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行向南,韓楓擔心離娿安危,不眠不休加急趕路。所幸曉灼兒馬精神旺盛,並不覺得辛苦;梁鈞從小過慣了苦日子,身子皮實得很,坐在馬背上只要有韓楓扶著便能睡得安穩。
而這一路南下,走得也正是彼時梁鈞一家人北上逃亡的舊路。這條路本就沒什麼人走,更何況距離逃亡之時並不算久,故而途中兩人總能見到梁鈞一家人曾經生火做飯的痕跡,梁鈞見到眼熟的樹木花草,也盡皆叫嚷著指給韓楓看。
因為沒有時間停留,韓楓也就無法讓梁鈞扎馬步學功夫,然而既然算得上收了梁鈞為徒,梁鈞又成天介吵嚷要學本事,他便想起了昔日在離都練兵時黃計都用的法子。
於是,梁鈞最「痛苦」的一段日子來臨了——白天跟在曉灼之後跑步,晚上再上馬背休息。為了試他意志,韓楓時常與梁鈞定個路途遠近與時辰,便放馬而去,在前方等候梁鈞。而梁鈞也從沒有讓韓楓失望過。他平日裡就喜歡跑跑跳跳,韓楓到此時,才知道他那時挖蘑菇野草摔來摔去竟全是裝出來的。
梁鈞不願被韓楓小看,再加上對他甚為佩服,既然是他布置下的任務,怎有不完成的道理。這孩子憑著一股拗勁,每日裡咬牙狂奔,雖說第一日跑完第二日一早醒來時便覺小肚子抽筋大腿痛,但四五日過去,腿腳也變得愈發輕便靈敏起來。
又過了三日,兩人終於來到真正的蒼梧之林,只見昔日的蒼翠之森此刻莫名蒙上了一層灰色,仿佛是從最深處往外透著一種死意。韓楓心知這必然是象城的聖佑之地變成了死地的緣故,他始終不如了解陣法那般了解驅蟲之術,生怕這林中還潛藏著什麼危機,便從進入蒼梧之林後,再也不放心讓梁鈞在林子裡跑來跑去。
梁鈞整日悶得發慌,然而想要下馬到地上,偏生被韓楓扯住了背心,死活動彈不得。他起初不服,待看到曉灼也要小心翼翼擇路而行,才覺此地蹊蹺,而等看到韓楓投石入淺溪激出不知數目的螞蝗時,更被嚇出了一身雞皮疙瘩,再也不敢調皮搗蛋。他在馬背上實在無聊,便趴著把曉灼的馬鬃一縷一縷全都辮成了麻花辮。
韓楓看著馬鬃被弄得亂七八糟的曉灼暗自好笑,然而他沒有心思放在這些上面——這蒼梧之林讓他覺得有些陌生,同時也有些心慌。他深知倘若離娿算到自己要來,勢必會留下種種訊號,即便沒有訊號,也會留下傳音通訊的人。譬如在小蒼梧中,她留下的是梁鈞……那麼在這大蒼梧中,豈會任由他獨自南闖?
進入蒼梧之林第二日,韓楓終於尋到了「人跡」。
地上腳印雜亂,蒼梧之林因為甚是潮濕,故而這些腳印「歷久而彌新」,能看得出,既有草鞋,也有皮靴。草鞋自然是夷族的士兵所留,至於皮靴……韓楓悚然心驚:只能是代國的士兵。
細數腳印,這一隊人並不算多,草鞋腳印遠遠少於皮靴腳印,顯見是夷族人被代人俘虜。有白童在身,韓楓辨認腳印也就容易了許多,而最終得出的數字卻讓他渾身發麻,竟比得知夷人被代國士兵俘虜還要驚訝。
夷人數量為五十人。這個數字是二十五的倍數,而「二十五」在驅蟲之術中,則代表著五五梅花,那是煉人蠱用的人數!
