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來,起來,你這婦人快從地上起來,隨我等走一趟去。樂筆趣 m.lebiqu.com」
呼喝之聲連連響起,七八名差役從城門口涌了出來,團團將一個農家女子打扮的婦人圍住。
城門口,往來打水挑水賣水的行人,亦或者是一些個行商販賣蔬果的,見得公差拿人,紛紛退到了一旁,看起了這場突然而來的熱鬧。
只有一個面目乾瘦看著像是三四十歲的農夫,攔在了婦人身前,跪倒在地,苦苦哀求「各位差爺,我娘子有孕在身,不知是犯了什麼法令,要捉拿她去?」
躺在地上的農婦顯是被驚嚇到了,眼中有淚,一手撐在地上,一手則護在隆起的小腹前,生恐被人傷到了腹中的孩兒。
「鄭家兄弟,這婦人犯了何罪,要擒拿她?」
「對啊,莊二,你們抓那婦人作甚,她可是犯了法?」
圍觀的人群里,有一些識得差役中人的,看不過眼,紛紛出言問道。
那些個差役換做平時,恐怕對於旁人的詢問也不理會,偏生這次的命令來得蹊蹺,又見得地上的一對夫妻可憐,稍稍收回了手腳,拿眼睛看向城門裡後面走出來的一個身影。
「愣著幹什麼?」
從城門內走出來的是一個青衣道童,看年歲約莫十五六歲,面向看著稚嫩,口氣卻頗為惡劣,唾了一口唾沫,大聲衝著一幫衙役喊道「仙姑正在祈雨,已然得了法諭,這城中但凡孕婦,都需抓到法壇前,你們這些潑才,領了縣尊大老爺的命,還不快點動手,莫非想挨板子不成?」
眾多差役登時噤若寒蟬,官府胥吏說威風也威風,但說無奈也無奈,威風自然是對平頭百姓,無奈則是上官若是發下命令,敢違抗不遵的,挨板子是小事,生生打殺了也不少見。
差役之中一個似乎是領頭的中年人,面色變幻一陣,咬咬牙猛然喊了一聲「動手。」
當即便有三四人一擁上前,將那個擋在婦人前面的漢子拽開,跟著又上去兩人,一左一右,不顧那婦人的哭喊,架起對方的手臂,從地上扯了起來。
那似乎是領頭的差役,又衝著周圍投來的目光,掃了一圈,喊道「縣中已有多月不見半滴雨水,縣尊請得道法高強的女神仙,為我等祈雨,縣中懷有身孕的婦人,皆要去法壇前,你等不可怠慢。」
「各位差爺,高抬貴手,且放了我家娘子,要拿便拿我好了。」那被三四個差役抓住了手腳的漢子拼命掙扎了起來,哭喊著大叫道。
被兩名衙役架著著胳膊的農婦掙脫不得,滿臉是淚水,哭個不停。
「少廢話——」
有差役被那男子的叫嚷,還有女子的哭聲攪得心煩,登時大聲喝罵了起來。
那站在城門口的青衣道童則目光掃過眾人,大喇喇的一副神氣模樣,忽而眼睛一轉,又用手指了指人群中一個縮在後面的小婦人,喊道「那個小婦人小腹隆起,也是有了身孕的,且把她抓去法壇前。」
領頭空閒下來的差異帶著另一人,登時如狼似虎地撥開了圍觀的人群,衝到了那個小婦人面前。
那小婦人面前又有一個書生打扮的青年,滿頭大汗地擋在前面,連連叫道「幾位差大哥,小生有功名在身,小生是秀才。」
「管你是什麼秀才,縣尊有令,為了祈雨,諸事且放在一邊。」
