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2006 第一章 那個清潔工

    「從來沒有一個清潔工像他這樣認真，以後也不可能再遇到這樣認真的人。」

    這樣的評價用在一個清潔工的身上似乎有些啼笑皆非，然而，只要你是金海大廈128樓的員工，你一定不會這樣想。

    他，名字簡單得如同白開水，溫煦的笑容始終帶著春日般的陽光，像隨時準備帶給人驚喜的魔術師，如果身份不是清潔工，而是這家公司中的一員，一定會成為這些打扮時尚的海龜美女們的菜。

    早來的女海歸們三五成群聚集在開放型辦公區域內，端著騰出熱氣的咖啡杯望向廊道內的年輕清潔工竊竊私語。

    「快看，那傻子又來這麼早！趙穎，這次又是你輸了啊，中午飯我們總算有著落了。」年紀不大穿著職業裝的漂亮女人哈哈笑道。

    對面留短髮面容清秀的女子微微搖頭扶額輕嘆：「唉，倒霉死了，早知道當初就不和你們打賭了，怎麼有人這麼愛當清潔工，天天這麼早來，害的我這個月美容錢都被你們掏空了。」開口的女子叫趙穎，身材高挑，衣著時尚，十足的知性美人。

    此時趙穎頗有些惱怒，瞪了眼辦公室外玻璃棧道里埋頭工作不明所以的當事人。

    為了贏得賭局，她放棄了難得的美容覺，提前半小時來到單位，僅僅為了確認他什麼時候會放棄，結果，她壓根不會想到這小男生竟然真的每天都會提前半小時來單位複查衛生，

    一般而言，上班族的日常無趣又枯燥，忙起來時像狗，閒下來時又比豬活得無趣。

    這座辦公室卻大為不同，聚集著大量接受西方教育的海歸年輕人。

    06年的海歸與10年後的不同，大部分屬於真海歸，更不用提十年後的「海龜」了。

    經歷過西方教育的年輕人總能在辦公室里自娛自樂。

    比如，小賭怡情。

    清潔工王平何時放棄提前上班的賭局自然而然的誕生在辦公室里。

    賭局開出來後，偌大辦公室里只有大美女趙穎一人押了王平不可能堅持下去。

    半個月過去，王平偏偏和她八字不合，牽連她一敗再敗。

    到了現在，趙穎當然知道自己被同事坑了。

    她之前出東京一個月，回國後並不清楚王平進單位時經歷了「三十二選一」的淘汰，又將早到的品格堅持了半個月，期間無數信誓旦旦押下「王平堅持不了」籌碼的先烈盡數撲街。趙穎回國後被同事一忽悠，只以為來了個打掃的新雛，料想沒幾天就會放棄，自然繼了「前撲後繼」的路。

    被帶進溝里的趙穎心裡不認輸，咬牙切齒想贏回來，於是這賭局不知不覺連開了半個月。

    此時的趙穎氣歸氣，卻頗欣賞辦公室外的年輕人。

    在她看來，打掃衛生可以認為是這個世上最簡單的工作，卻又是最難的工作，真正能夠做到保潔後令物件煥然一新的人，全世界屈指可數。

    趙穎自幼在國外長大，見聞廣博，曾去過日本那座被稱為「世界上最乾淨的機場」，親眼見過那位被日本認定為「國寶級匠人」的叫做新津春子的清潔工。

    清潔於那人而言，不僅僅是一份養家餬口的工作，也不是交換國籍的敲門磚，更像是一門真正的藝術。

    眼前的王平只是這座辦公樓里隨時可以取而代之的清潔工，趙穎卻依舊絲毫不吝嗇心中的讚美，但這份讚美也僅限於心中。

    趙穎捧起咖啡杯淺飲了口，有意無意打量那個神情專注的年輕人。

    經過半個月的相處，在她看來，這個年輕人情商非常高，和辦公室內形形色色的人關係處的非常好，謙虛和煦，勤勤懇懇，收包裹，遞盒飯，工作性質早超出了清潔工的範疇，不管誰需要幫手，喊下王平總能找到他。

    思緒到了這裡，趙穎有些驚訝，原來不知不覺間，他竟融入了這個與他八竿子打不著的集體。

    在這間爾虞我詐、骨子裡瞧不起人、上下等級分明的辦公室里占了個不可或缺的位置，即便只是個打醬油的位置。

    這事說來容易，做來卻難。

    這間辦公室里，人與人間看似輕鬆，一團和氣，地位、學識、人脈卻如同嵌在骨子裡般涇渭分明，容不得一點苟且，上下間有著難以逾越的鴻溝。

    每一個工作於此的人心知肚明，墨守成規，居於自己的位置。

    這就是屬於他們的生活。

    包括，這場屬於辦公室禮儀的賭局。

    趙穎喝完咖啡閒聊了幾句，踩著磨腳的高跟鞋走回自己辦公室，臨別前又掃了那人一眼心底忍不住腹誹：工作態度嘛還可以，可國內哪個女孩願意將年華浪費在一個清潔工的身上呢。

    王平並不清楚辦公室內女人們的想法。

    五十秒走完的玻璃棧道，足足打掃了十分鐘，即便指甲縫大小的縫隙里躺了一隻不起眼的蟲子也被清理出來……

    王平有足夠的信心，即使部隊裡戴著白手套檢查衛生的督查貼著摸過這裡的每一片玻璃片，也可以保證做到纖塵不染；即便讓再淘氣的孩子穿著白襯衫來這裡打滾，媽媽也找不到任何責難的理由。

    十分鐘後，王平進入玻璃棧道盡頭，從這裡可以直接進入「global」的開放型辦公區域。

    離上班時間還有十來分鐘，辦公區里已經匯集了不少提前到來的員工，他們與清潔工這類後勤人員乘坐的並不是同樣電梯，貨梯與電梯，一字之差，卻屬於兩個世界。

    員工們三五成群的交談著，說著昨晚網際網路上流傳的要聞，幣種的匯率變動，美股與美聯儲的動向，黃金石油大宗物品的價格變動，新科技與新材料的商品轉化，諸如此類的金融、科技訊息。

    此時的王平不再是一個月前什麼也不懂的雛。

    一個月前，當父親意外死後，王平失去了最後的依靠，如同迷途知返的羔羊決定重新開始人生，拾起尊嚴，雖然依舊沒有上課，與輟學無異，卻每天下班後獨自跑去大學圖書館裡自學各種課程。

    積累知識的過程無聊，乏味，卻充實，在這期間，總有人對他指指點點，畢竟他曾是轟動校園的「名人」。

    王平是個聰明人，心裡掛著明鏡似的，身為清潔工的他屬於128樓，又不屬於128樓。

    來到這裡的他只允許帶著耳朵和眼睛，耐心聽，仔細想，恪守本分，除了份內的保潔工作，端茶倒水削蘋果拿外賣這些瑣事他也基本包圓。

    新的一天，依舊是忙碌的一天。

    年輕的身影和保潔車出沒在128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