亂世銅爐 第六章:復變

    「炭兒,你在幹什麼?」老婆子在廚房煮粥,問胡炭。

    小娃娃正在房前摳泥玩,嘴撅著,兩條鼻涕青龍從鼻子出來,伸縮遊走,隨著他的呼吸不時冒出一兩個透明大泡。「炭兒?」老婆子聽不見回答,側頭張望一下,見他正跪著玩泥,放下了心,道:「炭兒去看看爹,告訴爹要吃飯了。」

    「噢。」小童在喉間咕噥應了一聲,看看面前的泥塊仍舊塑不成小狗模樣,小手撥拉,將那塊不知所謂的破泥三按得稀爛,顛顛跑到草房裡去看胡不為。

    胡不為仍是原來樣子。盤膝端坐在床上,兩眼無神。自秦蘇去後,他的衣衫一直便沒能換洗,油光泛泛,已經腌臢得不象話了。老婆子求生計忙,每日只顧照料他的粥食拉撒,也沒餘裕來替他清潔。

    小胡炭跑進來了,趴在床前看他爹。他也不會說話,只睜大眼睛看著胡不為的臉,滿屋裡一時只響起胡炭『呼哧呼哧』的喘氣聲和不時『波』的鼻涕泡破裂聲響。

    一個多月時間,胡炭徹底成了髒孩兒。衣裳沾滿泥草,膝蓋處磨穿了洞。臉上黑的黃的,說不上許多古怪名色,又鼻中兩條粗壯奪命青龍,從臘月到四月里再無間斷之時,伸縮靈活非常,若讓富貴人家的小姐看到了,怕不真被嚇到。

    兩父子在這裡無聊相對,全無言語。一隻小蠕蟲從房樑上垂下絲來,慢悠悠的轉動身子。它落到胡不為的頭髮叢里,又吐白絲,懸下來吊在他眼前搖晃。小胡炭饒有興趣,看那隻蟲兒蕩來蕩去,展動短足,夠上了胡不為的鼻尖。

    那隻小蟲不過麵條粗細,都沒指甲蓋長短,它爬在胡不為面龐上,幾次努力,到底攀附不了油光鋥亮的皮肉,掉落下來,卻正掉在胡苦主的鬍鬚上。

    胡不為只是丟魂,皮上麻癢可還能感覺得到,被那隻蟲兒在他鬍鬚堆里爬來鑽去,好不難受!身上無法動作,那皮肉便自己顫抖牽動起來。床前的小娃娃看了,睜大眼睛,他看到他爹笑了!

    此時老婆子正把稀粥端上,道:「炭兒,幫婆婆拿碗來,咱們吃粥。」

    炭兒指著胡不為道:「婆婆,你看爹。」那婆子轉臉去看,正看到胡不為似哭似笑,歪著一邊嘴不住抽動皮肉,倒唬了一跳,問:「咦!你……你醒了?!」

    胡不為不答,仍在做著怪狀。片刻,那隻小蟲子卻從鬍鬚中鑽出來,小頭頻動,要尋道路出去。老婆子這才明白緣由,把粥盆放了,上去捏掉,道:「原來是只小蟲兒,我還道你醒了呢。唉。」

    吃飯當口,老婆子問胡炭:「爹爹臉上有蟲子爬,炭兒怎麼不替他摘掉?」

    小娃娃哪裡知道回答,嘴裡噙了半口粥,直瞪瞪看著老太太。「蟲子。」他說,「爹臉上有蟲子。」片刻後,吃不下飯了,手裡拿著兩根筷條攪粥玩,嘴裡念著童謠:「蟲兒飛,飛上草,草里熱,熱燙頭,頭不見,見蝸牛……」嘟嘟囔囔自己學了半天。

    老太太沒工夫理他,吃完晚飯又餵胡不為,胡不為早餓了,聞得粥香到嘴邊,張口就含,也不咀嚼,直吞了下去。這一年多來他都這麼吃飯,先前在道上時,秦蘇不知照顧,讓胡不為一口吞了大塊燒獐子肉,險些沒把胡老爺子噎死。虧得他還命硬,翻白眼咽半晌不下去,被秦蘇重又摳出來。

    那邊胡炭又念了三四首童謠,零零碎碎,不成章法。這是他跟村中孩子學的,老婆子每日上山伐樹,便把他託付給村人,與一群孩童玩耍。兩個月來著實學會了些亂七八糟的東西,搗牛糞,吐口水,罵髒話,偷瓜果,許多搗亂盡跟大孩子們學全了。村夫村婦的惡俗潑罵,也讓他學得幾句。

    再念下個,老婆子卻聽到:「傻子跛,傻子饞,傻子有張臭皮床。床壞了,看一看,石頭撿成大鵝蛋,鵝蛋大,咂一咂,不酸不甜象冬瓜,傻子肚餓想吃飯,咔嘣咬斷大門扇!」

    村裡有個傻子,常被孩子們欺侮。胡炭整日跟他們廝混,便也學會了這些惡毒的咒人之話。小娃娃年紀尚小,不明是非,哪知自己的老子也正是歌謠里的嘲笑對象?老婆子當下叫住了,問:「炭兒,你跟誰學的歌?」

    胡炭道:「跟喜哥兒學的。」

    婆子嘆口氣,道:「炭兒乖,以後別再念這首歌了,這首歌不好。」胡炭睜眼看她,不明所以。婆子解釋道:「這首歌罵你爹爹,說爹爹傻,吃石頭,炭兒記住了麼?以後千萬不要再念了,讓人笑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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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妖護寶陣」顧名思義,便知陣法守護者乃三隻妖怪。

    秦蘇心膽欲裂,看見藍光倏忽大盛,書房中忽然便浮動起如蘭似麝的濃香。無數符印顯亮出來。地板,牆壁,房梁,乃至秦蘇身邊的桌子腿上,金黃色的咒符驟然激活,光色流轉,熒熒奪目。秦蘇認得這些刻符,桌腿上一排符字書著:「敕令:九皇聖力鎮惡破邪。」對面牆壁上,千百金字當中,鮮紅的一豎條:「玄女行風雷天地乾坤守持。」

    九皇破邪咒和玄女乾坤咒,正是玉女峰最緊要的三道符咒之其二!

