興安鎮雖僅為一偏遠小鎮,卻已存在千年之久。
當初,這裡不過是個百十來口的小村子,或許,誠如在斜石街上擺卦攤的孫瞎子所言,此地山環水抱,風水絕佳,有出王者之大氣象
但不管怎麼說,這個地方的人氣越來越旺倒是真的。
從當初的百十口發展到如今的幾千口,經歷過風調雨順,也經歷過戰火災荒,從一個巴掌大點兒的小村子,發展成如今一個頗具規模的大鎮。
一輩輩人如野草般在此生根發芽,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
千年以降,這裡曾跑馬燈似的出現過數以百計鼎盛一時的大家族,但有「財無三代富」讖語在前,真正能做到超過三代傳承百年以上依舊肥馬輕裘,錦衣玉食的家族卻寥寥無幾。
其實,這與那個打江山易,守江山難的道理是相輔相成的。
聖人流傳下來的典籍何止千萬,教化大多也都高深莫測,遠不如老百姓的老話來得淺顯直白,小到家,大到國,皆是此理,但真正能踐行此理的卻是少之又少。
莫、張、何、劉,是屈指可數打破讖語的四家。
滄海桑田,時過境遷,那三家最終也沒擺脫沒落的夙運,時至今日亦唯有劉家依然屹立不倒,尤其是隨著劉老爺子最器重的那個孫子劉文房在十幾年前通過科舉步入洛京仕途,從最初的戶部度支主事做起,這些年一路長虹,一直升遷至如今的吏部侍郎,其勢頭可謂是如日中天,眾人只有望而興嘆的份。
鎮上很多人感慨,「還是人家老劉家的底蘊深厚哇!」
酒桌上的觥籌交錯過後,唐月月便領著三個色藝雙絕的清倌走了。
不必說劉家的那位大管家,早已提前打好招呼,並安排妥當這裡的一切事宜,即便是他不曾明言,以她浮沉風月場幾十年的閱歷而言,知道凡是安排到後院吃酒玩樂的客人,十之八九會有機密事要談,而這時,也是她們該迴避的時候,她們不過是前戲罷了,當前戲做足了,下面便該直搗黃龍,切入正題了。
此時,遠處隱隱傳來打更的梆子聲,二更天。
果然,就在唐月月等人走後不久,許端己拱手道:「太子殿下高瞻遠矚,求賢若渴,為求才曾召見你們的同鄉劉侍郎劉大人到東宮垂詢,不想他們二人經過一番長談,所見所思竟不謀而合,可謂是英雄所見略同,如此往來數次後,頗有種相見恨晚的感覺,久而久之,太子爺對劉侍郎大人日漸倚重,大多言聽計從。」
東宮太子高元師從剛出襁褓被立為儲君,到如今已有四十三年了。
雖然到現在仍未親政,卻是旁觀者清,對朝堂之上的種種弊端,他洞若觀火,就現在遴選人才的方式而言,翻來覆去不過是左手倒右手罷了,權柄仍牢牢掌握在那些官宦人家的子孫手裡,致使真正的大才只能隱於野,或如當初道家聖人那般騎牛西行,遠走他鄉。
長此以往,或許用不上百年,這城頭的大王旗就該改弦易幟了。
高元師不想做個渾渾噩噩的庸君,更不想讓這個傳承不足二百年的王朝斷送在自己手裡,他要做一個力挽狂瀾的中興之主,但有些話說起來容易,做起來又何其難,膿瘡爛肉若想根除,必需要有壯士斷腕的沖天氣魄,還要能承受刮骨療毒的劇痛,換湯又換藥,大刀闊斧打破原來的瓶瓶罐罐,只有這樣,或許才會讓這個病入膏肓的王朝起死回生。
一切的根本,是需要有真正的弼相良醫來輔佐自己,整飭朝綱。
許端己接著道:「數月前,太子爺又召劉侍郎到東宮,讓他舉薦幾位英才,以備日後大用,劉侍郎就向太子殿下舉薦了二位年兄,說宋先生為人處世機警老練,雖然目下僅是布衣,卻深諳為官之道,日後必堪大用,而張先生雖生性淡泊名利,但頗有太公望之風,更是謀深慮遠,眼光尤為獨到,能審視天下之大勢,並做出精準的判斷,是百年難遇的大才。」
許端己能進東宮,成為太子伴讀,並不一味都是仰仗他爹的關係。
若他只是個好吃懶做,不學無術的紈絝,恐怕這趟差使也就沒他什麼事了,當然,這次出來不單是讓他傳個口信那麼簡單,主要也是考校他辦事的能力,以及臨場隨機應變的本事如何,高元師用人的原則向來是,是騾子是馬拉出來遛遛,況且,許端己此行前,特意向為官二十餘年的父親悉心討教過,徐莊也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對自己兒子諄諄教導了一番。
聽到許端己的一番侃侃而談,張元祝、宋安二人心中不由五味雜陳,唏噓感嘆。
他倆與劉文房說起來是同窗,時至今日彼此的境遇卻又是雲泥之別,然而,世事無常,現在天上突然掉下這麼大個餡餅,著實讓他倆有些迷糊,一時有些分不清到底是真是假?