那已經煩躁不堪的中年衙役,抬手就將書生打扮的青年推搡到了一邊,跟著另外一個衙役上前,伸手就去抓那個看著同樣顯懷的小婦人,動作之粗暴,完全不顧忌對方身孕。
就在這時,忽而一頭大白豬轉了出來,一頭拱在了這名衙役的屁股後面,這名衙役登時如同飛了起來一般,噗地一下,摔在了黃泥道上,跌了一個狗吃屎。
「誰?誰人膽敢偷襲官差?」
那衙役栽倒在地上,手腳並用,連忙爬起身,這一跤雖然跌得難看,但並不算重,氣沖沖地大吼了起來。
只是這一回頭,看著傷害自家的兇手,登時有些傻眼。
就見一頭肩高差不多到人腰身,體型肥大罕有的大白豬,正沖他抬了抬腦袋,眼神之中似帶著幾分輕蔑之意。
「好畜生!」
這名衙役怒罵一聲,可不等他有所動作,那頭大白豬又轉而掉頭,朝著其他幾名衙役衝撞了過去。
城門前,那一左一右架著婦人的兩名差役,聽得後面的動靜,本就有回頭探尋。
這一望之下,兩人齊齊嚇了一大跳,驟然見那大白豬朝著兩人這邊沖了過來,登時慌了神,鬆開了抓著的農婦,就要逃開,可那大白豬也不衝著農婦撞去,反而一左一右,先後將兩名差役給拱翻了出去。
「哎呀呀,好大一頭肥豚!」
「沖這邊來了!」
那幾名抓著農夫打扮漢子的衙役,方反應過來,又見那大白豬衝著他們來了,頓時叫喊了起來。
連忙棄了被他們鉗制住的農夫,四處逃竄,但哪裡來得及,又被那頭碩大的大白豬趕上,輕輕拱了一下,個個仰面倒地,叫苦不迭。
旁邊的圍觀挑水賣水賣貨的行人,前番被衙役們虎狼性子給嚇得噤若寒蟬,突然見得一頭大白豬冒了出來,都是怔在了那裡。
但見得幾名衙役,被那大白豬拱翻在地,場面著實滑稽,噗嗤一下,有人憋不住笑了起來。
沿途個個往來的行人,跟著齊齊大笑,隱約間甚至還有叫好之聲響起。
場中那身懷六甲的農婦似乎也被驚嚇到了,連連後退,只是那大白豬像是看不到她似的,繞了開去。
大白豬幾下拱翻了六七名衙役,似還尤不滿足,四蹄揚起,又衝著之前叫囂得厲害的青衣道童拱了過去。
那道童早嚇得變了臉色,連滾帶爬的就想要從城門口逃開,只是又被大白豬從後面趕上,輕飄飄地一拱,步了那些衙役們的後程,噗地一聲再次跌了個四腳朝天。
在另一邊推搡書生的中年衙役眼見眾多衙役被那大白豬拱翻追趕,嗆啷一聲拔出了腰刀,怒聲吼道「這是誰家的牲畜,敢在城門口作怪?」
其他眾多被拱翻在地的衙役們,這會也都站了起來,聽得中年衙役的拔刀聲,一個個也從腰間拔出了腰刀,大聲呼和出聲。
三五人揮舞著腰刀,朝著那大白豬圍了上去,這城門口眾目睽睽之下出了個大醜,每個人都恨不得將那頭拱翻他們的大白豬砍上個十七八刀,最好分了吃肉,才能消減這番丟了臉面的惡氣。
那大白豬見得衙役們拔出刀來,肥大的身軀以不合常理的機敏,一個扭身快步跑開,躲到了城門邊一高一矮兩個人影后面,哼哼唧唧地叫喚著,似衝著擋在身前的兩人炫耀功績。
「道友出了一場好風頭。」
裴楚看著躲到自家後面的豬道人,搖頭失笑,他看完榜文方聽得動靜,不等他出手,這豬道人早搶先沖了出去,左突右撞,攆得一幫衙役哭爹喊娘。
這會看衙役們反應過來,各個拔出了刀,又快步躲到了他後面。
「豬道人,幹得漂亮!」陳素則拍了拍豬道人的腦袋,臉上笑容燦爛。
