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選擇,又是選擇嗎……我的人生,到底還有多少必要的選擇?!
姬彩有些痛苦地揉了揉頭髮,思緒在現在與未來之間徘徊不定,神色如入魔怔,不知該如何自處。相信將大多數人放到同樣的場景下面,也不會比姬姑娘好多少想留在現在與親人相伴,你就必須忍受後半生那沒有盼頭的日子;想穿越到未來去重新開始,你就必須割捨掉現在的一切,做好最後一面的準備,徹頭徹尾地「從頭活過」。兩邊都讓人痛苦,兩邊都有得有失,或許那種像小說中一般完美的答案,從一開始就是不存在的。
成長,或者說,人生就是如此。讓你在一個正確的答案和錯誤的答案中選,那根本稱不上是選擇,你腦子進水了才會去選那個錯的。真正的抉擇是……兩邊的答案都是錯的,且各有各的錯法,根本無法用數字衡量出哪邊錯的更多。要麼手心挨一刀,要麼手背挨一刀,反正你別想完好無損地回去——這是生活,不是好萊塢式的大片!
這樣的抉擇對一個小姑娘來說,未免太沉重了點兒。
「我……能不能……跟父王商量一下……」
姬彩低著腦袋,小聲地囁嚅了一聲,隨後又像是反應過來什麼一樣,驚惶地扯住尹族的衣袖,生怕他從身邊溜走,「我沒說不去啊!沒說不去……你別走……那個,在我想明白之前你都不准走……」
在姬公主的印象中,像尹族這樣的活神仙基本上都是神龍見首不見尾的——這正是他們這類人在神話中的形象。一般來說,他們若是相中了某個凡人,也就會給一次機會,要是凡人明確地拒絕了他們,那也就沒什麼好說的了。大路朝天,各走一邊。姬彩這會兒也挺害怕尹族以為自己是在拒絕他,從而收拾金銀細軟跑路,這天地蒼茫,再見面就不知道是什麼時候了。
話雖如此,尹族也是剛出來工作,哪知道行內神棍們的潛規則啊,半天愣是沒明白姬彩到底是什麼意思……好在他也沒細想,點了點頭,便將姬彩從草坪上輕輕扶起來,一步一步朝著王宮內殿走去。
起初,姬彩還因為尹族親自來扶她而有些高興,但慢慢地她的情緒也就冷下來了。腳下的步子更是一步比一步重,好像雙腿灌了鉛一般,恨不得從地面上一毫米一毫米挪過去。離內堂越近,姬彩的呼吸就越是急促,她本能般地大口呼吸著這裡的空氣,拼命地環顧四周,好像要將這一切全都深深刻在腦中一樣。
尹族看在眼裡,沒去催她。
二人心知肚明,如果一切順利的話……這可能就是姬彩倒數幾次看這座大殿的機會了。
先前從苦海中解脫的喜悅一掃而空,姬彩只覺得心臟被什麼東西給墜住了,一呼一吸都顯得分外疲勞。身旁的尹族倒是面無異色,只管慢慢地向前走,這時候姬彩不禁開始羨慕起他的鎮定自若如果自己能有這種程度的修為和定力,相信也就不會為眼前的事情發愁了,嫁到魏國又如何,嫁到燕國又如何?心念不動,這不過就是個過日子的地方罷了,又能把自己怎麼樣呢?
可惜的是……姬彩不是尹族,那般灑脫的話語也只能在心中想想而已。
大殿。內堂。
周顯王此時已是褪去王服,換上一身無比簡樸的素袍,坐在一張藤椅上,用手輕輕揉著自己的太陽穴位置。他的面前放著一杯沏好的清茶,但由於一直沒喝,茶水的熱氣都涼透了。眼見尹族領著姬彩進來,周顯王呆滯的目光終於有了些神色,他疲憊地沖二人笑笑,攤了攤手,用一種揶揄的口氣說道,「尹上卿……寡人這一天聽的壞消息夠多了,希望你能說些中聽的。」
聽到父親的語氣如此疲憊,姬彩不禁悲從心起,呡緊雙唇,眼淚含在眼眶裡,卻又不敢哭出來。她知道,如果在這裡哭出來的話,恐怕自己就真的不會走了……在父親最需要的時候拋棄他,這算是什么女兒才能做出來的事啊?