宋安看了張元祝一眼,「你掐我一下,不會是在做夢吧!」
張元祝看了他一眼,淡然道:「出息。」
許端己笑道:「二位兄台,小弟此番前來,是受太子殿下的口諭,該說的小弟也都說了,不知二位仁兄意下如何?給我個准信,小弟我也好回去復命。」
宋安穩了一下心神,拱手道:「多謝太子殿下如此器重我等,也多謝劉侍郎大人的提攜舉薦,古人云,士為知己者死,我宋某人自治學以來,就以了卻君王天下事,贏得生前身後名為己任,某雖不才,願為太子殿下鞠躬盡瘁死而後已,以報太子殿下的知遇之恩。」
許端己拍手笑道:「好!宋兄果然是深明大義之人,日後宋兄飛黃騰達那一天,還望看在今日的情分上,提攜小弟一二啊!」
宋安拱手道:「不敢當,咱們兄弟日後還望多親多近,許老弟畢竟在太子殿下身邊時日多,愚兄有不到之處,還望賢弟多多指正,愚兄在此先謝過了。」
張元祝看他們二人在那裡彼此稱兄道弟,不覺有些睏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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虎頭與賣餛飩老者有點不打不相識的意思,現在二人靠在一起閉目養神倒也相安無事,不像剛開始時的兩隻刺蝟般,你扎我一下,我刺你一下,斗得不亦樂乎。
虎頭年紀雖小,卻有種與生俱來與他年齡不符的成熟與睿智。
剛才賣餛飩老頭雖沒哭出聲來,卻是鼻涕與眼淚齊飛,老臉共花貓一色,看得出,這個賣餛飩的老者是個有故事的老男人,看樣子這故事還挺悲慘的,要不然,他也不至於那麼激動忘情,都是自己不好,勾起了人家的傷心往事,他感到有些慚愧。
「現在好些了麼?」虎頭用胳膊肘碰了一下老頭。
「哼!」老頭不稀地搭理他,像傲嬌的小姑娘般哼了一聲。
小姑娘一旦不開心了,是很難哄好的,關於這一點,虎頭深有體會,譬如囡囡就是如此,不知為什麼忽然就不高興了,比跟著師父參禪都累,想想就頭大。
虎頭不以為意,仰頭望天:「看,今晚的月亮真圓,真大,真白啊!」
虎頭砸吧了一下小嘴,「忽然有些餓了,要不,你下碗餛飩給我吃唄。」
「好哇,拿錢。」說著,賣餛飩老頭伸出一隻兀自掛著一串亮晶晶猶如吊墜般的黑手,如果不是今晚的月亮亮,估計都看不見那手。
「你真俗,就憑今晚咱倆嘮的這麼投機,我好意思給,你能好意思要?話又說回來了,師父說過錢財乃身外之物,生不帶來死不帶去所以,我出門從不帶錢俺娘也說了,小孩子不能帶錢,出門在外容易被壞人騙。」虎頭振振有詞。
賣餛飩老頭當下很憂鬱,自己與這孩子鬥嘴好像還從來沒贏過,太丟人了,真尼瑪憋屈啊!
老頭用黑得發亮的袖口擦了一下老臉上的鼻涕,「沒錢想吃餛飩也行,不過,你得說服我,不然,就是杜十娘和伍髭鬚見面」
虎頭不解,好奇道:「怎麼講?」
「門都沒有,怎樣,敢不敢跟老夫賭一把?」老頭得意揚揚。
你小子說到底還是嫩了點兒,脫了開襠褲才幾天,就敢這麼目中無人,不知天高地厚,不讓你見識見識老夫的手段,還真不知道馬王爺爺有幾隻眼,哼哼,老夫吃過的鹽比你吃過的米都多,哼哼,走過的橋比你走過的路都多,哼哼,老夫睡過的娘們比你見過的女人都多
這一次他勢在必得。
虎頭眨巴著小眼睛,一會兒望望天上的月亮,一會又瞅瞅身邊的老頭。
忽然,他嘿嘿一笑,「好,到時候你可別賴賬。」
「哼哼,男子漢大丈夫,吐口唾沫砸個坑,別看老夫如今雖然說有些落魄,向來都是一言既出駟馬難追,誰賴賬誰兒子的。」
「行,就這麼定了,來,拉鉤上吊的。」虎頭勾起自己的小拇指,伸到老頭眼前。
賣餛飩老者長嘆口氣,也伸出自己那隻黑乎乎的大手,與虎頭的小手勾在了一起。
虎頭一本正經念道:「拉鉤上吊,一百年不許變。」
老頭與他一起做起這個久違的孩子遊戲,忽然感覺自己的心情輕鬆了許多,不由自主咧開缺了兩顆門牙的大嘴笑了。
「你剛才怎麼說的?」
「沒錢想吃餛飩也行」
虎頭突然打斷道:「這可是你說的。」
「恩,我說的,哼哼,老夫說到哪做到哪!」賣餛飩老頭一臉傲嬌。
「下餛飩去。」虎頭一把撇開老頭那髒兮兮的黑手,笑得賊開心。
「你還沒說服我呢,咱們剛拉的勾,你可不許耍賴啊。」賣餛飩老者一臉嚴肅地教訓道。
「誰耍賴了,你不會是老糊塗了吧,剛說完的話就忘了?還是想不認賬?一碗餛飩而已,你至於不至於,輸不起啊?」虎頭得理不饒人,一頓奚落。
「你耍賴!」賣餛飩老頭欲哭無淚,過了大半天他才剛剛砸吧過味來。
儘管心猶不甘,賣餛飩的老者斟酌再三,還是覺得應該願賭服輸,漢子麼,那得吐個唾沫砸個坑,否則,真會被人瞧不起,尤其對方還是個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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