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過窗戶葉易安極力想一探細絲狀法器的主人,卻一無所獲。
天際雲牆上,黃冠女修滿臉怒色,「二十年了,王老妖你還是只會暗箭傷人。連面都不敢露還要大言不慚,今日貧道就在此間等你出來一戰」
不等細絲狀法器的主人答話,言如意的聲音響了起來,這聲音與此刻她的人一樣,飄忽的很,難以確定位置,「玄玉仙長修行絕高,在道門地位尊崇,今日此來,可是要再啟聖道兩門的大戰?」
道門與魔門大戰一開,影響實在太大,這遠非玄玉所願,亦不是她一個人能決定的。言如意此言一出,頓時便讓她盛怒下的氣焰為之稍窒,而後再開口時,未再提邀戰之事,也沒接重開御魔之戰的話茬。只是緊緊扣住一條,魔門擄掠了她的弟子林子月,今日若不交出來,絕不甘休。
配合著言語,玄玉抬手輕拂,身側雲牆開處露出一大片身穿杏黃道衣的陣容,益增其氣勢,看來這一趟她的確是有備而來。
&玉仙長誤會了,我等何嘗擄掠林子月?」
聞聽言如意此言,葉易安心中猛然一緊。當著道門這麼多人的面,林子月身份上的秘密豈能被揭破?
妖女!若此時言如意就在面前,葉易安定會毫不猶豫的竭盡全力將其搏殺。
就在葉易安心中發緊泛涼時,言如意話頭一轉,沒提林子月乃是自願而來之事,也沒揭其身世的秘密,「本就是一場誤會,若因此壞了聖道兩門的和氣實在不值,林子月就在此間,仙長既然要人就請帶走便是」
聯想到言如意與言無意之間你死我活的紛爭,言如意此刻如此好說話的示弱也就不難理解了。與此同時,葉易安也已明白玄玉的來歷。
這就是林子月此前曾經提過,目光絕高卻有意收她為徒的玄字輩高道了!沒想到駱天賜搬請的援兵竟然是她,更沒想到,玄玉對林子月的看重竟然到了如此地步,不僅沒受那流言影響。反而在師徒名分未定的情況下為了林子月鬧出如此大陣仗。
這的確是個好師傅啊!
因為過往的經歷葉易安對道門的印象可想而知,但此刻,他卻對玄玉油然生出許多好感。
玄玉是為林子月而來,並不願擴發事態;言如意又因內部事務有志一同,甘於退讓。於是這場氣勢浩大的鬥法就在極短的時間裡虎頭蛇尾的結束了。
很快,葉易安所在的屋內房門無風自開,剛才只是遠觀的玄玉緩步走了進來。
玄玉其人容貌甚美,但神情間卻是冷如冰雪。進門之後一眼便落到了葉易安身上。
此時葉易安已經回到榻前,緊握著仍在沉睡的林子月的手。
目光著落到兩人緊握著的手後,玄玉眼中瞬間利芒一閃,霎時間,葉易安如遭重擊,滿身氣血翻湧,心湖中更是狂瀾暴起。
但他的手卻依舊將林子月握的很緊。
目睹此狀,玄玉臉色更冷,輕哼了一聲後抬腳向前一步。
這一步落下,葉易安所遭遇的壓力頓時為之激增,身上已由氣血翻湧一變為全身劇痛,心湖中的狂瀾更如狂風巨潮衝擊著心防。
這已然是一種極其危險的狀態,若任其持續下去,身體與心神必將雙雙受損,而這又會極大的影響到他的修行之路。
葉易安明白玄玉的意思,玄玉是要讓他放手。
承受著體內與心湖中的無邊重壓,葉易安低頭向榻上的林子月看去。
林子月依舊靜靜的沉睡,臉上有著濃的化不開的憔悴,眉宇之間更是凝聚著縱然睡去也無法消逝的痛苦。
十幾歲就失去父母親人,獨自一人在風雨飄搖中扛起鳳歌山的她已然習慣了假裝堅強,即便是在能使其放下全部防備的葉易安面前,她也習慣性的以強勢面容呈現。
但現在,在精神支柱轟然倒塌之後,在猝不及防的如山重壓面前,她……再也撐不下去了!
睡夢中的她終於呈現出最真實的脆弱,那個始終驕傲著,將頭抬的高高,腰挺的筆直的林子月此時此刻是如此的無助,如此的可憐,如此的讓人心疼。
這是葉易安第一次細緻的端詳林子月,一眼之間,兩人相識相戀以來所經歷的一切都在瞬間翻湧而出。
鳳歌山頂南側小樹林的夜遇;同往襄州廣元觀時他為她親手戴上的那頂雕胡帽;漢水舟中的同游,回來時同馭法器的相依相偎;還有長安城中尾生廟內願得一人心,白首不相離的定情盟誓……
回憶如潮而來,葉易安任心湖中狂風巨浪,腦海里卻是深深的後悔,後悔以前與她在一起的時間太少,後悔對她的關愛太少……
目睹如斯容顏,縱知此刻應當放手,卻讓他如何放得了?又如何放得下?