    秦蘇魂飛魄散,便是從來沒見過這個陣法運轉,此刻猜也猜想到了它的厲害。

    這時陣法已活,偷魂魄之事早成空談,秦蘇只盼望能夠逃出門去,免被同門發現。便在雜聲涌動的那一瞬間,她從桌下翻滾出來,足下一蹬,身子借力彈起,直向書房外飛沖。此時奮力逃命,她哪還敢留有餘力,快如穿花蝴蝶,眨眼便掠飛丈尋。

    門口便在眼前了!秦蘇心中一喜,出得門口,這守護陣法便傷害不到自己。眼見著外房桌椅極快迫眼而來,秦蘇情知正是判死生的時候,空中換氣,卷足弓身,就要翻滾出去。哪知便在這時,空中豁落一聲,虛空裡猛然伸出一條巨大的綠色毛臂,一把攫住了秦蘇的足踝!

    完了!秦蘇心中一寒,感覺腳踝處直欲碎裂,百忙間左足連踢,要想脫困。「啪啪啪啪」四響連作一聲,四腳都踢中了,可那隻手臂全無知覺,絕不放脫,一股大力傳上,將秦蘇就直扯了下來。

    「嗵!」的一聲,秦蘇摔得眼冒金星,被直摜到裡面牆根,胸背手足,無處不疼。餘光瞥處,剛看清那條手臂橫地里攏肘抱來,房上承塵又極快揮下一截巨大的尾骨,銀鞭一般向她當頭劈下。

    好快!倏忽勁風撲面,只如鐵錘衝擊面目,饒是秦蘇多年學法,竟然當不起這威壓之勢,口鼻呼吸不繼,額上如被巨靈神劈面一掌,登時昏了過去。

    「要死了。」臨黑前,秦蘇想道,耳中依稀聽見有人叫喊,胸間一股大力飛騰出去。右邊手臂上一陣灼熱。

    書房中的一番搏鬥,早驚動了玉華堂中人。

    咆哮之聲如同虎嘯山林,震得神壇上燭花搖晃。一干弟子驚疑不定,俱不知聲從何來。

    「有人入山偷盜!」這是雷手紫蓮心中升起的第一個念頭,她立刻停了手中禮拜,喝道:「有人入侵!惠安,你去敲鐘示警!各弟子到關口守住位置,三人一組作散花接力,惠德惠喜惠靜,你們跟我來!」說完,靈氣一振,身上禮袍自動脫結,涌身便向掌門房中飛去。她的三名親傳弟子也跟後去了。正殿中六十餘眾,三三結隊,分赴各處關口等待敵人。

    散花接力,是玉女峰為弟子傳下的法術。三名弟子各個拇尾兩指相扣,齊念咒語,靈氣輸入掌中,任一人便得共用三人之力,在防禦強大敵人時極為有效。

    此時,整個玉女峰全都聽到了洗心堂附近傳來的震盪。惠安撞響了警鐘,咣咣的巨聲里,三兩聲尖銳的咆哮刺破天霄,令聞者無不悚然變色。白嫻坐在自己房中,聽見守護妖的鳴叫,輕輕吐出一口氣,面上浮起微笑。

    雷手紫蓮行動極快,化作一道灰影飛縱,將三名弟子遠遠拋落後面。玉華堂到掌門房間有百五十丈距離,她十數步跳躍便已跨至。

    一進院舍,驚天動地的咆哮之聲便灌入耳中。抬眼看去,院落頂上青氣蒙蒙,那是凝成實質的妖氣,時漲時縮。房上兩處飛檐角的嘯風獸已得靈性,此刻受到妖氣激發,通身發出奪目紅光。

    『嗷!』的又一聲怒嘯響來,守護妖似乎發了性子,雷手紫蓮知道,這三頭妖怪一旦被引動出來,可難能自己回去,若不能將敵人盡數殺滅,他們絕無休止。

    可敵人究竟是誰?在三頭巨妖的合力圍捕下竟然能支持這麼久?雷手紫蓮不敢托大,靈氣急涌,瞬間給自己加了護身咒,通身罩上一層白光,掌中凝聚五雷訣昂然邁進門去。

    前房癱著一個女弟子,雷手紫蓮沒有理會她,直向隋真鳳書房走去。透過半掩的房門,隱約可見房中的戰鬥。

    三頭妖怪正在追趕一樣東西。那物卻不是人,巴掌大小,行動極快,雷手紫蓮眼中只見一條黃色光線上下翻飛,在窗格樑柱之間穿行。三頭妖怪均不以速度見長,是以竟一時收拾不下它。地上倒著一個黑衣之人,料想正是侵入者,只是已被守護妖鎮住心神,雷手紫蓮也不再細看。