韓楓努力說服自己這只是個巧合,然而他經歷的戰事太多,也知俘虜人數恰為整數那實在百無其一。當下他不敢怠慢,辨認了腳印去向之後,催馬趕去。
那腳印看樣子已經留了將近二十天,沿著那腳印追去,卻見這腳印時斷時續,幸而這一隊夷人加上代人共有三百人左右,即便有一些人的足跡被後來的獸跡踏平,總還有其他人的蹤跡可尋。就這麼走了半日,韓楓卻見這一隊蹤跡忽然變成了兩隊。
而每隊之中,夷族人數恰巧是二十五人。
韓楓心中一沉,梁鈞似乎也覺出他與往常絕然不同的凝重,不由低聲問道:「大哥哥,怎麼了?是出事了麼?」他終究不肯喊韓楓「師父」,韓楓向來對稱呼之類也並不看重,便由著他隨口喊了。
韓楓看著梁鈞,暗暗嘆了口氣。倘若一切與他設想相同,那麼不管是什麼人,煉這人蠱已經煉了十餘日,他此刻闖去,並不知會遇上何等兇險。如果這時只有他和曉灼在,定然想也不想便衝過去,然而多了一個梁鈞,便要細加思索。
梁鈞似乎看出了他的顧忌,不由拍了拍胸脯,剛下誇下海口,卻聽曉灼「希律律」一陣驚叫,馬身忽地一抖,他幾乎被摔到馬下。
「小心!」韓楓及時扶住了梁鈞。兩人往地上看去,見是十餘只蠍子不知從什麼地方冒了出來,正從馬蹄旁依序經過。
看這些蠍子渾身赤紅如血,顯然是劇毒之物。但它們毒性再烈,倘若曉灼發起了性,也是一腳一個統統踩死。然而蠍子們仿佛沒有看到曉灼,只顧著往前迅速爬著,仿佛是聽到了遠處有人召喚。
「驅蟲之術?」韓楓心中暗喜:看這驅蟲之術與離娿所用甚是相似,想必是夷族正宗,斷然與代人沒有相干。這些日子的擔心總算在這一刻稍微減淡了些,韓楓微微一笑,待蠍子大隊走遠,才催著曉灼緊隨其後。
這蠍子行的路恰與方才足跡所分出的一組相同。韓楓隨著一路行去,但見過不多久,四周又加進了十餘條紫黑色的蜈蚣,而經過一個水潭時,又不知從什麼地方鑽出了二十餘個胖大肥碩的碧綠蛤蟆。
這都是驅蟲之術才能召來的毒物,韓楓愈發確認這必是離娿在前。然而又行一程,久不出聲的白童忽然在他腦海之中低聲嘀咕了一句:「不太對,怎麼會是人蠱呢?」
韓楓方才所想都沒打算瞞著白童,這時聽它開口,也覺自己仿佛少想了什麼:「你認為呢?」
白童道:「若要練人蠱,需是每年的五月五日方能進行。如今已經是秋天……早已過了時間了。」
「五月五日……」韓楓這才想到煉人蠱還有這個特定的限制。若在一年以前,他只當這是夷族特有的規矩,然而此刻「我障」已破,又初窺識障,他對天地之氣有了初始掌握,也算明白了一些因果,再聽到這特殊的日子,便自然而然有了自己的推算。
無論代人夷人,都以五月五為毒蟲並出之日,並有「此日蓄藥,以蠲除毒氣」的說法,代人在這一天將艾草、菖蒲等懸掛在門窗之上避毒;夷人卻與之正相反,他們的驅蟲之術多用毒,故而修煉諸蠱也趁五月五為起始。
不明真相的世人常認為五月五為毒氣最盛時,實則卻是以訛傳訛。既然是毒蟲並出,那麼自然是毒氣開始生發時,此後日日漸長,經半年之後,方為最盛。此後那毒氣在緩緩散去,到次年五月四日,轉為最低。所謂物極則衰,月滿則虧,皆為此理。因此五月五毒氣極弱,只是毒氣蒸騰,勢道最強。
想明此理,韓楓仔細看那些毒蟲所去的遠方,這才覺出蹊蹺。
雖然蒼梧之林已成衰敗之象,很多地方甚至呈現出了深秋的景色,然而沿著這條毒物之路前去,前方綠葉茵茵,水流潺潺,竟然逐漸回秋轉夏,有酷暑炎炎之態。
道路盡頭,陽光也比旁處強烈許多。光芒最盛處,正是這些毒蟲的目的地。它們奮不顧身地往那光芒中爬去,甚至有些小毒蟲還沒有爬到地點,已經被曬死在半路上。
而韓楓此刻卻已不在乎那些毒蟲,他看到光芒之中,有一個女子身影。那女子身前有個不大的土堆,土堆之上插著三根已快燒完的香,香灰遍地,附近圍滿了各種毒蟲屍體。
「天星?」韓楓認出光芒之中那人的背影,失聲喚道。
那光芒之中的,正是虞天星。
她正全神貫注驅蟲而來,這時聽到韓楓的呼喚,才恍然夢醒。她身子一顫,睜開如天星般璀璨的雙眸,久久盯在韓楓身上,似乎不敢確認眼前所見。
見了虞天星,韓楓心中也算一松。無論虞天星如何對不起婉柔,但她此刻終究算是自己人,也應該是離娿的知情者。他翻身下馬,不管腳下腳邊的毒物,大步走到虞天星面前:「出了什麼事?你師父呢?」
虞天星緊緊抿著嘴,她長著一張櫻口,此刻抿了起來,更顯得唇如刀裁,堅毅無比。她搖了搖頭,似乎是在說此刻並非說話時,隨即再不看韓楓,只凝神瞪著面前的「盛夏」。
韓楓見了,心中不禁暗自感嘆:不知離娿用了什麼法子,竟當真將虞天星訓得如變一人。而這女子的偏執一旦全然成為執著,那行事一心一意,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樣子,卻也與離娿差相仿佛,只在伯仲之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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