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勒圖是狐鹿部落首屈一指的獵狼勇士,這與他今日成為位高權重的左大將,其實,這在狐鹿合罕看來,一點都不矛盾,反而是順理成章的事,可以這樣說,並不是每一位好獵手最終都能成為一名統御千軍的好將軍,但是在草原上,每一位戰功卓越的大將軍,都是從一名優秀獵手開始成長的。
他今日帶著狐鹿左台來到此地,看狼圍獵,其實是給他上的第一課。
草原上的孩子,從出生後的蹣跚學步起,就開始學習狩獵了,最先入手獵殺的是黃鼠,也是最簡單,最容易打到的獵物了。
草原人家家養狗,獵狗不但能幫著看家護院,防禦野狼偷襲牲畜,還能幫助放牧,看管牛羊等牲畜,尤其在匈奴人外出圍獵時,更是他們的好幫手,在孩子小的時候,獵狗可以幫他們捕黃鼠,或許中原人會覺得貓捉老鼠是天經地義的事,而狗拿耗子,則純屬多管閒事。
其實這一點,一旦到了草原上,則行不通了。
草原是匈奴人的命,是他們賴以生存的根本,他們對草場不會涸澤而漁,於是,每隔上一段時間,牧人便會帶著牲畜去往下一個牧場,讓牧場得以休養生息,以待來年仍可以繼續放牧,然而,草原上的黃鼠則會在草場四處打洞,草根會被它們啃食得一乾二淨,而黃鼠的繁殖能力又特別強,一窩至少產六七隻,多的甚至十來只,如果不加以控制,不多兩三年的光景,好好的一片草場則會徹底被它們給毀了,於是,牧人就訓練獵狗去捉黃鼠。
狐鹿左台從小就和阿納烏、察赤一起,帶上三五條獵狗到草場去捕黃鼠。
黃鼠以草為食,剝皮後雪白肥嫩,其肉肥脆,有時候抓得多了,一時吃不完,還可以醃了掛在外面風乾做成臘肉,是孩子們最喜歡吃的零食之一。
與黃鼠差不多的是旱獺,它們也喜歡掏洞,一年大概可以吃五六畝優質的牧草。
不過,獺肉是草原上最肥美的美味,比最肥嫩的羊羔都鮮美,烤著吃有股細膩的脂香,一咬滿嘴都是油,而且,旱獺的皮毛可以做皮貨,獺油有治療燒傷、燙傷、凍傷的作用,牧民對它們可以說是又愛又恨。
說到對草原破壞最大的,莫過於黃羊了。
黃羊是草原上奔跑速度最快的動物,連最快的獵狗、野狼、駿馬都望塵莫及,如果沒有草原狼對黃羊的獵殺,單憑獵人來獵殺這群數量龐大的黃羊,估計草場會被它們吃得渣都不剩,所以,從另個一方面而言,草原狼無形中又幫匈奴人保護了草場。
這時,一條巨狼在草叢中一閃而沒。
狐鹿左台有些不解,用馬蹄袖擋住嘴巴低聲道。
「師傅,那狼怎麼走了,它幹嘛不衝下去抓羊呢?」
巴勒圖頭上戴了一頂土黃色的獺皮帽,與周圍枯草的顏色幾乎融為一體,哈氣在帽檐上凝結成為一層薄薄的白霜,他那亂如茅草的鬚眉微微一皺,依舊盯著在下面草場中覓食的黃羊,只聽見一片嚓嚓的吃草聲,此外再無其他的聲響。
過了半晌,巴勒圖才沉聲道。
「傻小子,打獵猶如兩軍對峙一般,是生與死的較量,最忌諱的便是焦躁、輕敵,只有在最恰當的時機,選擇最恰當的方式去進攻,才會取得出奇制勝的戰果,我們與別的部落發生那麼多場戰爭,之所以能取勝,運用的好多戰術戰略,都是從狼群圍獵中學來的,你如今有這個難得機會,要多看、多學、多悟、少說話,再者,你沒發現這狼肚子都餓憋了麼,估計都餓了好多天啦,到嘴的肥肉哪有那麼容易放棄呢,只是這群黃羊的數量太大,而這狼的野心更大,估計它這是回去調兵去了,想把這群黃羊給一舉殲滅掉。」
狐鹿左台聽到這話,不由暗暗倒吸了一口涼氣,都說這狼子的野心很大,看來並不是空穴來風,想到一會兒便可以見識一番野狼的殺戮,渾身的血液不由沸騰了起來,這一刻,他也不再覺得身上有些冷了。
匈奴人幕天席地生活在草原上,與草原狼相愛相殺了數千年,可以說,它們幾乎無處不在。
清晨起來,在氈帳的附近,有時可以清晰看到一行行留在霜地上的狼爪印,離營盤遠些的山坡草甸,野狼被荊棘茅草鉤落的皮毛,青灰色的糞便,只要稍稍留意,更是隨處可見,到了夜間則更不必說,尤其是到了大雪冰封的冬季,幾乎隨處都可以見到那一雙雙攝人魂魄,宛如鬼火般的狼眼,它們如遊蕩在草原上的幽靈,尤其是伴隨著那此起彼伏,宛如幽冥地府中傳來的悽厲狼嚎,入耳後更是令人不寒而慄。