    那黃色之物飛行時發出『刷刷』的聲響,眼見頂上露出空隙,一個直折,從橫飛轉作上射,要從承塵間隙脫困而出。誰知這正是守護妖設下的局,故意讓出來破綻,見它轉到上空了,一篷紅霧從上噴下,阻住它的沖勢,接著,一條銀色骨尾突然從橫劈殺過來,登時將它掃落在地。

    等到惠德惠喜三人追到,三隻守護妖已經消隱回去了,來晚的幾人只看到一段巨如梁木的銀色骨尾沉入地下,被地板吞沒不見。三人暗暗咋舌,也不知這尾巴前面連著怎樣的巨物,它又是怎樣在小小的書房裡面騰挪。守護陣法自玉女峰成派以來便已刻下,有二百多年歷史了。可多年來局勢平靜,絕無外敵入侵,是以眾弟子們都未曾見過開動的陣法是怎生模樣。

    雷手紫蓮等風聲都停息了,走到門首,念了解縛咒,在門框上雕著的獸頭裡取出靈骨。守護陣法一時消退,房中閃爍的符字又暗淡下去,牆面木皮盡恢復本來顏色。

    數十年來,這是守護陣法第一次被激發。趕來的眾弟子們都大感新鮮,三三兩兩圍在外面庭院,竊竊私語,都猜測這個偷入房中的敵人究竟是誰。

    雷手紫蓮板著臉,與惠德三人一同走進書房,到那黑衣人面前站定了。

    「咦!師傅,她有我們門派的護身印!」惠靜俯看竊賊,見她右小臂上衣衫破開,露出的皮肉處灼著一圈焦黑色印記,依稀成個蓮花形狀,不由得驚訝叫道。

    「嗯。若不是這個護身印,她早就讓守護妖給殺死了。你們把她面巾摘下,看看到底是誰。」

    惠靜依言,將秦蘇面上的紗巾摘下了。

    「秦蘇!」

    「是秦蘇師妹!」

    三名弟子幾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失聲驚呼。連雷手紫蓮面上都是一愕。

    「怎麼會是她?!」師徒四個面面相覷,全是意外萬分。雷手紫蓮在看到秦蘇倒地的時候已經知道偷入者是內賊了。玉女峰門人手臂上都有一道護身印,專為防這個三妖護寶陣。外人若不請自進,三妖可不會客氣,撕碎了吞下,渣滓都不剩下,哪還會讓她安然臥在地上?

    可她怎麼也料想不到裡面的竟是秦蘇。隋真鳳早就知會過兩個師姊,要扶持秦蘇當下一任掌門,按說來,日後秦蘇當上掌門,這山裡的一切東西她都有權動得拿得,她又怎會急切貪圖東西,干冒風險進來偷盜呢?

    雷手紫蓮百思不得其解,讓弟子把她喚醒了。

    秦蘇受了惠喜的靈氣,緩緩睜開眼睛,第一眼看見的,是大師伯正滿面嚴肅看向自己。

    「大……師伯。」她低低叫道,一時神智沒能盡復,也不知大師伯為什麼會出現在自己身邊。待得目光垂落,看見自己身上的黑色夜行衣,才猛跳起來:完了!自己是來偷東西的!哪知偷盜不成,反被大師伯捉住了!

    她面目變的煞白一片。再看到房門外無數探頭探腦的師姊妹們,人人面露疑色,只愧恨得直欲吐血亡去。「完了!」秦蘇心中絕望,只想:「這下子,師傅肯定要知道了!」

    「蘇兒!你跟我解釋,你怎麼會在這裡?為什麼穿成這樣?」雷手紫蓮皺眉問道。

    「師伯……我……我……」秦蘇面上紅一陣青一陣,淚水早湧出來了,哪還能說出甚么子丑寅卯。做賊不成,反而被師伯捉了個正著,她此刻的感覺,真跟被炸雷劈中一般,六神傻掉了三雙。

    門外的眾弟子都擠進房裡來,看到秦蘇穿一身黑衣坐倒在地,無不訝然。那名一向與秦蘇交厚的弟子范雪湄滿面焦急,輕輕叫道:「秦師姊,這是怎麼回事呀?你怎麼會跑到這裡來?」

    秦蘇雙手捂住臉,只顧低頭飲泣,腦袋搖得跟撥浪鼓般。

    雷手紫蓮見她這樣,也覺事情蹊蹺,眼看眾弟子在門外議論,怕對秦蘇名聲不利,便道:「大伙兒都回去吧,惠德,惠喜,你們把秦師妹帶到我房裡來。」說著,踏步出門,回到自己房裡。三惠把秦蘇攙起來,也帶過去了。

    「蘇兒,你為什麼要這樣?」在房間裡,雷手紫蓮嘆口氣,問她。「你想要什麼東西,師傅能不給你麼,為什麼要這樣做?」

    秦蘇哀哀哭泣,跪在地上不住磕頭:「師伯,你罰責我吧,蘇兒作錯事了,你狠狠地罰責我吧。」

    「犯了戒律當然要罰。可是,先要看看犯了什麼事!」雷手紫蓮板著臉說道:「你老實告訴我,你到底掌門房裡,到底是要幹什麼?」

    「師伯!」秦蘇委屈的叫一聲,抬起臉來,面頰上淚水染了一片。「弟子不能說!」

    「蘇兒愧對師傅,犯了門規,情願用命來償!」秦蘇磕了一下頭,猛然低頭一個直衝,便向牆壁撞去。虧得身邊的惠喜眼疾手快,百忙間拉住她的衣領,只撞破一塊油皮,暈過去了。

    「胡鬧!胡鬧!」雷手紫蓮又驚又怒,跑下座來,察看秦蘇的傷勢,「問句話就尋死,這倒變成我的錯了!惠喜,快拿丹藥來!」惠喜去拿藥匣來,捏了一粒元氣丸餵入秦蘇口中,灌水服了。雷手紫蓮探手去搭秦蘇的脈搏,察覺無礙,才放下心來。只是經此事變,她也怕把秦蘇逼壞,不敢再問,吩咐兩名弟子道:「惠德,惠靜,這孩子性情剛烈,只怕想不開要自盡,你把她送回房裡,好好看著,別讓她做傻事,等掌門回來了再做處置。」

