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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他這麼一提點,胡炭卻忽然想起一件事來。筆神閣 bishenge.com
昨日臨別時,單嫣姑姑對他做出一番奇怪舉動。當時他心思沒在彼處,便也沒深究根由。等到這時候回想才覺奇怪。他記得自己是被明錐的氣勁擊傷昏迷過去的,但是醒轉過來後,卻是全身完好,很顯然這是單嫣姑姑對他用了治療之術,單嫣姑姑也會治療術!他這時才剛驚悟過來這一點!而且似乎還要強於自己的定神符,難道……難道……胡炭想起來一個可能性,一時怔怔失語,看著勞老爺便發起了呆。
「怎麼?你是不是想起了什麼?」勞老爺問他。
胡炭睒了睒眼睛,沒有回答。忽然卻作出一副懊喪的表情,向勞老爺伸出手:「啊喲!勞老爺,我剛想到一件事,給你的那些符咒是沒畫完全的,還需要再添幾個花頭呢,你拿來我幫你改一改。」
勞老爺微微一怔,隨即便省悟到他在使詐,嘻嘻笑了起來:「想得美!到我手裡你還想再拿回去,有這等好事麼。」
胡炭剛才忽然想到,為什麼只有自己和爹爹能夠繪製定神符,秦蘇姑姑也學過經書,但卻怎麼努力學都毫無作用。這疑問在趙家莊時五花娘子和續脈頭陀也都問過,兩個醫者當時有過共同結論的,但胡炭那時並不知道。現在細一思索,胡炭卻也有了想法,唯一的可能性,便是自己和爹爹身上有什麼異於常人的地方。小孩童心思靈動,立刻聯想到昨日臨別時單嫣給他度氣的那一幕,他心中已經隱約有了答案。
定神符生效的損耗,不在此即在彼。如果他和爹爹定神符生效的本源是來自於單嫣,那麼,每一張符咒治傷活人之時,損耗或許就是應在單嫣姑姑身上!這便是胡炭忙不迭想要跟勞老爺討回來定神符的原因。其實勞老爺剛才說的損益之理,胡炭一直是知道的,巫祝們欲救回重傷之人,通常都要損耗自身修為,遇危重緊急時甚至要減少醫患二者的壽命。天道對於用術救命是極為嚴苛的,憑什麼他的定神符就能無視天理,以微損甚至不損就能行旁人搏命之功?只是他之前不知有單嫣這樣的親人在,另又畫符時別無異常,這才把定神符不當珍寶的亂使。
現在得知因果,他登時後悔以前那麼大方了。
然而十幾張定神符已經落入勞老爺的手中了,小童再怎麼後悔,又怎可能從這狡猾的善人身上再搶回來。任憑胡炭大費口舌,又是賭咒又是立誓,再許出重諾,勞老爺也只笑嘻嘻聽著,只當聽個熱鬧,不時也嗯嗯啊啊的應和一句,但當涉及實質,想要讓他把符拿出來,就兩個字:免談。
小童無可奈何,暗自腹誹勞老爺屬王八的。一旦咬到肉,就是死也不鬆口了,對這等人他實在無計可施。生著悶氣坐了一會,一方面愧疚曾對單嫣姑姑做過那麼些不利的事情,一方面又痛恨自己以前怎不小心些。
便在這當口,那道價值千金的金黿鮮羹終於送上來了。
好東西果然是好東西,菜品不凡,連盛具都精美異常,鏨青花薄胎瓷盆,盆緣做出雙龍提耳,托盤也是同窯同色的瓷器,這一套碗具看著也有個百兩銀子的價值。揭開蓋來,如玉的盞里盛著一盆淡黃色濃湯,黿肉切薄,如同雪片一樣齊齊整整的碼成幾疊浸在湯里,瑩白潤澤,鮮紅的枸杞撒在上面,配著綠色的不知什麼植物,這賣相只是看著就讓人心曠神怡,更何況香氣異常!
胡炭立刻把所有憤怒都投入到吃食上去。話也不多說,手口急動,不住的舀湯吃肉,嘴裡填滿食物,惡狠狠的嚼著,似乎這樣才能稍稍平復一下心中的不滿,他現在算是知道自己定神符的價值了,平白送給勞老爺十幾張,若不多吃點怎麼找補回來!
