲勾魂,胡不為現下只記掛著紅燒蹄膀和大塊叉燒肉的美味,哪還想及其餘?拔足飛躍,勇猛的向那男子身邊的凳子衝去。這幾天吃著生硬寡味的乾糧,快把他胡老爺子逼瘋了。他只恨不得這飯莊的廚師夥計全是快刀手,快洗快切快炒快送,飯菜立時便端來,酬得口腹一快。
他卻沒有發現,入店這麼久以來,一直沒看到掌柜的和店小二出來招呼,店中也沒有點菜傳菜的喧鬧之聲。安靜深沉成這樣,也太悖乎常理了。
若胡不為再細心一些,他便會發現,坐在周邊的食客人人面色怪異,目光齊聚一處。每個人手上都緊緊握著兵刃,顯然正在全神提防。而且,毫無例外的,桌面上都是全無飯食!
他們不是來吃飯的。
便在胡不為喜不自禁的當口,許是非驚喜的叫聲從通向二樓的樓梯上遠遠送了過來:「胡大俠!你怎麼來了?!」
胡不為人在半空,聽見叫聲愣了一下,哪知,還未等他來得及思考,更恐怖的事情發生了,聽得懷中 『豁!』的一聲巨響,靈龍鎮煞釘猛烈震盪開來,將他的肚皮顫得幾欲抽搐麻木,這顆聞妖而震的釘子此刻如同一尾勁力巨大的鯉魚,狂跳而起,在他懷中劇烈翻騰,發出裂石穿雲的巨響,尖銳之聲直欲震破耳膜!
妖怪!大妖怪!胡不為腦中 『轟!』的一聲響,登時如同被雷電劈中尾巴的野貓,猛跳起來,全身繃緊了,瞪目察看四方,要找出妖怪的方位。真是時乖命蹇!他越害怕什麼東西,那東西就越到他身邊湊趣。天啊,他萬料不到自己竟然這麼招妖怪喜歡,無論走到哪裡都會遇見他們。
別人是命帶桃花運,艷福無邊。胡老爺子卻石破天驚別具一格,命帶妖怪運,倒霉透頂。
同桌的食客是一個年輕的男子,看來不過二十三四年紀。面目俊美,漆黑的頭髮梳得一絲不亂,用銀扣結住了披在腦後,更顯得儒雅風liu。他見胡不為落到了身邊,微微一笑,答他先前的話:「先生請便。」
胡不為呆若木雞,傻在當地。哪來還說得出話來?
這片刻之間,他早看出了那白衣男子正是全場目光的焦點所在。滿堂一百多名豪客都在惡狠狠的盯著這邊方向,如此,誰是妖怪,還用別人再跟他說明麼?
他腦中再沒有了其他念頭,心裡只是狂叫:「死了!死了!完蛋了!姓胡的王八蛋,你這下自投羅網,自己作孽不可活,可怪不得別人!」這妖怪雖然看起來面目溫和,毫無敵意,可誰知道他表皮下面想的是什麼?說不定正在算計著自己身上哪塊肉最肥最美味呢。
他這裡嚇得全身僵硬,樓梯上許是非卻全然不知其苦,正在大聲誇讚:「你們看胡大俠神情淡定,面對著妖孽竟然毫不退縮,唉,真是藝高人膽大,小老兒對他是越來越佩服了。」
邊上有人問道:「胡大俠?他是誰?怎麼以前我沒聽說過?!
「啊,他帶著一隻猴子,那是他的豢獸嗎?」
許是非瞪大眼睛,現出一副不可思議的表情,叫道:「你們還不知道 『聖手小青龍』胡不為胡大俠?連平七雁和陳果老先生可對他尊敬得不得了。嘿嘿,幾位小兄弟,你們的消息也太不靈通了!」然後如此如此,這般這般,將前夜裡胡不為擊傷平七雁幾人的壯事添油加醋說來。那幾個愣頭青被他一番灌腦,無不對立時胡不為肅然起敬。再看向胡不為,見他面如雕塑,眼珠一動也不動,不消說,小青龍大俠定然正在凝聚氣息探察妖怪的虛實,以求一擊以破之。
只是,這時間也未免太久了些。
眾人眼睜睜看著那白衣男子慢條斯理的挑麵條入口,低頭喝湯。一舉一動自如之極,全不似跟人拼鬥氣息的模樣,不禁大覺迷惘。難道胡大俠……睡著了?
再等得片刻,坐在靠門位置的幾個靈霄派弟子終於抑不住怒色,躁動起來。他們的大師兄是個神情彪悍的劍客,手掌在面前飯桌猛的一拍,怒道:「妖怪!你不要在這裡消磨時間!我問你,你把我師傅的傳教鐵劍藏到哪裡去了?快從實招來!若有半句虛言,可不要怪我掌中的寶劍無情!」他身邊的幾個師弟齊聲鼓譟助威:「妖怪!我師兄問你話呢,快說!」有幾人 『嗆啷』拔出兵刃,雪亮的寒光耀人眼目,果然威風得很。
胡不為受了這一聲激,這才緩過魂來, 『啊!』的叫了一聲,面如死灰,兩眼緊緊的盯著那男子,渾身的抖戰止也止不住。聽懷中靈龍鎮煞釘鳴響得如此尖利,為以前所不曾遇過。可以推斷,這妖怪必定是修煉了許多時日的超級大妖,說不定比單嫣的歲數還要大。
樓梯上的幾個年輕人看到胡不為渾身聳動,登時欣喜大叫:「啊!胡大俠發功了!他在凝聚法力呢!胡大俠,快殺了這頭妖孽!」他們哪裡知道,現在胡大俠正在生不如死的當口,心中正拼命勸自己:「冷靜!胡不為,不要害怕,慢慢站起來,轉身,走出門去。」
心是這般想的,兩腿卻不聽使喚。軟得跟麵條也似,別說邁步,就連站起來也困難萬分。
胡不為驚懼無以復加,但他懷中的胡炭就膽大多了。小傢伙渾不知對面坐著的是頭厲害妖怪,偏過腦袋看他。眼中閃著好奇,在他幼小的心靈中,許是在想:「這人是誰?幹什麼這樣看我?」
那男子與胡炭對視片刻,見小娃娃全無害怕之意,兩眼不霎的看著自己,也甚覺有趣,忍不住扮個鬼臉,惹得小胡炭格格大笑。胡炭趴在胡不為胸前,笑的涎水橫流,忽然看見那男子伸手做勢來捏自己面頰,樂不可支,趕緊把腦袋埋到他爹的懷裡躲避。他倒真把妖怪當成玩伴了。
他這邊玩的興高采烈,他爹卻快崩潰了。瞪眼看著那隻修長的魔爪向自己喉下探來,全身卻軟綿綿的一點力氣也沒有。胡不為又急又恨,滿以為經歷過許多變故,自己會變得堅強一些,哪知等到當真遇見妖怪,竟然還是這般不爭氣!
「胡不為!你當真是個膿包麼?動一動啊!」他在心中恨罵自己, 「這樣怕死沒出息,怎麼殺犯查給萱兒奪取還丹?怎麼保護兒子不被傷害?」
也不知是不是這番自勵起了作用,還是擔心兒子使然。等那白衣男子手指堪堪觸碰到胡炭的面頰,胡不為身子驀然大震,手上勁力忽復,右手一翻,一把握住了他的手指!
「孩子……還小,不要……嚇……嚇著他。」胡不為擠出一個難看之極的笑容,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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