    兩名弟子應了,帶著秦蘇回她房中。

    雷手紫蓮嘆息片刻,從袖中拿出一樣黃色物事來,正是在隋真鳳房中被三妖攔下的小東西。

    那是個黃紙折的小紙人兒。燈火下看得明白,小人兒手足展開,擺個『大』字,面目用黑墨描成,畫成個笑嘻嘻的模樣。它左手寫個『魂』字,右手寫個『寄』字,翻檢開來,折頁裡面還彎彎曲曲畫了幾個古怪咒符。雷手紫蓮把紙人拿近鼻端,只聞得一股狗血腥氣,臉上登時換成一副厭惡表情。

    「寄命人!邪魔歪道!蘇兒身上怎麼會有這個東西?!」

    弟子寓所此刻一片紛亂。

    眾弟子都在議論晚間的偷盜之事,誰也沒心思睡覺。大群人聚在庭院裡,花池邊,交換各自聽聞。那名被白嫻派去取鼎的弟子嚴秋敘此時被八九名師姊妹圍住了,正驚魂未定的講述自己的遭遇:

    「……我剛走到門邊,陣法就已經動了,我就聽見房間裡面有東西叫喚,嗷嗷嗷的!」嚴秋敘抽了一口冷氣,旁聽者似感其遇,也都一齊縮脖子。

    「你們都不知道那叫聲有多嚇人!我當時腿都軟了,只尋思是不是有妖怪跟在我後面。恨不得多長兩隻腳逃跑出來。」

    一名弟子笑出聲來,道:「若是真有妖怪,你想你跑得出來麼?」

    嚴秋敘身材豐滿,行動原本不甚敏捷,聽她這麼玩笑說話,不滿的看了她一眼。旁人紛紛催促:「別理會關師妹,快說!聽見叫喊以後呢?又是怎樣?」

    「聽見叫喊,我馬上回頭去看,就看見秦師姊向門口衝過來,當時她穿著黑衣衫,面上蒙著黑布,我沒認出來,心裡慌得緊。」嚴秋敘咽了口唾沫,續道:「我倒是想叫嚷的,可是當時偏偏叫不出來,站在那裡,這時候,我就看見了守護妖!」她的語氣變得低緩沉重,眾人被其觸動,一時盡屏住了氣息。

    「嘩啦一聲,一條老大老大的碧綠手臂在天上落下來,一把抓住了秦師姊的腳,把她拉到房間裡面去了!」眾人齊聲驚呼,雖然明知秦蘇其實並沒有受到傷損,但被嚴秋敘的語氣感染,人人都為當時的驚險感到心顫。

    「然後,又有一條老粗老粗的骨頭梁子從上面拍下來,要砸秦師姊的面門,差一點就打中她了,這時候我就叫起來了,我叫:救命!救命!」她捏著嗓子,學自己當時尖銳的呼救之聲,一干聽眾盡勃然變色。

    「可也奇怪,我剛叫完,師姊身上就飛出兩樣東西,你們知道是什麼嗎?」她壓低聲音故作神秘,圍聽者皆搖頭。

    「先是一大團紅通通的東西冒出來,擋在師姊面前,那根大骨頭打在上面,又彈回去了,然後它就顯出身子來,嘩!好大一隻!」嚴秋敘兩眼瞳孔張開,雙手比劃,要向眾人描述那頭守護妖的體型,可左近沒有參照,一時不知怎樣做比。

    語氣滯了滯,轉眼看見弟子們居住的房屋排成一列延伸入山,黑魆魆的,便道:「它的一條腿,便有咱們住的房子那麼大……」

    先前取笑過她的那名關師妹不信,『嗤』的哼了一聲,道:「師傅房子才多大?守護妖一條腿都比房子大了,站起來還不把房子戮穿麼?它還怎麼活動?」

    「我騙你幹什麼!」嚴秋敘急道,「它就是那麼大,一條腿站在房子裡,上半身通不見……」想到這裡,連自己也禁不住懷疑起來,一條腿已經頂上承塵了,那它上半身又在哪裡?師傅的房子雖然高大,但按比例來說,那屋脊也還遠遠藏不住那麼大的妖怪,如此便費解了。

    眾人正懷疑之際,白嫻走過來說道:「嚴師妹沒有看錯,銀節守護妖身高七丈,青鬃守護妖身高三丈,都是很巨大的。」

    見是大師姊說話,眾人都信了,只是,想像一下妖怪的身量,人人都暗自咋舌。一丈便快有兩人高了,七丈……乖乖,還不要頂破天啊!