勞老爺知道他的想法,笑嘻嘻的倒也不心疼,略略向秦蘇勸了食,見那女子還有提防心,搖頭婉拒,便也不再多言,自顧拿碗,舀湯撈肉,跟著大快朵頤起來。
好一頓風捲殘雲。小半刻之後,二人都吃得肚子滾圓。勞老爺是個識趣的人物,料知道胡炭心中還有不滿,既然定神符已經是口中肉,他決不會再還給胡炭了,那麼就從旁的事情上來彌補小童,當下便又吆喝小二,點起果品點心來,不問價錢,只求珍稀名貴。
各類吃食流水價的送上來,堆滿了食桌。胡炭這時已經知道定神符拿不回來,也只能無可奈何的接受現實。吃著四方異果,心情漸漸平復,便又跟著勞老爺交談起來。勞老爺這次是著意取悅,什麼都順著胡炭的話頭說,他經歷既多,見識也廣,交談之中很快就又抓住少年的喜好,被他一再勸誘描繪,胡炭漸漸的又變得興致高漲。
二人談了飛蟲走獸,談了各地糕食滋味,然後又是各地精緻玩物,全是少年喜歡的東西,讓胡炭歡喜異常。勞老爺倒也有個好處,說起這些事並不像是虛應故事,遇到精彩時,也是眉飛色舞,感嘆連連。秦蘇這時也看出這勞老爺不像是個懷有禍心的模樣,便也沒甚言語。自撿幾個瓜果吃著,讓二人聊得熱鬧。末了卻又談到馬匹。胡炭因前兩日有乘馬的經歷,興致未消,對坐騎好壞甚是上心。勞老爺便又大評各地馬匹的優劣,西南的矮馬,契丹的駿馬,河曲的大馬,西域的天馬,各個指出其特異俊拙之處,小童聽得悠然神往,回想起前兩日自己騎乘的那匹馬來,也不知這馬屬於哪一類,只恨不得再牽到面前好好端詳一番。
勞老爺看出了他的心思。眼見著羹食已殘,是該撤席的時候了,便說道:「你要想見識一下名馬,我倒有個提議,我府里現藏著兩匹馬呢,也都是難得一見的名種,我讓人牽來給你瞧一瞧吧。」胡炭一聽,登時兩目放光,大聲說好。
秦蘇本想提醒胡炭天已太晚,可是見到少年興致勃勃的,卻又不忍拂了他的興頭。於是三人結伴,下了酒樓,途中不免遇到眾食客殷勤相邀,勞老爺都笑著打發了。
到了飯莊前的空地,勞老爺著人去府里牽了馬來。未多時只聽得得蹄響,兩個莊漢各牽一匹馬出現在石板路盡頭,兩匹馬實在差別太大,一黑一白,白的高壯神駿,修身俊偉,自蹄至肩,比胡炭還要高,舉動之間都極為優雅從容,嫻靜處卻隱含風雷。胡炭一見就喜歡上了,對那匹黑的便沒多少注意。
「你猜猜這兩匹馬誰更好一些?」勞老爺有意要考較胡炭。胡炭自不是個傻子,那匹黑馬雖然貌不驚人,然而既然勞老爺能夠將它與這匹白馬並列,那就必有其特異之處,少年不會因此而看輕它的價值。只是他的想法終究不脫普通人的喜好,見到高大神駿的白馬便覺有眼緣。
騎馬麼,當然要騎高頭大馬。怒馬鮮衣,馳騁江湖,然後救弱扶困,除暴安良,這才是遊俠子弟的風範!