玄玉冷笑著繼續踏上一步,葉易安甚至聽到了自己血肉筋骨崩裂之聲,堅毅的眼神中沒有憤恨,只有濃濃的憾恨與不舍,他的眼一刻未曾離開林子月,他的手將那隻手握的更緊。
願得一人心,白首不相離!
這是他們在尾生像前共同的誓言,他只怕,怕這一放便再無執子之手的約期。
這時走進房中的言如意目睹此狀,陡然上前一步擋住了正欲繼續踏步而行的玄玉,「葉易安,放手!」
儘管握著林子月的手已無血色,兩隻手依舊未曾分離。
眼見葉易安口鼻之中已經滲出血絲卻依舊不肯放手,身知自己凌迫之威的玄玉臉色亦是微微一變,「你既護不住她,又何必要拖累她?」
這一問如同一根針深深刺中了葉易安心中最為自責的角落,他的手猛然一顫。
&能給她什麼?你還想要她受多少苦?」
一針緊跟著一針
&著你,你能救得了她?如果你真為她好,就該放手!」
這一針終於刺破了葉易安的心防,他眼中的堅毅動搖了,取而代之的是濃郁的悲涼。
玄玉一拂袍袖,榻上的林子月頓時飄飛而起。兩人雙手相握處,葉易安終於鬆開了手指,他松的很慢很慢,一根手指之後方是另一根。
每多鬆開一根手指,他眼中的痛苦便更深一分,這是比黑獄的絕望更為深沉的痛苦,燃魂噬髓,錐心刺骨。
當最後一根手指放開時,依然緊閉著雙眼的林子月凌空向玄玉飄去,葉易安僵硬著猶自揚在空中的手,雙眼緊閉的剎那,一滴冰冷的眼淚悄然滑落,混合著口鼻中滲出的血絲,隱隱泛出冰冷的血色。
再沒有半句多餘的言語,玄玉帶著林子月走了。一時間房內便只剩下葉易安與言如意兩人。
葉易安如同捨棄生命般艱難的放手時,親眼目睹著這一幕的言如意早已面白如雪,屋裡的氣氛壓抑的讓人喘息都難。
良久良久之後,葉易安緩緩起身。
&要去哪裡?」
葉易安一步步走到言如意面前。
看著葉易安此刻的眼神,言如意的身子瑟瑟一抖,腳下不由自主的後退了一步。
&如意,我跟你做最後一次交易。毀掉與林子月身世相關的一切信息,永遠不要讓人知道,永遠再不要提起。我給你龜甲獸骨!」
&是我要揭破,是林子月自己追問……」
葉易安直接打斷了言如意的話,聲音里不帶有一絲一毫的感情,「東西在相州,你準備好後來長安找我」
說完這句,葉易安已邁步向屋外走去,留下的是比聲音更冰冷的話語,「此次交易之後你我便是寇讎,再見之日,不死無休」
話語聲中,葉易安已出了房門,轉瞬之後便已消失不見。
沒有再回相州,也沒即刻趕往長安,葉易安自幽州離開後,莫名的到了襄州,莫名的到了鳳歌山。
沒有去見陳方卓,也沒有去襄州城中見方竹山與小胖子。葉易安就蜷縮在鳳歌山頂,每日往來於陰陽爐與南側密林之間。
唯有在陰陽爐中凝神定思近乎瘋狂的修煉中,他才能暫時忘卻那錐心刺骨般的痛苦,偷得一時寧靜;徘徊於與林子月初次夜遇的南側密林時,這痛苦才能更為盡情的釋放。
鳳歌山頂一個月的時間卻比襄州黑獄三年更為煎熬。一個月後,葉易安被玄玉凌迫而出的暗傷已然痊癒,心神也再度平靜下來。痛苦並不曾減輕,只是沒有了初時的尖銳,而是化為更為沉厚的隱痛,深深烙印在心湖深處。
與此同時,這一月之間,他的胸中烈烈燃燒起另一種渴望——想要變的更強的渴望。
一個月後,當葉易安從南側密林動身前往長安時,剛離開鳳歌山不久,便猛然停住身形向後看去。
其目光籠罩之處,駱天賜顯現出來,迎著葉易安冰冷的目光拱手道:「葉校尉若是再不回長安,有人真該急瘋了!我也是不得已,之所以沒有譴人而是親身至此,並輕易為校尉查知,均為自證絕無惡意,校尉見諒些個。」
不用他明言,葉易安也知那讓他不得已之人乃是虛可。駱天賜這番話雖然未必全真,但也盡可信上幾分。
聽駱天賜說完,葉易安根本沒問虛可之事,「林山主……可好?」
聞此一問,駱天賜搖頭苦笑,「除非獲其許可,否則玄玉仙長所居之處靠近都難,更別說打聽消息了」
聞言,葉易安默然片刻後轉而問道:「虛可究竟是什麼來歷?少盟主與他又是什麼關係?」
駱天賜一個都沒回答,只是搖頭嘆息了一聲,「修行界中散修門派難哪!」
這一嘆意味悠長。葉易安也就沒再多問,轉身繼續向長安進發,駱天賜繼續跟在他後面,不再遮遮掩掩的隱蔽行蹤,卻也沒有上來與他並肩而行。兩人無形間保持著一段遠遠的距離,恰是當前兩人關係的真實寫照。
到了長安之後,葉易安先自來到紫極宮虛相在城中的那處小宅,恰巧虛相也在此地,見到他當即痛斥。
很難見到虛相如此氣急敗壞的樣子,只將葉易安狗血噴頭的足足罵了一柱香功夫之後,這才略消了火氣。
葉易安靜等他罵完,直到這時才問起此前托他打探虛可之事可有了消息?