    那姓關的師妹問道:「大師姊,它身子那麼大,在屋裡怎麼活動啊?那也展不了手腳呀?」

    白嫻道:「三妖護寶陣發動開來,陣中自有乾坤,一毫之地,可化成一里。別說三頭妖怪,便是千頭萬頭,也盡能住得下來了。何況,守護妖法力高強,可以身藏虛空玄境,你在陣外當然看不見。」

    頓了頓,又道:「秦師妹偷入房中,被守護妖當成外來的敵人了,她觸動陣法,應當能看見守護妖的真面目,等她醒來,你們去問問她便知道。」

    眾弟子『哦』的一聲,再沒人有疑問。片刻,一名弟子問道:「大師姊,秦師姊為什麼要進入師傅房裡,她想要什麼東西呀?」眾弟子也都存了這個疑惑,一齊看向白嫻。


    白嫻搖頭道:「我也不知道,她從沒跟我說過。瞧她穿著夜行衣,似乎早有預謀……唉,只盼師傅回來時,別要把她罰責得太重。」眾弟子盡默然。若秦蘇穿著平常衣服,還可解釋說是偶然闖進去拿東西,可是,她竟然穿著夜行衣,這顯然便是有心盜取了。師傅回來,還不知道要怎樣大發雷霆呢。

    眾弟子們議論了半個多時辰,看看天色,已值戌末,催寢的鐘聲悠悠敲響了,近百名弟子帶著疑惑返回房中,與同屋姊妹繼續討論。

    當夜,惠德惠靜便宿在秦蘇房中,看護著她。

    第二日午飯時,白嫻帶著飯食來到秦蘇房中,哪知三人已經吃過了,剛才灶房裡的嬤嬤剛把飯菜端來。秦蘇沒吃,正蜷作一團,縮在床里啜泣。惠德惠靜在旁邊勸她:「秦師妹,你吃些東西吧,何苦這樣作踐自己呢?」

    看見白嫻進來,兩人都道了安。白嫻擺手,問道:「秦師妹不肯吃東西麼?」

    惠德道:「是啊,怎麼說都不肯吃,唉,這樣下去可怎麼得了。」

    白嫻走近床邊,輕聲問一句:「秦師妹?」秦蘇動了動,卻仍然沒有抬頭。白嫻能聽見她斷續的哽咽,顯然,她還在為昨夜之事傷心自責。

    「你吃些飯吧。」白嫻柔聲道,「事已至此,你再責怪自己也沒有用。進房去拿東西,那也不是甚麼大不了的罪責,師傅回來定會饒過你的。」

    秦蘇哭聲大作。

    師傅罰不罰責倒在其次,經此一事後,秦蘇的名字已經染上污點了,卻教她怎麼去面對師傅?怎樣面對同門?想像到師傅失望的神色,秦蘇只恨不得立時咬舌自盡了,倒也省事乾淨。可是不知惠德使了什麼法子,讓她咬合無力,別說咬舌頭,便是咬只蟲兒也未必咬得斷。

    白嫻坐著又勸慰了半天,卻終沒有把秦蘇勸轉回來,只激得她陣陣大哭。白嫻無奈,只得起身告辭,囑咐惠德惠靜好生看著她。

    一日便這樣過去了。期間雷手紫蓮來看過一回,也沒把秦蘇勸動吃飯。而此時整個玉女峰上下,全都知道了秦蘇昨晚穿夜行衣偷竊之事。有人歡喜有人愁,有人疑惑,更多的人卻在鄙夷。

    第二日,仍狀況如前。秦蘇縮在床角動都不動,絕不肯飲食。惠德惠靜無可奈何,請雷手紫蓮來勸,卻只把老婆子氣得摔門而去。

    第三日,秦蘇已經有些萎頓了,惠德急得直跳腳。白嫻來看時,秦蘇已經不再哭泣,只象個石雕一般,把頭埋在膝間,對外面之事不聞不問。惠靜跟她訴苦:「大師姊,這可怎麼辦才好,她什麼都不肯吃,這都是第三天了!唉!唉!這丫頭性子這麼犟,我可真頭一遭遇到。」

    白嫻沉吟片刻,對惠德惠靜道:「兩位師妹,讓我來勸勸她,你們到門外去,別讓別人進來。」

    惠德遲疑道:「可是,師傅讓我們看著她……」

    「你們信不過我麼?」白嫻微笑看她。

    「不是的大師姊,我不是這個意思……」惠德急忙辯解,「師傅讓我們看著她,我們不敢擅離職守。」

    「她這樣餓下去只怕會死掉,你想看到這樣的結果麼?」

    惠德不敢回嘴,臉紅了又白,權衡再三,只得應了,和惠靜走到門外去了。

    白嫻確認門外再無別人,靠近床邊,道:「師妹……」

    秦蘇緩緩抬起頭來,兩個眼泡通紅,一張臉白得嚇人。她搖頭苦笑:「大師姊,我沒想到會是這樣的結果。」白嫻嘆息一聲,道:「唉,都怪我,我不該讓你去偷東西。」

    秦蘇搖頭,卻不說話。

    白嫻想了一想,道:「你怨恨師姊麼?」秦蘇道:「沒有,師姊幫我忙,我心裡很感激。只怪我自己太笨……我沒偷到瓷瓶!」說著,又痛哭出聲來。白嫻趕忙勸慰:「傻師妹,別再想這事了,你在擔心師傅責怪你麼?怕她回來罵你麼?」

    秦蘇哭著,斷斷續續回答:「我……這樣做,師傅……一定……很傷心,我不爭氣……淨犯錯事……」

    白嫻安慰道:「偷竊也不是甚麼大錯事,你是為了報恩,師傅也不會太責怪你的。」

    秦蘇痛哭。看得出來,她此刻自悔已極。

    白嫻道:「你不用擔心師傅,她不會怪責你的,她早年誤傷過你父母,對你懷有歉意,估計這事也就不了了之了,你好生吃飯,別做傻事,傷了身子誰來替那姓胡的說話……」她還沒說完,卻見秦蘇霍然抬頭,大睜眼睛看她:「師姊,你說什麼?我父母被師傅誤傷了?」