「陛下,非要說的話……臣確實帶來一個好消息,姬彩公主或許不用和燕文公成婚了。」還未等周顯王從呆滯中醒過來,尹族便趕緊補上了後半句話,以免他將這一切想的太簡單,「代價就是姬公主從這個世界上徹底消失,消失得連影子都不剩。秦孝公在列國都安有眼線,但臣敢保證……無論怎麼搜尋,他們都找不到公主的一根頭髮。」
接著,他將時間旅行的原理用他能想到的、最簡單的語句闡述給周顯王聽。姬扁算是接受過當代「高等教育」的人,可他依舊無法理解尹族話中的大部分含義,聽得口乾舌燥、萬分吃力,鬍子和眉毛都快揪到一起去了。但不管再怎麼難以理解,周顯王都沒有叫停,而是竭盡所能地豎著耳朵繼續聽下去,好像是在用這種方式確保女兒未來的安全。就這樣,尹族慢慢地講,周顯王靜靜地聽,他的神色也從一開始的迷茫逐漸變得很痛苦、很悲傷。
尹族十分清楚這種表情,那是不得不捨棄至愛時左右為難、痛苦不堪的不得已而為之。看著周顯王的痛楚,會讓他想起自己的往事。
至於姬彩……早就縮在尹族後邊,不敢看她的父親一眼,也不敢說話。畢竟,這樣的方法,相當於就是「臨陣脫逃」了。她不負責任地走了,卻將一大堆爛攤子留下來,留給這些走不了的人。可以想像到,秦魏兩國的憤怒、世人的輿論,還有再也見不到自己的悲慟……這些將會像山一樣壓在周顯王的肩膀上,讓他不堪重負。
……
「這樣啊……寡人大概聽明白了。」良久,周顯王長長地嘆了口氣,好像全身的骨頭都被抽走了那樣軟趴趴地躺倒在椅子上,有氣無力地問道,「尹上卿,既然還有辦法,為什麼不早同寡人講?」
「此計雖然能讓公主暫時免於一難,但也相當於讓您和她就此分別,天人兩隔,再也不見,並不是什麼好方法。」尹族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說道,「公主並不想嫁予燕君,微臣也可以理解……但要是因此讓陛下再也見不到她,未免就有些太過分了。」
「哼哼……尹愛卿啊,你真是聰明一世,糊塗一時!」周顯王不甚在意地嗤笑一聲,隨性地擺擺手,說道,「若是將彩兒嫁到燕世去,你覺得寡人還能再見到她嗎?近年來,周世衰退得很厲害,前來朝貢的小國也越來越少……照這個勢頭下去,說不定燕君也會在某一天選擇和洛陽斷絕來往,明哲保身。即便他不與我斷交,也從未聽說過哪國朝貢時會帶上王妃的,寡人要是想見彩兒,就得親自去薊城。
問題就在這兒,眼下,這洛陽之所以還能存在,正是因為寡人『什麼都不做』,讓列國諸侯覺得沒有威脅。試想一下,如果寡人公然前去燕國,必然就要落人口舌,給予他們進攻此地的理由。考慮到這些種種……彩兒進了燕國,寡人就相當於再也見不到她了,和你說的也沒什麼區別嘛,哈哈哈……」
「……」尹族的瞳孔猛地縮了一下,他有些不可置信地望著周顯王,火紅色眸子裡頭一次蹦出些許疑惑,好像是在用眼神問「這樣真的好嗎」。
就算他再怎麼沒工作經驗,也能聽出周顯王是在扯淡……什麼叫「相當於再也見不到」?姬彩嫁到燕國,她就在燕國好端端地呆著,姬扁若是想見,微服私訪著去不就行了?他名義上是洛陽的領主,但實際上又不管事兒,出去兩天完全不礙事,將城內的大小事務交給顏太師即可。再順便讓尹族當他的貼身侍衛跟著一塊兒去,保准在路上給他伺候得舒舒服服,探親的同時順便連春遊也一塊兒省了,豈不美哉?
他這麼說,這麼「不在乎」,只是想儘可能降低姬彩的負罪感。
他想讓姬彩離開這裡,離開這片紛爭的權力旋渦,去未來尋找屬於她自己的活法。
「尹愛卿,寡人還有一事不明,若是彩兒真的到了一百年後……莫說語言,可能連錢幣都已經不通用了,彩兒身上什麼都沒有,她要怎麼生活下去呢?」周顯王到底是在王位上坐了四十多年的人,一開口就切中了要害,問出來的問題更是姬彩從來都沒想過的,順帶著也將她的熱情降低了些許。
是啊,就算是一百年之後,人也是要吃飯的。
「陛下莫急,微臣也會在一百年之後等待姬公主的。有微臣在……公主殿下的吃喝住行都不是問題,陛下大可放心。」
「可是愛卿,你方才說過,你只能送一個人去往以後啊!」周顯王不禁有些懵了,「既然送了彩兒,你自己要怎麼去呢?」
尹族猶豫了一下,還是向他承認道,「陛下……微臣不需要『跳轉』到百年以後,微臣本就可以一直活到那麼久。一百年,一百年,一百年……這些數字足以讓凡間最高貴的宮殿化成灰燼,但在微臣眼中也算不了什麼。公主每隔一百年都會回到世上,在人間呆上一年半,那微臣就乾脆一直不死,一直陪著公主,直到天空和大海都腐爛成灰,直到人間最後一朵花凋零殆盡。」
聽到這如此霸氣側漏的言論,周顯王先是一愣,再是一驚,最後終於露出了無比欣慰的笑容。他知道眼前的這個神是可以託付的,將自己的女兒交給他,周顯王覺得很安全,很放心,至少比交給燕文公放心多了。
「既然如此,愛卿,彩兒就拜託你了……」他如釋重負地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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