胡亂應了幾句,勞老爺也沒在意。看出他很喜歡白馬,便著意介紹起白馬來:
「這匹白馬,來歷可是不凡,是西域名種,野馬群里套來的。我聽他們說,上百匹馬里就只這麼一匹全身銀白的,所有馬匹都跟著它行動,這是馬王啊!你可知它在古時叫什麼名號?」
「不知道。」胡炭搖頭說道,對於品馬鑒馬,他還是個門外漢,哪有什麼見識。
「傳說在三國時趙雲就騎了這麼一匹馬,它的名字,喚作雪夜獅子照。」勞老爺說。
「雪夜獅子照!」胡炭的心跳了起來,目光熾烈。這名字真好聽!馬匹神駿,名字也如此不凡!這馬要是他的就好了。
「我是騎著它實測過,放開腳力的話,一日一夜至少能跑一千三百里路,飛躍三丈高障礙,是當之無愧的千里馬。我那天是從潁昌府跑去江陵府,多處地段山路難行。若是路況好些,應該還能更快。」話剛說完,胡炭已經跑上前去,接過了莊漢的韁轡,伸手撫摸馬鼻,又幫它捋去鬃發,喜愛異常。
勞老爺眯眼嘻笑了起來。這小孩子很好對付嘛!這匹雪夜獅子照雖然名貴,但到底還是銀錢上的東西,而勞老爺從來就不把銀子當回事的。剛才受領了胡炭十幾張定神符,這價值可就遠遠無法估量了,用得好,那就是十幾條性命的收益!區區一匹駿馬,送給他又何足掛齒!只是現在倒不忙提這話頭,吊吊胡炭胃口也挺有趣的。
眼看著胡炭從馬頭看到馬尾,撫著白馬的腰身,又細細觀看蹄足,目光中欣喜和躍躍欲試怎麼都抑不住,勞老爺當即投其所好,提議乘馬出城感受一番。胡炭這時哪會說半個不字,喜不自禁,也不正眼去瞧那匹黑馬了,在莊漢的幫助下,小心翼翼跨上了馬背,手握著韁繩,見到坐高離地直有尋許,這感覺實在太好,頓覺自己也形象巍然起來。
勞老爺跟店前的夥計打過招呼,先借過來客人的一匹馬。以他的名望身份,自是無有不可。當下馬匹牽來,又請秦蘇去騎那匹黑馬,三人揚韁,便在路上小跑起來,出了石板道,漸漸加速,再出去數十丈之後,雪地開闊,放開腳力越奔越快,捲起三團白塵直向著城南跑去。
三匹馬銜尾相追,短時間內也分不出上下。胡炭性子好強,拍著馬脖子,只是要跑在最前頭。勞老爺和秦蘇都知道他心思,自不會去搶他風頭。聽得疾風過耳,感覺與前日裡那次乘馬又自不同。胡炭心懷舒暢,一時又把所有的不快都暫時忘記了。這匹白馬當真神異,胡炭沒多久就感覺得出來,奔行如風就不說了,蹄足高起而輕落,坐在鞍上幾乎感覺不到多少震動,踏雪之聲雖然急驟,卻又不失從容,嚓嚓嚓嚓的極有韻律,讓人能聯想起名師操琴,如此不慌不忙,行有餘力,這正是名駒的能耐。
胡炭和秦蘇二人是在申酉之交出的門,在飯莊中消磨了也有一個多時辰的功夫,到此時天色已經完全暗下。沿著道路馳向南門,見路上許多店鋪都掛起燈籠,照得街衢通明,因天氣寒冷,路上走的行人卻不多,因此也無須收速避人。
經過一片低矮的棚戶區域,這裡燈火就少了許多,通常三五戶里只有一家亮著燈,而且只在室內照明,全沒半點光亮透到街外,此處的積雪也要比別處要深,貧困人家,每日裡光是為衣食奔忙便耗費了全部精力,更哪有多餘精神來掃除外面積雪呢。胡炭『駕!駕!』的吆喝著,抖韁催促坐騎,其實這馬匹神駿異常,頗通人性,又何須用主人催促,小少年也只是喜歡這般掌控駕馭的感覺,過過嘴癮罷了。
正行之間,前方暗影里卻迎面行來五六人,衣色各異,黑暗裡看不清面貌,然而幾人行動迅速,似也是術界中人。小童防備心重,經過幾人時,不免多看了幾眼。那幾人在偏僻處趕路,也沒想到在入晚時分遇見這般肆意馳騁的人,見到胡炭的雪夜獅子照著實神駿,都是紛紛注目,兩方人馬交錯而過時,胡炭看清楚了走在前頭那滿面虬須的漢子,那人先是投來艷羨的一瞥,待得看清胡炭的面容,便是一呆,然後面上便湧起狂喜來。