    白嫻『啊唷!』一聲,趕緊掩口,顯然為自己說漏嘴而懊悔。急急起身,道:「你別胡思亂想,將養身子要緊。」這時秦蘇卻不知哪來的大力,從里爬過來,一把抓住她的手臂,急問:「師姊,你告訴我!究竟怎麼回事?!」

    白嫻支支吾吾,只道:「唉!唉!我不知道,我胡說的,你去問師傅好了。」抽身就想離開,哪知秦蘇不肯饒她,手攥得如同鐵勒一般,道:「師姊!你別騙我!你定是知道的!你快告訴我,師傅和我爹娘怎樣?」

    白嫻矢口否認:「哪有什麼事!你別瞎疑心,我要回房去了。」掙扎著要將秦蘇的手扯脫開。秦蘇不再相強,把手放了,瞪著她叫道:「師姊!」

    「你若不告訴我,我就撞牆!」

    白嫻嘆了口氣,無可奈何,只得說道:「我也是偶然聽師傅說的,唉,師傅要是知道我把事情告訴你,怕不要剝了我的皮……師妹,你還是去問她老人家好了……」

    秦蘇搖頭道:「你告訴我,我絕不跟人說出來。我可以立誓,若違誓言,教我秦蘇天誅地滅……」白嫻連忙攔她:「我怎會不相信你,唉,好吧,我就告訴你!」頓了頓,似乎下定決心,道:「你千萬記住了,別要讓人知道是我告訴你的,若是有人問,你就說……在山下聽人說好了。」秦蘇點頭。

    「我也是偶然聽說的,」白嫻低聲說道,「去年夏天,你沒在山上的時候,師傅去外面找你剛回來。我記得那天下雨,我去看她老人家想給她請安,哪知剛走到她房門外面,卻正巧聽見師傅和大師伯在談話。」

    「師傅說:『……蘇兒這丫頭,從來沒下過山,不識人間險惡,我心裡實在擔憂。』師伯說道:『玉不琢不成器,讓她受些磨難,對她未嘗沒有好處。蘇兒法力不弱了,自保已經足夠了,你也不用太擔心。』」

    看見秦蘇正凝神諦聽,白嫻續道:「師傅說:『師姊說的話,我也知道,可是這心裡卻由不得我,我總擔心她被壞人騙了,被惡人傷了,這孩子心眼實,愛相信人……她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我欠她家的恩情,可再沒法子去報了。』當時,師伯沉默了一會,問:『你還為誤傷她父母的事難過麼?』師傅說:『唉,怎能不難過?只是為了天下大局,那也是沒法子的事。』師伯說:『嗯,就只怕蘇兒知道這件事,會想不開,反過來跟你為難。』師傅當時嘆了口氣,回答說:『她真要不肯原諒我,那也由得她,我但求自己心安。只盼她好好的,別受到什麼傷損。」停了一會,師傅又說道:『師姊,山上的事就勞煩你了,我實在放心不下她,再過兩天我就下山去看看,只怕她現在還躲在沅州……唉!要能把她找回來,我就開始授她冰雷玉訣吧,別再耽擱了。』」

    白嫻說到這,便停住了。秦蘇看她:「完了?」白嫻點點頭,道:「嗯,我怕師傅她們發覺,沒敢再聽下去,聽到這裡就離開了。」

    秦蘇陷入了沉思之中。

    她一直以為,自己從小便無父無母,師傅雲遊四方,恰好碰上她,把她抱養了。可誰知竟還有這樣的內情。聽師傅和師伯的對話,似乎師傅曾為了什麼不得不為的事情,把爹娘傷害,以至於師傅抱愧於心。也許,她現在待自己好,便是為了補償當年犯下的錯吧。

    秦蘇心裡直感虛脫,一時有些頭暈目眩。她怎麼也想不到,從小可親可敬的師傅,竟然是傷害她親爹娘的兇手!她一手撐著床沿,粗重的喘氣,努力要在紛亂的思緒里找出一條線索來。然而多日的飢餓也侵蝕了她的頭腦,她猜想不出其中的關節,想不明白師傅因為何事而傷害爹娘。

    白嫻離去很久了,惠德惠靜回到屋來。秦蘇渾然不覺。

    直到惠德把手探到她額上,在她耳邊大聲喊話,她才從無邊的臆想中回過神來。惠德問她:「秦師妹?你怎樣了?你說話呀?!」

    「惠德師姊。」秦蘇輕輕說了一句。

    惠德『呵』的吁了口氣,心放下來,原來秦蘇沒有傻掉。她沒有發覺,秦蘇面上的表情突然變得很平靜了,那是心中有了決定的樣子。

    「我有些餓了,幫我把飯菜端來好麼?」

    惠德惠靜互相對視一眼。都想不明白為什麼秦蘇轉變得那麼快。也不知道大師姊跟她說了什麼,讓她改變了想法。惠德把飯菜端來了,看秦蘇坐在床頭大口吃喝。秦蘇竟似完全放下了心事,吃完飯,翻身便躺倒下來睡覺。