果然不出巴勒圖的所料,只是不大會兒的工夫,山坡的草叢中便出現了十幾道巨狼的身影。
十幾頭大狼自動排成一道弧線,隱然列出一副如獵人進山狩獵般的陣勢,狐鹿左台甚至看到一頭居中的頭狼,它白頸白胸,身軀如一隻健碩的牛犢那般威武,身上凜然出現一股無法言喻的王者氣息,蒼青色的脊背上狼毫隱隱閃爍出金光,幽藍的狼目中射出兩道如利箭般的銳光,令狐鹿左台看見,不由覺得心臟好像停止了跳動,一股無形的寒意頓時籠上心頭,嘴唇有些泛紫。
這畢竟是他第一次親眼見到這麼大的野狼,而且,其中還有一頭是狼王。
巴勒圖或許看出了他的緊張,淡淡道。
「咱們狐鹿部的勇士都是長生天的子孫,你這樣咋行,像只待宰的羔羊似的,就你這樣的,真要是上了戰場,怕是連刀都握不住,還咋殺敵,記住嘍,日後無論遇到何等兇險,你只有無所畏懼,才能活命,越是貪生怕死之輩,只會死得越快。」
狐鹿左台緊緊咬住嘴唇,毅然點頭。
巴勒圖見他還算勇敢,嘴角不由流露出一絲欣慰的笑意,小聲道。
「你再仔細觀察一下狼打圍的細節,發現一些什麼了沒有?」
狐鹿左台又仔仔細細看了一下野狼的站位,發現大概三四隻野狼為一組,它們並沒有聚集在一起,也不是在同一道直線上,而是錯落有致的分散開,互為掎角之勢,不過,它們彼此間的空當又在可控範圍內,就像一道疏而不漏的大網般三翼張開,獨獨留出了一面通往大山峽谷的通道,只有那裡沒有狼群把守。
狐鹿左台皺眉思索了一會,低低道。
「這群野狼可真夠狡猾的,它們把三面都圍住了,可唯獨留了一條通往山谷的路沒有堵上,難道就不怕黃羊沿著山谷通道跑了,那它們不就白忙活了嗎?」
巴勒圖微微一笑,低聲道。
「恩,你小子還算有眼力勁,能夠看出這群野狼的意圖來,不過,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這在兵法中叫做,圍三闕一,假如你四面合圍,敵人沒有了退路,那他們勢必會與你拼個魚死網破,可要是你給他們留出一線生機來,那他們就會一窩蜂地朝那個方向去逃命,而顧不得去抵抗,這樣乘勝追擊取得的戰果,會比全殲敵軍付出的代價小,而戰果大,何樂而不為呢?」
狐鹿左台恍然大悟,連連點頭。
沒想到,看上去兇殘無比的野狼竟然如此狡猾,它們不但會各司其職,協同作戰,還能有如此心機深厚的謀算,如此看來,估計最早寫出的兵書策略,應該是跟野狼圍獵學的吧,都說狐狸狡猾,可與這深諳兵法之道的狼圍戰術比起來,那點兒小聰明,簡直是小巫見大巫,有些不足掛齒了。
正當狐鹿左台暗自驚嘆的時候,沒想到巴勒圖下面的這一番話,更是驚得他幾乎掉了下巴。
巴勒圖道。
「千百年來,草原狼與我們匈奴人一直生活在這片長生天下,又在同一片草場上,匈奴人對野狼可謂是既恨得咬牙切齒,又敬畏得有如神明,野狼既殺牲畜,也吃人,這沒錯,但大多是在無獵物可捕的冬季,但凡有一條活路,它們又怎會冒著付出性命的代價,與人類睚眥相向呢,可它更多的卻是在幫我們除害,譬如眼前這群黃羊,還有那些黃鼠、旱獺等等,這片草場要是被它們糟蹋啦,那我們又會有多少牲畜餓死,我們也會缺吃少穿,而狼把這群黃羊吃了,既幫我們保住了草場,又能少吃我們的牲畜,如此一來,大家便都能活下去,你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狐鹿左台聽到這話,感到無比震驚,他無論如何都想不到,這話竟然會從一位獵狼勇士的嘴裡說出,雖然他不願承認,但巴勒圖說的卻是事實,而且,這話竟然說得他無從辯駁,無奈只能閉嘴不言。
柯林察草原上的黃羊可是草原上的一大禍害,跑得快,食量大,它們一旦進到牧民的草場,便會如蝗蟲過境一般,轉眼間便把大片的草場啃食殆盡,但無奈它們跑得實在太快了,狗追不上,快馬也攆不上,除非有神射手用箭去射,可那麼多的黃羊,又如何能射得過來呢?