那七八個衙役這會手中拿了利刃,又聚集在了一起,在那名領頭的中年衙役的帶領下,氣勢陡漲,虎狼似的沖了過來。
那領頭的中年衙役目光落在了裴楚的身上,大步上前,厲聲喝問道「你是哪裡來的道人,怎地如此大膽,敢在城門前放任家畜行兇傷人?」
這話說得氣勢不凡,但被旁邊一眾圍觀的人群聽得,又是一通大笑。
自天時不佳以來,人人心中多有憤懣,驟然在城門口見得這麼一場鬧劇,倒是讓人開懷了不少。
裴楚看著面前的眾多衙役逼近,目光望向領頭的那名中年衙役,也不理會對方指責,反而問道「差人為何要抓無辜的懷孕婦人?」
這中年衙役久經世故,是個有眼力的,見裴楚一身道人的打扮,又跟著一頭體型碩大的怪異肥豬,心覺有異,想起張貼榜文之後,城內便來了諸多異人,倒沒敢上前貿然拿人,只是道「我等差役也是奉命行事,這縣中已是半年多不見雨水,需尋各家懷孕婦人去女神仙法壇走一遭,求法祈雨。小道士,你可要阻撓我等辦差不成?」
「什麼祈雨之法需要抓無辜的孕婦前去?」裴楚眉頭皺起,目光轉冷,面對著七八名持刀差役,仿若未見,一步邁出到了這中年衙役面前。
那中年衙役雖持刀在身後,可這一瞬只覺得周遭似平地起了個風旋,面對裴楚上前,不自覺就後退了一步,心頭莫名打了個寒顫。
他也算有幾分武藝,說不得參加武舉還能考個武秀才,只是眼前這道人看著年歲不大,不知怎地就給了他一種隨手會被掐死的感覺。
吞咽了一口口水,期期艾艾道「我等只是聽人使喚,如何知道這祈雨之法,你若要問知曉,可問那仙官……」
說著,中年衙役掃過四周,想要找尋方才對他們大呼小叫的青衣道童,只是一抬眼望向城門內,就見那道童拔腿已然跑出了老遠。
裴楚順著中年差役的目光望去,也望見了那慌裡慌張跑遠的道童,嗤笑一聲「這也是仙官?」
那中年衙役眼見青衣道童快跑了個沒影,氣勢又弱下去幾分,解釋道「城中前些日來了位姓沈的道姑,自稱女神仙,又帶著男男女女五七人,女的叫做仙姑,男的喚作仙官,揭榜見了縣尊,縣尊好不敬重,如今正在城內起了雩(y)壇求雨,命我等來尋城中懷孕婦人。」
說道這裡,這中年差役又衝著圍觀眾人拱了拱手,「我等辦差也非願意,只是要這些孕婦在雩壇走上一遭,又不傷性命,還請諸位鄉里莫要阻撓。」
圍觀的眾人里,一時間方才的鬨笑夏然而止,便是方才被衙役們撕扯給嚇著的兩對夫婦,也是垂頭不做聲。
所謂春三夏四好栽秧,萬目懸懸盼雨暘,而今已然是到七八月,錯過了時節,好在越州天暖,若是有雨水即刻補種,還可收得一茬晚稻。可再延誤,大戶人家或還有存糧,甚至有米粟發賣,於小民而言怕就是個饑荒之年。
那邊中年衙役見裴楚不作聲,只當裴楚不會為難,便轉頭吆喝著其他差役收起腰刀,又走到方才那兩對夫婦面前,賠禮道「我等職司所在,不得已衝撞了。還請你們與我一起去法壇前走一遭,好交了這差事。縣尊早有令下,若是被女神仙相中上了法壇,自會給三五貫錢充作酬謝。」
那兩對夫婦怕衙役們再度撕扯,又聽得有賞錢,猶疑了一陣,不再抗拒,三無貫錢已然算是不少,那秀才夫婦家境或可,還算好些,另外一對農人打扮的夫婦,聽得三五貫錢,早沒了掙扎抵抗。