    兩人面面相覷,心中大感詫異。

    月升月落,天明天黑,日子很快過去了。從那日以後,秦蘇的飲食坐臥開始恢復如常,只是不願出門去。每日吃過飯後,她便一個人站在窗前思索,對外事不聞不問。惠德惠靜受了師傅指派在旁監視她,不敢暫離左右,但也不上前去干涉,任她一個人在那沉思。

    半個月的時間,秦蘇想了許多事。回憶小時候的點點滴滴,師傅說過的話,想要在其間尋出一點線索來,可惜時隔長久,那些對話言語朦朦朧朧,似是而非,讓她未能如願。看來,想要知道真相,只能去問師傅了。

    五月初五到了,正是端午節。玉女峰的弟子們一早就起來采艾草和菖蒲,有人縫香囊,有人掃除庭院,處處喧聲笑語。灶房的嬤嬤們挨個房間送雄黃酒,秦蘇的房裡也領了一碗,只是沒人動它。

    此時房裡只剩惠靜和秦蘇兩人,惠德不知去向。秦蘇這些時日來變得孤僻冷漠,惠德二人也懶得自尋釘子,不願跟她說話,一屋子三人象是不相識一般,各行其是,眼下剩了惠靜秦蘇,惠靜更不理會她,自己坐了凳子在那裡剪桃枝。

    「秦師妹!」門外有人叫喊,惠安從外面飛跑過來,闖進了屋子裡,呼呼喘氣:「秦師妹!掌門回山了,她要見你!」

    房中的兩人同時轉頭,惠靜臉上一副釋了重負的輕鬆表情,而秦蘇臉色已經雪白一片。

    該來的,終歸要來了。她捏了捏緊握的拳頭,原本蒼白的手背上,血色盡無。

    師傅在洗心堂。秦蘇等人簡單收拾了一下,便魚貫走出門去。惠喜惠靜在後邊走著,秦蘇在前面,三人齊向洗心堂行走。見秦蘇出門,門外登時安靜下來了,眾弟子都停下手中活計,投來詫異的眼神,可是三人視同不見,神色肅穆的沿著青石板道慢行。

    看見洗心堂高疊的飛檐了。秦蘇心中百味雜陳,說不上是苦是澀。此時此刻,她想的是胡不為,萬千柔情混雜在悲戚愧疚之中,讓她柔腸寸斷。今日,今日,今日是個絕局,胡大哥,蘇兒違約了,不能給你帶回魂魄,你別要怪責我……秦蘇心中低喊,閉目流下眼淚。

    隋真鳳已經坐在洗心堂上了,雷手紫蓮也在。白嫻站在師傅身後,面上表情看來有些不安。看到秦蘇三人走進堂來,兩個長輩停了說話,齊把目光投注過去。

    秦蘇憔悴了很多,臉龐變得瘦削了。在進入堂中的那一瞬間,她已經收起了哀戚,此刻面上全無表情。

    隋真鳳眼中變幻著光芒,神色複雜已極。她略略壓下心情,用儘量和緩的語氣問道:「蘇兒,這些日子過得還好麼?」

    秦蘇答:「回師傅話,弟子過的還好。」

    「今日端午,怎麼沒和師姊師妹們要些艾草菖蒲?我記得你以前很喜歡的?」

    「弟子最近不愛出門,所以沒要。」

    「哦,」隋真鳳蹙著眉,考慮下面該怎生問話。她咳了咳,問:「我剛剛回山,聽你師伯說……前些日子,你進到我房間裡面了,還不小心觸動三妖護寶陣,是這樣的麼?」

    「是,師傅!」秦蘇答道,仍是那平平淡淡的語氣,「弟子想進去偷東西,不過被陣法絆住了,沒偷著。」

    隋真鳳心中每聽見一個『偷』字就『嗵!』的跳一下,暗罵秦蘇白痴。這麼快就招認出來,都不等自己給她台階下,現在可怎麼把事情描白?「死心眼!」隋真鳳肚裡痛罵,「蠢丫頭!」

    「偷什麼偷,」隋真鳳不動聲色說道,「你是玉女峰下一任掌門,這些東西日後也該當由你繼承,你現在去拿,只不過是早一日晚一日罷了,算得上偷麼?不過沒問過師伯就去拿,未免與道理不合,下次可不能這樣了。」

    白嫻一聽師傅這話,臉色當時便已難看之極。

    堂下秦蘇低眉道:「是,師傅。可是弟子以為,弟子現在還不是掌門人,不經長輩便私自進房,犯的正是戒盜的律條。弟子認罪,甘領罰責。」

    隋真鳳吃驚的看了一眼秦蘇,心中直想:「這丫頭今天是怎麼了?腦子變傻了麼?蠢了麼?這樣不辨形勢?」只是眼下還不是教訓蠢丫頭的時候,此刻要緊的,是趕緊尋個因由,把秦蘇偷盜一事給消除掉。隋真鳳心中飛快盤算,片刻,說道:「哦,是這樣啊,我記得臨走時給你布置功課,考驗你的觀察和應變能力,你是不是拿這事來鍛煉了?傻孩子,三妖護寶陣威力非凡,你怎麼敢去觸動它。」

    這句話的護短之情,便是傻子也該聽出來了。白嫻站在身後,面色蒼白。

    隋真鳳不顧邊上的雷手紫蓮頻頻側目,也不願細思這個蹩腳理由滿是漏洞,滿面熱切的看向秦蘇,只盼她快些警醒,順應自己的話說下去,便可萬事化無。

    只可惜,秦蘇當真是個榆木腦袋,全然不理會師傅的保全之心,說出一番話來險些沒把隋真鳳氣死:「師傅給我布置過這樣的功課麼?我不記得了,我進師傅房裡,是想把聖手小青龍的魂魄偷出來,給他還回去。」