「是這小孩!是他!就是他!兄弟們抄傢伙啊!」
三人的馬匹奔行何等迅速,等到漢子一番話說完,雪夜獅子照已經領頭跑過了二十來丈遠距離。胡炭心裡微微有點緊張,沒想到出門遛馬一圈都能遇到敵人。這些人自是聽到隆德府那邊風聲的了,也不知道手底如何,夕照山的幫手可還沒到呢,此時與不知底細的敵人纏鬥實非明智,說不得,只好先倚仗馬力擺脫掉他們。
在暗中謀劃之際,聽見後面的勞老爺笑道:「小兄弟,你的仇人追上來了。」秦蘇聞言大驚,回頭看時,果見幾個人施展身法,高起高落的在身後急行追趕。幾人的功力不弱,後起直追都能趕得上幾匹馬的速度。
「糟了,這怎麼辦才好?」秦蘇心神微亂,還沒想到應付的辦法,那勞老爺卻哈哈一笑,道:「剛才拿了你幾張符咒,料想你還覺得吃虧呢,我就幫你料理這幾個傢伙吧,省得你以後再有說道。」說話間,猛的一按馬背,整個人騰空而起,像被急風吹盪的樹葉一般在空中凌虛躡步起來。胯下的坐騎沒了乘者,嘶鳴一聲,瞬間又向前躥出六七丈。
胡炭又驚又喜,萬沒想到這看起來只會吃喝敗家的富家翁竟然也是個深藏不露的術界好手。當真是人不可貌相,魚蝦里藏有崢嶸啊!正生感慨,見著勞老爺反身向十餘丈外的敵人撲去,懷裡在這時卻猛然發出一聲尖鳴,一股劇烈的跳蕩震得他胸腹發麻。
靈龍鎮煞釘!有反應了!
「附近有妖怪!是夕照山的幫手到了!」
胡炭瞬間便想明白了這其中的聯繫。這幫手來得可真是時候!小童在心裡歡喜,緊張的情緒頓時一掃而空。有個勞老爺深藏不露在傍,暗處還有個隱藏的高手護駕,他還怕的誰來!只是這夕照山的妖怪早不來晚不來,偏在這時候出現,真會找時機!莫不是他一直藏在暗處,見到自己陷入危險時才出現?小童心中轉過無數想法,坐在馬背上四顧張望,想要看看來的妖怪到底出現在哪裡。
然而四處矮房錯落,黑魆魆的暗地裡只有高矮的屋脊,哪有半個人影!不光如此,靈龍鎮煞釘在響過那一聲過後,瞬間便又陷入沉寂里了。
人呢?這是什麼情況?又躲起來了?
胡炭呆呆的發愣,這情形可是有點出乎他的意料。聽見後方「嘭嘭!嘭嘭!」的幾聲悶響,勞老爺已經和敵人動上了手,勁氣排濤,六個漢子齊聲發出怒吼,一人還待召喚出豢獸,只是咒語才吐出半句就變成了尖叫,被卡在喉腔里再也念不出來,轉瞬之間,一切重歸寧靜,勞老爺像個沒事人一般,突然就又出現在空跑著的坐騎上,一臉從容平靜,似乎從來沒有離開過馬背。
這勞老爺是個高人!秦蘇和胡炭在頃刻之間同時都改觀了對他的印象,肅然起敬起來。雖然見他仍是一副笑嘻嘻的不著調模樣,可是二人已經不敢再有半點輕視了。
「小角色而已。」勞老爺淡淡的說道,這次倒是沒有故作深沉。
一小樁意外,並沒有打擾到胡炭的興致。三個人乘風駕馬,不多時便從南門出來,衝出到空曠雪地里。胡炭有心要考驗座下千里馬的腳力,朝勞老爺說道:「我可要盡全力跑了!你們要跟上來!」一喝駕,雪夜獅子照頓時離弦之箭一般揚蹄飛奔起來。兩個大人慌忙也振鞭追上,倏忽之間,蹄聲起落不絕,在這丘崗雪地間傳響,頻密得像是暴雨打芭蕉。胡炭哈哈大笑。恣意吆喝,滿心只盼著白馬能夠獨領,超出姑姑和勞老爺的坐騎一頭。
誰知道勞老爺座下的馬匹雖然駑劣,然而他的騎術實在精熟,雖然無法追上跑得興發的雪夜獅子照,卻也還能勉強維持著差距不至太大,而秦蘇的那匹黑馬更是讓胡炭震驚,雖然又黑又矮,速度也不像雪夜獅子照那般迅捷穩定,然而就是這麼個怪東西,速度一會兒慢一會兒快,也不用秦蘇催促,閒庭信步一般,慢時甚至落後在勞老爺身後八九丈遠,可是飛奔起來,卻好幾次超出到狂奔的雪夜獅子照前方,邊跑邊回頭,挑釁的望著雪夜獅子照。
