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別克在雨夜中緩緩前進。
「孟叔,抱歉將你卷了進來。」
駛往孟家的車上,坐在副駕駛的王平臉上浮出愧疚,孟叔前前後後為自己作了許多事,上一世自己從校園失蹤後依舊尋找自己許多年,光是這份情誼就讓王平覺得分量格外重了。
孟德明孔武有力的雙手握住方向盤:「不提那些事,隨便那幾個小孩鬧,又不會傷筋動骨,大不了我提前幾年退休。倒是你啊,真讓我不省心啊,要真沒辦法畢業,到時候我想辦法把你送到部隊鍛煉鍛煉。王平,說說你爸吧,你爸轉業後不是當警察了,怎麼後來離職打工了?」
「那時我讀初中,五一放假,出勤的老爸突然回了家,後來我才知道他被處分停職,具體原因我一直不清楚。」王平眼神里流露出慚愧,事實上,那年的叛逆的他與父親幾乎0交流。
「你爸沒和你說原因?」孟德明有些吃驚,隨即嘆道,「還真符合你爸的性格,他一直是個沉悶的人,總會不聲不響的幫助別人,委屈自己。」他嘆了口氣,「你爸不願說,我卻一定要告訴你,這個世上的道理有時候就是沒道理……」
那一年是千禧年,全國人民沉浸在五一假期中,澎湖列島著名歌星董門吉來到金陵市進行商演,引得整個江南轟動。
按照公共安全管理條例,為防止集會人群有出現踩踏、暴恐等危險,所在地公安必須抽調特警骨幹維護人群安全,這些公安不會領取一分錢,還得額外承擔現場風險,王長喜作為金陵市江寧區最優秀的特警之一,被臨危授命,指派帶人接受這次執勤任務。
不愧是紅遍兩岸三地的董門吉,這場演唱會足足吸引了十萬人,會場用塑料椅子排了無數排,一排靠著一排,人潮湧動,不時有人冒險攀上椅子,公安在人群中竭盡全力維持秩序。
意外就這樣發生了。
在點歌環節,一名最前排的粉絲多次高舉燈牌、踩上椅子,擋住了後面的視線,引得後排爭相往椅子上爬,這極容易引發災難性的後果。
作為現場指揮的王長喜當機立斷,強行把她的燈牌拿走,勸告她立即離開椅子。
這時,舞台上的董門吉當場發飆,因為最前排的每一位觀眾都是他最鐵的粉絲,也是支持他最有力的金主,他對負責維持秩序的警察大聲訓斥:「這位公安,你不要亂丟我歌迷的燈牌,你聽到沒有?」
忙於執勤的王長喜怎麼可能注意到舞台上的異動,他將燈牌丟在地上。
「嗨!我在跟你講話聽到沒有?你給我滾出去!」舞台上的董門吉破口大罵……
「我的老戰友被當著10萬人當場罵,被10萬人歡呼鼓掌齊聲喊滾出去。」孟德明的聲音有些嘶啞,「但是,我的這位老戰友什麼都沒有說,他在10萬人的罵聲中,默默離開了現場,因為,在現場那種癲狂的氛圍中,一旦發生爭執和衝突,很可能爆發大規模的騷亂,導致傷亡,但他並沒有離開,而是繼續留在現場,作為現場指揮的他忍辱負重完成了這次艱難的任務。後來,出於國家政策的需要,港台的戲子沒有受到處罰,你爸反而被當作臨時僱傭的保安接受了停職決定,但私底下大家都把他當作英雄……」
聽到這裡的王平眼眶泛起濕潤,那個略微佝僂的身軀在記憶中變得如此清晰。
父親所在的舞台,沒有觀眾,他精彩的演出從來無人喝彩,他的名字,他的事跡,也永遠無人知道,他沒有粉絲,沒有煙花,沒有掌聲,更沒有拿父母血汗錢給他買單的粉絲。
那一天,為了人們玩的開心,為了人們不出危險,他放棄了休假,帶著自己的兄弟,到現場執勤,維護現場秩序和安全。
他就這樣默默躲在幕後,用自己的忠誠和鮮血,甚至還有眼淚,守衛著觀眾,和我們的共和國。
戲子只展示了表演,表演了對粉絲的關心和愛護,贏得了全場的掌聲;而自己的父親,卻在用生命真真正正保護這些人的安全。
「捨生取義易,忍辱負重難,你的爸爸,我的戰友,真的是一個了不起的人。」孟德明按下喇叭,刺耳的鳴笛刺破黑夜,襲向遠方,「王平,你恨這個世界嗎?」
「不恨。」
「真的不恨?」孟德明踩了下剎車,轉頭仔細打量著王平那張臉。
「恩,不過,總有一天,那位紅遍兩岸三地的明星會大大方方的給我爸道歉。」王平大度的笑容像春日綻開的花。
孟德明跟著笑了,鬆開腳下的剎車,別克再次飛馳。「一定會有那麼一天的。」
王平撒了個謊,要說不恨那是不可能的,戲子當道,英雄流淚,怎麼可能不恨呢。
可世界不就是這樣,從它誕生開始就遵循著規則,萬事萬物彼此妥協共生,人與人,國家與國家,都在尋找各自安全的臨界點。
每一代人成長過程中都蘊含了辛酸的悲劇和眼淚,讓本不該承受委屈的人含淚受辱。
世界的本不該這樣,卻不可避免的成了這樣。
如果老爸活到十年後,能夠親眼看到那個笑貧不笑娼的世界,能夠親耳聽到被媒體惡意操縱的輿論,甚至一度人們只看到負面新聞,對滿世界的真善美視而不見,這是多麼令人唾棄的媒體啊,用可惡的文字和圖片毀滅了一代人。
「所以啊,我真的不恨這個世界,因為我將做編織巨網的蜘蛛,整個世界都是我的食物。」
「你說什麼?」孟德明沒有聽清王平的自言自語。
「我說,孟叔,以後得麻煩你照顧我了,我會努力賺錢,早日搬出去的!」王平揮了揮拳頭,將所有的思緒一掃而空。
「你小子說什麼屁話,我和你爸那是生死之交,他的兒子就是我的兒子,當然了,如果你不反對的話,可以把我當作你爸爸,從今往後儘管住我家,那個宿舍不能再呆了,真鬧起來的話問題更嚴重。」孟德明打亮轉向燈拐進了小道,駛入小區,別克車停在車位上,孟德明轉過頭,「王平,有一件事我一直沒有認真問過,你老老實實告訴我,你真的沒有偷東西?」
「不管你問多少次,真相只有一個,真的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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