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中安
醫生護士及時趕到,縫合線刺破皮膚來回勾連,在左手手心留下一道醜陋的疤。
程嘉瑞的視線落在她傷口處,皺著眉輕輕嘆息。
然而她清清楚楚知道,他絕不是心疼她,而是惋惜好好一件「奢侈品」無緣無故被磕出一道痕。
「疼不疼?」他問。
楚楚咬著下唇,忍了許久才擠出一個字,「疼。」
程嘉瑞從來算不上好脾氣,這一刻也終於忍耐不住,壓著火低聲道:「跟你說過一萬次要聽話,你還是不懂事,這一回就叫自作自受。」
等醫生護士輕手輕腳走開,屋子裡只剩下他與她兩個人,他完完全全成為她的主,輕而易舉掌控她人生。
楚楚始終低著頭,因而錯過他眼底一閃而過的陰狠。
程嘉瑞伸出右手抬起她貼著厚厚紗布的掌心,期初是令人詫異的溫柔,突然間變作狂風驟雨,大拇指按住她傷口,當即疼的她張嘴要叫
。
但他更快,左手掐在她兩腮之間,將她的呼喊通通碾碎在舌底。
掙扎都是無用功。
程嘉瑞雖然蒼白清瘦,但男女之間存在生理差距,就算她拜泰森做師傅,也難改變時局。
更何況她對程嘉瑞充滿恐懼。
有的人生來怕狗,有的人生來怕雞,程嘉瑞就是她的噩夢。
他鬆手,任她紅著眼喘息。
更要捧住她的臉,裝一個情深似海,「疼不疼?」
她咬著牙不肯說。
他輕聲恐嚇,「再犯錯,下次會更疼。」
「聽明白了嗎?」
「聽明白了就點頭。」
她被迫仰頭對上他,機械式的點頭。
他十分滿意,因她的叛逆行為而點燃的怒火終於消散,又是斯斯文文好青年,唇邊帶出一抹笑,一低頭在她眉心落下一吻,給與肯定與鼓勵,「好乖。」
他眼裡,人跟獸沒區別,只要抓住規律耐心調*教,她或它總有一天乖乖聽話。
然而他也曾有過失敗案例。
一條不懂人話的杜賓犬,害他小腿多一道疤。
記得叫溫拿或是阿巧,又或許是米婭,總之早已經作古,不值一提。
從花瓶落地到醫生上門,未聽見江家其餘三人有任何問詢舉動。江先生摘下眼鏡看報紙,置身事外。
江安安聽見響動,問:「不至於動手打人吧?」
江太太顯然不信,「嘉瑞從來斯斯文文講道理,怎麼會動手?你少胡說八道。」
未過多久,居然接醫生進門,江安安坐不住,「不行,我要上去看看。」
江太太一派安然,她對程嘉瑞有信心,「人家拍拖開玩笑,你湊什麼熱鬧?」再將眼神帶到江展鴻高高豎起的報紙版面上,「零用錢不想要了?」
江展鴻只抖一抖報紙,帶出嘩啦啦脆響,江安安頓時閉緊嘴,再不敢多說。
總算等到醫生下樓,江安安壯膽去找醫生打聽來龍去脈,知道楚楚手掌割傷縫針處理。她聽完立刻要上樓,卻仍被江太太拉住,「年青人吵嘴很正常,阿楚也真是的,就不會讓一讓嗎?和氣生財嘛。」
江展鴻終於放下報紙,滿面陰沉,「我看她是討打!」
這個ta指的是誰?江展鴻幾時敢對小程先生呼來喝去?自然是對江楚楚。
女兒又不值錢,不指望她繼承家業傳宗接代,但養了這麼多年,錢都花出去,當然全心全意指望「投資成功,價有所值」。
人之常情嘛,可以理解。
怪只怪江楚楚性別女,命賤人衰,生來戴罪。
程嘉瑞教育完他不聽話的小寵物,順手將帶血的手帕扔進垃圾桶,漫步下樓,輕鬆愉悅
。
江太太滿面春風迎上來,「嘉瑞,這就走?」
他點頭,「不早了,阿楚也要休息。」
江太太嗔怒,「不懂事,是我沒教好。難得回來,她該多陪你才對。」
是是是,睡覺有什麼要緊,身體有什麼要緊,都比不上滾滾鈔票。
於江太太,十八年前產房裡痛不欲生,十八年後總該享福。
於江展鴻,勞心勞力養一個賠錢貨,不賺得盆滿缽滿怎對得起商人本性?
至於江楚楚?不過是父母私有物,與家中一套鑽石首飾或是一條狗都沒區別。
其實憑良心講,生鑽石好過生女兒,鑽石年年升值,女兒除了花錢惹麻煩再沒有好處。
什麼?你要享受天倫之樂?