這馬有來頭!胡炭登時上心起來,能夠這般輕易就跑贏雪夜獅子照這等名馬,又怎麼會是尋常牲畜!回頭可要問問勞老爺,這馬是什麼來歷。
三人三馬,如同一陣風一般,倏忽便在雪地上奔出數十里遠,胡炭興致得償,自是高興非常,撮唇狂嘯,清脆的呼喊聲遠遠傳盪開去,算是償了上一次騎馬時沒有實現的念頭。經過一番馳騁,這雪夜獅子照表現不俗,算是入他的心了。而秦蘇那匹黑馬也是死魚翻身,突然間在他心裡變得份量沉重起來。
在丘崗外繞過一大圈,看看離城已有五十多里地,三人便自圈馬,調轉馬頭往回走。這一次不須比拼,胡炭便也沒有使勁趕馬,任它由韁而行,等勞老爺二人追趕上來,便向他打聽黑馬的來歷。
「你確信它就是馬麼?」沒想到勞老爺卻回了他這麼一句話。
胡炭吃了一驚,「這不是馬是什麼?」忙向秦蘇的坐騎仔細看去,果然,經勞老爺這麼一提醒,他在黑馬的身上果然發現了一些特異的細節。這馬的體毛並不是平順生長的,而是一片片的旋結如魚鱗,四足雖短,然而筋肉分明,揚蹄之時,那一股股的肌肉就如同扭結的麻花一般,並不像別的馬匹那樣壘壘成塊。
「你看看它的前胸。」勞老爺道。
胡炭看時,卻見在馬胸的位置,竟然一左一右,斜著側開了兩個缺口,而且行動之間微微翕合,像是鼻孔在呼吸。難怪這東西能夠如此輕鬆就跑贏雪夜獅子照,四個鼻孔在吸氣,哪匹馬還能跑得過它!不過胡炭也因此得出來結論,這不是馬匹。他見過的馬匹雖然少,但卻知道,有些異馬雖然形貌特異,但卻絕不會長出這等異狀的。
向勞老爺問起這馬的來歷時,勞老爺說前年去吐蕃遊玩,在一處山林上見有許多巨鷹聚集盤旋,叫聲悽厲,還不住的撲下樹林攻擊,數目有數十頭。待得好奇去察看時,看見這頭小黑馬駒就在山石溪流之間跳躍躲避,行動敏捷異常,地上卻還躺著十數具巨鷹屍體,當時便出手制服了它,帶回來到潁昌府,兩年養成這麼大。
胡炭聽說,嘖嘖稱奇,對這匹古怪的像馬又不是馬的東西生出許多好感來。
勞老爺猜知他的想法,嘻嘻一笑,忽然便拋出了大利來:「你若是喜歡,雪夜獅子照和這隻畜生之間,你可以選一匹帶走,就當是我付給你的符咒酬金了。」胡炭心中湧起狂喜,這勞老爺如此識情知趣!他的十幾張定神符果然沒有白送出去!只是該選那一匹呢?若是在得知黑馬的來歷之前,他是篤定不疑只會選雪夜獅子照的,然而聽過勞老爺的講述,這黑馬如此怪異,行為又深對他的胃口,他一時之間便無法取捨了。
勞老爺見他抓耳撓腮,左右為難,只樂得嘻笑不絕。好半天之後,胡炭仍沒選定,秦蘇已經看出勞老爺是在故意為難他。不忍心小童再煎熬下去,便笑著向勞老爺說道:「勞老爺,你送給炭兒一匹馬,你讓我們以後怎麼行走,是他騎著還是我騎,我們總是有一個人走路的,這不是故意為難我們麼?」
胡炭聽說,登時喜道:「對啊!勞老爺,你總不能讓我姑姑沒有馬騎吧,反正你家大業大,也不差這麼一匹馬,你就把黑馬給我,雪夜獅子照給我姑姑好了,大不了以後你需要定神符的時候,我幫你多畫一兩張。」他到這時便不敢再胡亂應承,說畫個幾十上百張的大話了。
勞老爺要的就是這個。當下哈哈一笑,道:「這倒是我的疏忽了!好吧,既然如此,我就把雪夜獅子照送給姑娘,白馬配玉人,正是合適!」
胡炭心花怒放,這下魚與熊掌二者兼得,人生快事,何勝如此!對著勞老爺的態度著實親熱起來。勞老爺邀請他和秦蘇去他莊上做客,便也毫不猶豫的答應。反正這勞老爺錢多花不完,幫他去禍害掉一點銀子,順理成章,天公地道,這事小童拿手。