那中年衙役又望著兩對夫婦,沉聲說道「我等也不抓你們,只問一句,你們可願去城內法壇走一遭。」
「願意。」當先那農人夫婦就搶先開了口。
那秀才面色變幻,似有些不願意,期期艾艾一番,最後聽得後方的小婦人低低應了一聲「便隨差爺去。」
旁邊圍觀的眾人這時早沒人鬨笑作聲,只是有人心中不免嘆息,這些個胥吏衙役,耍威風慣了,偏要威逼,若是早說有酬銀賞賜,利誘之下哪裡還會在城門前鬧上這一場。
但這等話終究是沒人敢說出來,不說這些衙役大多數人惹不起,便是祈雨一事,與自家也息息相關。
「哥哥,是我們枉做好人了麼?」
陳素站在豬道人身邊,看著方才還哭天喊地的兩對夫婦,轉眼間不再哭喊,圍觀鬨笑的眾人也都沉默了下去,神色兀自有些忿忿。
裴楚摸了摸她的頭,輕嘆一聲「這便是世情了,我們行事但求無愧。」
說著,又望向大白豬,「朱道友以為呢?」
「可有他們後悔的時候。」
正當裴楚以為豬道人可能會哼哼唧唧地表示幾聲不滿,耳邊卻驟然聽得豬道人說話的聲音響起。
「咦?」裴楚訝然,俯身拍了拍豬道人肥碩的腦袋,「道友手段倒是多。」
此前豬道人在人前從不開口,裴楚倒是不知他還有這等傳音入密的法術。
豬道人哼哼兩聲,說話的聲音又在裴楚耳邊響起,語帶戲虐道「小道士,用懷孕婦人祈雨,想來行的是月孛之法。我幫他們一場,又有你在,自然能脫身。可他們偏被小利所誘,可有得後悔的。唉,這便是我厭煩人身行走,見不得是非,又落不得好處。還不如做頭渾渾噩噩的肥豬自在。」
「月孛之法?」
裴楚沒理會豬道人的牢騷,相處已久,知對方性情,反而對他所說的月孛之法,來了興趣。
「這三言兩語,也說不清,不過能懂月孛求雨,想來懂那畫盜之法也不一定。」
裴楚低低念了一聲,「月孛,畫盜……」
這時。
那邊的中年衙役做通了兩對夫婦工作後,擺手讓幾名衙役前面帶著兩對夫婦進城,又轉而走回到了裴楚面前,拱手道「道人,你可見到了,這非是我等催逼,他們為了祈雨事,自願去的。」
裴楚站起身,斜睨了一眼這中年衙役,不自覺想起了楊浦縣的彭都頭,同樣是胥吏,彭孔武慷慨激越,為民出頭。
而眼前這些衙役,精於世故,不敢觸怒於他,可威逼利誘的胥吏手段,拿捏起尋常百姓,卻是一掐一個準。
那中年衙役見裴楚依舊不說話,又行了一禮,轉而就要帶著人進城離去。
「等等!」
裴楚忽而出聲,叫住了那中年衙役。
「道人還有何事?」中年衙役回頭問道。
裴楚仰頭看了一眼萬里碧空,而後低頭衝著一旁的陳素笑了笑,「去吧。」
「是。」
陳素聞言,臉上的悶悶不樂之色盡去,轉身一個箭步,在那蒼頭老者身邊的城牆踏了一下,整個人騰躍而起,伸手在貼著的求雨榜文上一扯,撕拉一聲,將整張榜文揭下,幾步跑到了裴楚面前。
裴楚將那張求雨榜文拿在手裡,看著那中年衙役道「既然貴縣張榜求雨,我也與你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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