    白嫻竊笑,雷手紫蓮吐氣,隋真鳳面上由紅變紫,再紫漲而變黑。

    「混賬!」隋真鳳怒道,「一天到晚不知勤練功課,只想著給人報答恩情。那姓胡的狗賊對你有恩,師傅對你便沒恩麼?你想報恩,為什麼不直接跟師傅要,偏偏要做這樣的事情,惹得師伯生氣?」為了給弟子開脫罪責,隋真鳳也顧不了這許多了,直接把秦蘇的偷盜原因引到報恩上去。為報恩而去偷還東西,以後眾弟子只會敬仰秦蘇的大義,不妨礙她做掌門。

    秦蘇搖搖頭,道:「師傅,弟子去偷魂魄,不只是為了報恩,胡大哥被人冤枉,他是個好人,不應當受到這樣的待遇。」

    秦蘇一念及胡不為,心又軟了,央求道,「師傅,你把魂魄給他還回去吧,他就在山下的旁泉村寄住,弟子犯了門規,甘願受罰責,可是胡大哥是無辜的。」

    隋真鳳只想減輕愛徒的罪責,哪想過返還胡不為的魂魄。她大搖其頭,道:「蘇兒,你為了報恩而私自去拿東西,事情尤有可原。師傅不怪你,你回去吧。那姓胡的狗賊惡貫滿盈,人神共憤,師傅自有道理,你不用再說了。白嫻!徐燕!你們把秦師妹帶回房去!」

    堂下的徐燕應了,上來扶秦蘇的手臂。白嫻卻慢騰騰的走下來。

    「師傅!」秦蘇甩開徐燕的手臂,反向前踏了一步,道:「弟子不想走,弟子……有話想問你!」

    隋真鳳一怔,道:「什麼話?你說。」

    秦蘇身子晃了一下,臉色變得雪白。片刻,她把倔強的眼睛抬起來,迎向隋真鳳:「我爹娘……到底是誰害死的?!」

    隋真鳳面色一變,她抬起眉頭,目光炯炯看著秦蘇,沉聲答道:「你為什麼這麼問?我不是跟你說過麼?你自小父母雙亡,師傅雲遊時恰好遇見你……」

    「你騙人!」秦蘇大叫,渾身顫抖起來,眼中噙著淚花,「我爹娘是不是你誤傷的?!」

    「嘭!」的一聲巨響,座旁的小茶几被隋真鳳掌力震碎,茶水濺飛。隋真鳳霍然站起身來厲聲喝道:「你說什麼?!誰這麼跟你說的?!」她懷疑的眼神看向雷手紫蓮,雷手紫蓮趕緊問秦蘇:「蘇兒!你可別胡說!是誰跟你這麼說的?」

    秦蘇一臉倔強,毫不畏懼的看著隋真鳳:「別問是誰告訴我的,師傅,你說,這事到底是不是真的?!」隋真鳳眼角直跳,她注視著秦蘇的眼睛,卻看不見裡面有絲毫退縮。片刻後,隋真鳳到底緩和了下來,她緩緩坐倒,揮了揮手,低聲道:「蘇兒,你年紀還小,不明白這些是非曲折,師傅答應你,等你再長大一些,我會原原本本告訴你事情的經過……現在你先回去吧,師傅有事要跟師伯談。」

    「不!師傅!你現在就告訴我!」秦蘇搖搖頭,絲毫不肯讓步。

    隋真鳳面上蘊起怒氣,喝道:「你連師傅的話都不聽了麼?!我說日後再告訴你,自然會找日子說,你現在乖乖的,快跟師姊回房!待會兒我再找你!」

    徐燕聽說,便又上前去拉秦蘇的袖子,哪知秦蘇卻再次把她的手甩開了。

    「師傅!」秦蘇叫道,「蘇兒今日到這裡來,便沒想過要回去了!」她慘然笑著,淚水滑落臉龐。「弟子犯了門規,辜負師傅的教誨,若師傅可憐徒兒,便把事情都告訴我,讓我死了也作個明白鬼。」 說著,手腕翻動,已從袖中取出一把剪刀,對準了自己的咽喉。

    堂上眾人大驚,誰能料到秦蘇竟是捨命而來,一時人人變色。惠靜和惠安更是張皇相顧,她們怎麼也想不到,秦蘇什麼時候偷藏起了一把剪刀。

    隋真鳳和雷手紫蓮同時起座。隋真鳳喝道:「蘇兒!你別做傻事!有什麼事情慢慢說,快把剪刀放下來!」雷手紫蓮也道:「蘇兒!你別衝動!把手放下!」

    秦蘇淚眼婆娑,緩緩搖頭,鋒利的剪刀扎破了她喉頭嬌嫩的肌膚,鮮血淌了下來。「師傅,你不說,徒兒就真去了。這十幾年的養育之恩,弟子……是不能報了。」隋真鳳素知這個徒弟性情執拗,說到便當真做到,趕緊攔阻:「好!好!我告訴你!你先把刀子放下!」

    「你說,我聽著!」秦蘇胸脯起伏,面上卻慢慢平靜下來,除了淚痕未乾,誰都看不出她先前想著什麼。

    隋真鳳不敢再勸,兩眼不霎的看著秦蘇的手,道:「你的爹娘……確是傷在我手裡……」

    秦蘇痛苦的閉上了眼睛,長長的睫毛下滲出一滴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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