二人言談甚歡。眼見著遠處城堞已然在望,胡炭看出這勞老爺是真心想要跟自己結納的,處處尊重自己的想法,心中忽然生出個念頭,便向勞老爺問道:「勞老爺,只知道你姓勞,還不知你名諱叫什麼呢。」
他以一個孩童的身份,問尊者名諱,其實是不甚恰當的。哪知勞老爺卻不以為怪,笑著答道:「啊哈!見笑!忘了跟兩位說明了,我是姓勞,單名一個免字。潁昌府人士,不過每年裡並不固定在此,而是四處游賞,我在別的城裡還有居所的,日後有機會,要帶你們去看看。」說著,朝胡炭拱手,又向秦蘇拱手,姿態放得極低。
「嗯,勞免,勞免,這名字好記。」胡炭在心中想著,卻又說道:「勞老爺,我還有個問題要請教……」勞老爺殷勤的說道:「請問吧,我必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胡炭笑嘻嘻的,湊近勞老爺,臉上現出一副神秘表情,低聲道:「勞老爺,你是怎麼把妖氣隱藏得這麼好的……」
勞免立時面色大變,他『啊!』的一聲驚呼,把身子驟然離遠,瞪圓眼睛,指著小童喝道:「你……你……是怎麼發覺的?」
胡炭沒想到竟然一蒙就中,哈哈大笑起來,得意非凡。其實這個懷疑他在靈龍鎮煞釘先前一響即止的時候便存有了,當時左近看不到人跡,就只有勞老爺和那幾個隆德府趕來的敵人在拼鬥,在隨後的馳行中胡炭一再留意,果然沒發現別的異常,小童懷疑妖怪其實就藏在這幾人中間。
後來,見到勞老爺一再示好,處處為自己著想。胡炭忽然便想起了前日在那雪谷中時,錯綱和暗食幾隻妖怪提起單嫣姑姑時的忌憚模樣,單嫣姑姑似乎在夕照山頗有地位,眾妖怪都要看她面子。再聯繫起明錐先前說要給自己找個幫手來,而這勞老爺又出現得如此之巧,諸多細節一一連接起來,便有了這麼個猜想。
勞老爺自然想不到自己哪裡出了破綻。他本相是崖蜥,避役之屬,最是善隱善藏,因天賦異稟,最喜在人間混跡,從來也沒人發現他妖怪的身份。因有著數百年的經驗歷練和強大妖術在身,掙取錢財實是輕易非常,所以勞免花錢如流水一般,在各處府州都置辦有產業。夕照山向來都把他當成埋在人間的眼線釘子,什麼地方有風吹草動,他這裡都會第一時間得知,然後返報回夕照山。
三個人向城門行去,勞老爺一再追問胡炭,從何處看出自己的破綻。小童這時就故作神秘了,笑嘻嘻的,只是顧左右而言他,被問得急了,虛話套話給他講了一堆,雲山霧罩,就是不說明原因,把個妖怪老爺氣得半死,卻又無可奈何。
眼見著離城門已近,不過數里之遙,勞老爺恫嚇道:「快說!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的身份了?卻故意裝作不知道?不說個明白,我就把你吃掉!」哪知還沒等到胡炭回答,他忽然間卻似有所感,把目光向前方投射過去,只見前頭風卷白沙,濛濛茫茫一片,待得雪塵止息下來之後,皚皚的白雪地里,一個身材高大的老人漸漸顯出了身形,正在大踏步向他們迎面行來。
「又是敵人麼?」勞免心中想著,朝著胡炭瞪去一眼,也不知道這小娃娃在隆德府到底惹出來什麼亂子,這才半天功夫,就有兩撥人找上門來了。只是他現在問不出胡炭的話,心頭正不爽呢,亟需找個發泄悶氣的地方,這老頭在這當口上門找茬,算是自尋死路了。
距離尚遠,那老人的形貌瞧不清楚。然而看他衣衫樸素無華,衣襟袖口還有絲絲縷縷的破損,顯然是個不太會經營日子的人物。勞免對他便有了些輕視,凡人世界是個講究實力的地方,一個人能耐如何,通常從衣食住行上就能夠看得出來。這麼個破落叫花子似的人物,竟然也要學人劫道麼?