養條小母狗咯,圓圓敦敦多可愛。長足一歲就活埋,再買三個月小奶狗,連張嘴咬人都不會。
完美。
偌大一間別墅,只江楚楚一人承受痛苦。
傷口撕扯著神經,黑暗的空間、一張床、一面天花板,她睜著眼睛告誡自己,「不許哭……」
「不可以哭……」
「絕對……不可以哭……」
哭給誰看?誰心疼?
還不如留住鹽分供給身體。
如無意外,她與程嘉瑞之間,總有一個要先死。
距離開學還剩三天,大多數學生都在做末日狂歡,但她仍有特殊任務亟待完成。
她在三月九日,日光如金的時刻見到肖勁。
久別重逢都賴有人處心積慮。
沒意外,是她打電話責令他及時返工。
從出發到落地,離開他總計二十四天半,她掐著秒表計算時間,精過畢馬威總會計師。
當天她磨磨蹭蹭不下樓,卻躲在窗台撩起窗簾一角偷偷看他。
而他站在泳池旁微微弓著腰,年前短得扎手的頭髮如今長得剛剛好。他頭頂有小小漩渦,藏著一行莫名的稚氣。
食指與中指併攏,無節奏地敲著腿側,她大膽猜測,一定是他的菸癮又犯,正在努力克制。
人為什麼會愛上尼古丁?
她為什麼會痴迷肖勁?
通通是世紀謎題。
直到陽光刺眼她才終於肯收起滿天飛跑的思想,披上一件開司米外套下樓。
今年寒潮反反覆覆,三月天算不上溫暖,往常已經可以穿洋裝出街,現在還需裹得緊緊,全副武裝。
他穿一件淺灰色亞麻襯衫,極其溫柔的顏色,無聲無息抹掉他周邊稜角,多添一分善待世界的柔和。
這顯然不該出自一個男人的消費單據
。
江楚楚即將成為蓋世神探,有著雷達一樣敏銳的雙眼,福爾摩斯一般強大的推理能力。
將浮現的笑容僵在嘴角,她體內的醋可以醃一大攤爽脆蘿蔔皮。
至少記得與他打招呼,「肖先生,好準時。」
他當即皺眉,又想不出原因。
猜她好比跳進浩瀚深海,氧氣瓶里的氧都耗光還找不到那根又輕又巧的針。
他決定放棄,「你也早,春假過得……」
砰一聲,他的話還未講完,她已經關上車門隔絕世界,半點面子也不給。
他站在車尾,把話講完,「過得怎麼樣。」
當然,除了林間亂飛的鳥,根本沒人理。
黑色賓士車離開赫蘭道9號,她與他又開始玩一場從後視鏡里互相觀察互相試探的遊戲。
「先去上海商行。」她取下圍巾遮住纏著繃帶的左手。
但肖勁這類人,牆上的灰地上的泥都能記在心裡,更何況是她身上多出的傷。即便她有很大可能依然把他醞釀三十分鐘的話語堵回嘴裡,「手怎麼了?」
楚楚急忙蓋住左手手背,雙唇蒼白,語帶侷促,「沒……就是不小心割破。」她內心藏著隱秘的羞恥,不敢示於人前。
「受欺負?」他觀察人,回回都精準無誤。
「沒有。」
她低著頭,不願多說。
他心中微嘆,亦懂得適可而止。
一路無話。
楚楚現在上海商行買齊滬上特產,上車後再告知他,「還要去中安養老院。」
中安由政府投資,本埠慈善人士捐建,設在市郊,其設備、服務處在中等水準,收費亦與大眾收入相適應。
進門先登記,她在大堂詢問護工,1108號江老在不在房間。
或是因為她每次來都帶香水、耳環等等禮物,負責照顧江老的護工孫小姐見面帶笑,異常熱情。比照其他沈著臉拍恐怖片的姑娘,孫小姐反被襯托為異類。
「江小姐,難得天氣好,我推江先生去院裡曬太陽。」孫護工在前面引路,邊走邊說,「江小姐你知道的啦,這幾個月一時冷一時熱,好容易生病,好在江老身體好,脾氣也溫和,吃吃喝喝都肯配合……」
「辛苦你。」楚楚握住她,以僅剩的右手遞過一封紅包,「新年到,小錢而已,討個吉利。」
「這怎麼好意思,照顧江老本來就是我本職工作……」她「本職工作」是頂一張死人臉對老人家呼來喝去,加三千可以用尊稱,加五千將牢記他幾點吃藥幾點上床,像江楚楚這類一出手上萬元的vip,當然熱情服務令你賓至如歸,「你看,坐在樹底下的就是江老……」
肖勁順著孫護工手指的方向望過去,撞見陽光下眯著眼,滿頭白髮、穿橫條紋舊毛衣坐輪椅的老人。
楚楚禮貌地向孫護工道謝,走到江老身邊,「爺爺——」
老人家睜開眼,打量她,最後發出疑問,「小囡,你找錯人啦,我不認識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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