澄澈如平湖般的碧空中,飄著幾縷淡淡的雲絮,巴勒圖望向長生天的眼神,無比虔誠。
巴勒圖摸了摸掛在頸下的狼牙項鍊,又淡然道。
「你可能不知道,前面那道山谷,是一片絕境,進去後四周皆是懸崖峭壁,根本無路可逃,那幾千頭黃羊不說會全軍覆沒,估計最後也會所剩無幾。」
狐鹿左台忽然想起,就在三年前,他們狐鹿部與西方的虎蠻部發生過一場大戰,當時的虎蠻部可謂來勢洶洶,足有兩萬餘眾虎狼之師,可整個狐鹿部落男女老少全都算上,滿打滿算不過才三萬來人,又如何能與兵強馬壯的虎蠻強敵相抗衡呢?
當時擔任右賢王的狐鹿合刺主張納貢議和,保存實力。
而當時不過才擔任右大當戶的巴勒圖卻主動站了出來,要求主動出擊,不能不戰而降,狐鹿合罕見他主動請戰,不由大感欣慰。
狐鹿合罕問道。
「有我狐鹿部的第一獵狼勇士主動請纓,咱狐鹿部大軍一定會旗開得勝,打敗來犯之敵,不過,如今我狐鹿部能提刀上馬的軍士僅一萬來人,不知你想要多少人馬拒敵?」
巴勒圖篤定道。
「合罕(大汗),兵不在多,而貴在精,我只要帶三千精兵勇士出征足矣,剩下的再選出五千軍士埋伏在野狼谷中待敵即可,無需正面迎敵。」
當時,整個金帳內一片譁然,就連狐鹿合罕也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然而,那場大戰的結局是,巴勒圖以五百精銳軍士將虎蠻部驍騎引誘至野狼谷,藏身於事先挖好的洞穴中隱蔽,直待虎蠻部兩萬精銳進入野狼谷後,事先埋伏在山頂的眾人亂箭齊發,生生射殺了虎蠻部一半人馬,敵人頓時亂了陣腳,一番自相踐踏後,又傷了將近一半人馬,待他們想出谷時,養精蓄銳的二千五百名精銳又堵在谷口,又是一頓亂箭齊發,先前藏身於洞穴的五百精銳,這時又跳出前後夾擊,最終,不可一世的虎蠻部僅有不足一千人突圍野狼谷,狼狽逃竄。
狐鹿部經此一役,可謂大獲全勝,繳獲的俘虜與戰利品不在少數,巴勒圖也由原先的右大當戶連升四級,一躍升為如今的左大將。
黃羊繼續在嚓嚓地快速吃草,而那些野狼則繼續靜靜地伏在草叢中,一動也不動。
此時北風漸起,天氣瞬間冷了下來,狐鹿左台一直伏在這雪窩子裡,已有很長時間了,此時感覺手腳有些僵硬,仿佛快要失去知覺一般,而他不時望向狼群,卻不見它們有任何舉動,就像一尊尊石雕巨獸般臥在雪地的荒草中,紋絲不動。
見此情形,他終歸還是孩子心性,不免有些焦躁,又低聲問道。
「師傅,那些野狼不會睡著了吧?」
巴勒圖看了這個稚氣未脫的孩子一眼,難得沒有責備道。
「傻小子,誰都可能睡著了,但野狼在狩獵的時候,它們哪怕幾日幾夜不吃不喝,也不會有片刻的偷懶懈怠,更不必說睡著了這種無稽之談,從十幾歲到如今,我與狼也算是打了多年的交道,不敢說對它們了如指掌,可至少也是比對親兒子知道的還多些,你現在看它一動不動,好像睡著了似的,其實,它一來是在養精蓄銳,如習武修煉之人的養氣一般,二來也是在等待一個有利出擊的時機,無論是兩軍對壘,還是二人對決,彼此比的不但是兇殘、勇氣,更重要的還是耐力,誰比誰更能沉得住氣,不自亂陣腳,誰便會獲得最終的勝利,這一點,對於野狼圍獵而言,同等重要。」
狐鹿左台瞪大眼睛,驚嘆道。
「天吶,這些狼簡直成精啦!」
巴勒圖微微一笑,淡淡道。
「差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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