那人行動甚快,看起來一點也不想耽誤工夫。瞬息之間便要走近了,花白頭髮,形容落拓,是個上了年紀的老人。他懷裡橫抱著一樣東西,用翠綠的軟錦包裹著,小小的一團,被他珍重至極的捧在胸口,細心呵護的模樣。
「你怎麼連這樣的老傢伙也要招惹?」勞免乜眼向胡炭說道,也不等少年回答,喝駕一聲,猛夾馬腹,坐騎『咴!』的一聲鳴,四蹄騰空,速度驟然爆發,便向那老人衝撞過去!
「站住!」勞免朝那老者喝道,還在半途中時,便已經躍離了馬背,他故意要做給胡炭看,身上妖氣在這時全然沒有掩飾,盡數爆發出來,如同實質的槍戟一般,強橫無匹。暗夜的空中,只見一團強烈的輝光蓬然炸射開來,秦蘇和胡炭隔著很遠距離感應到,都感覺到了迫人的威壓。
「嚯!」靈龍鎮煞釘尖鳴起來,劇烈跳騰,幾乎要破衣而出。胡炭和秦蘇都是心中震駭,睜大眼睛看著那團光芒,這就是勞老爺的實力麼?萬沒想到,這麼一個看起來狡猾又和善的大富豪,竟然隱藏有如此驚人的手段。
「死吧!」勞免發出大喝。
「轟隆隆隆隆!」妖怪這滿蓄勁力的含怒一擊,聲勢何等驚人,震雷般的爆響從二人交手處猛傳出來,遠處的姑侄二人聽在耳中都覺得難過已極。料想敵人受了這等威勢的攻擊,怕不要碎成齏粉了。
沖天的雪幕,見證了勞免剛才傾力一擊的威力。十數丈方圓地里,半人深的雪層被二人交擊的震盪盡數轟成碎粉,又被狂溢的飆風掃掠卷揚到空中,從遠看去,這一大蓬成扇面狀漫揚的雪白幕幅幾乎完全遮擋住了幾人立足的這片空地。
按著前日明錐與瘋禪師戰鬥之時的所見,這樣上騰高空十餘丈的雪塵,是不會在短時間內消失的,要在疾風的吹刮之下,浮蕩上好一陣子才會慢慢灑落。
然而姑侄兩個,在這時便見到了一幕奇景,那股沖騰上天直欲遮蔽天穹的雪白塵幔,在突然之間,像被地面什麼巨大無比的漩渦吸攝,由蓬然外擴的狀態倏然內卷,一眨眼之後,迅速收縮下壓,最後凝結為一點,就如同一個被吹脹膨隆起來的白色布囊,在極短時間內抽盡內中空氣而收癟復原一般,場面豁然頓空,把先前雪塵漫揚時遮蔽的景象清清楚楚呈現出來。
那老人好端端的站在原地,半步也沒退,右手單掌微伸,一團濛濛的漩渦狀氣團正在他掌中旋轉著。而勞免卻已經衣衫盡毀,渾身浴血的半跪在十數丈外的雪地里。
那法力高強的妖怪,此時已然重傷,臉上是一副驚懼和不可置信的表情。他死死的盯著那老者掌中的漩渦,發出了駭然的驚呼:「覺明者!」
覺明者!第五重玄關!(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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