虛相一臉慍怒,「此人是上了玄都觀禁足榜的人物,想的是政教合一,實與襄州廣元觀那個清雲一路貨色,我甚至懷疑他就是清雲的引路者」
&路者?」
虛相點點頭,「鼓吹政教合一即便是在道門之內亦為禁忌,一旦發現必遭重處。所以他們只能秘密活動。私自宣揚並吸納新人加入的便被稱為新人的引路者」
&是禁忌,發現就會遭受重處,那虛可為何……」
&人曾為山南東道清心堂主,據說曾為道門立過大功;加之其人才幹出眾,向道之心亦極為虔誠,或許就是這些緣故,才能免於一死,被禁足於終南山中。正是查出他曾在山南東道任職,所以我才疑其為清雲的引路者」
虛相後面的話葉易安已經聽不真切,反覆迴響的就只有那一句「曾為山南東道清心堂主」當其醒過神時,脫口便問,「仙長可知虛可任職山南東道清心堂主的時間?」
&體時間倒未曾細問,不過他是被玄都觀直接由山南東道調往京中禁足的,時間不過兩年。如此算來,至少兩年前他就是山南東道的清心堂主了,至於何時上任卻不得而知」言至此處,虛相嘿然一笑,「此人倒是隱藏極深,若非有你這次請查其根底,我還不知此人竟是我多年的老對手」
一個代表道門,一個代表紫極宮,負責的都是山南東道,這老對手之說並不虛妄。
葉易安攥著的拳頭緊了又緊總算保持住面色如常。
這件事情說完,虛相又厲聲叮囑葉易安明日既往經堂請罪,此後再不得如此擅自妄為,將其狠狠敲打一番後,才放他離開。
出了小宅,葉易安抬頭望望天空,長出了一口氣。
一路走到玄都觀時,他的心情已經收束完畢。入觀後徑直到了知客堂請見玄玉。
聞聽此言,那知客道人詫異的看了看他,根本連通報的意思都沒有。
花費偌大口舌,最終那知客道人被磨纏的不堪勉強答應前去通報時,猶自憤憤聲道:「玄玉仙長素不見香客,你這居士真是煩纏」
但當這知客道人回來時,卻是滿臉的驚訝。也無多話,領著葉易安便往觀內走去。
葉易安此來本也只是探探運氣,沒想到玄玉居然肯見他,心中之驚喜與激動可想而知。
走進玄玉所居的小院,葉易安立時便感應到周遭蓬蓬勃勃的天地原生靈力竟比陰陽爐中靈眼之側更為濃郁。
長安城內怎會有如此濃郁的天地原生靈力?
這個念頭只在葉易安腦海中一閃而過,隨即身前虛空中便顯現出玄玉的身影。
知客道人揖首告退,玄玉也沒讓葉易安繼續往院內走,更無延座奉茶,就這樣將他堵在進門處。
葉易安根本沒注意到這些,雙眼緊盯著玄玉,「仙長……林山主可好了?」因為心情激動,他的話聲裡帶著明顯的顫音。
玄玉冷冷的看著葉易安,「虛月已經痊癒。但為彌補其受損甚重的神識,亦為了有利於她今後的修行不受心魔所阻,療治之中她過往的記憶已被抹去置換。今日破例見你就是告知你以後不得再來尋她,她也不認識你了」
葉易安聞言如遭重擊,「虛月?抹去置換?」
&日之林子月已死,今日之虛月乃是自幼便喪亡雙親的孤兒,由貧道一手養大。與她而言這實是最好的安排。葉易安你若真在意她,便當謹守此秘,也莫要再來尋她」
言至此處,玄玉的聲音驀然一寒,「若非顧念你對虛月總算還有三分情意,就憑你紫極宮線人的身份,月前在幽州我便容不得你。話已言明,今日之後你若再敢來尋虛月,我必親手斬殺於你。到那時你勿謂我言之不預,好自為之,去吧!」
玄玉話音剛落,葉易安便被一股突然而來的勁風裹出了小院,在他面前,小院月門轟然閉合,門軸轉動間帶起的輕微吱呀聲響猶如夏日驚雷在耳畔隆隆炸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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