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凌軒並不時常回家,許多時候都會待在水月居里,在這裡曬藥、配藥、製藥,整日不是研究藥理病學,便是搗鼓藥材,我便也跟著他的前後時不時的幫幫忙,倒有幾分像以前我和爺爺住在竹屋時的日子。不過大概是顧忌著男女之別,自我住進水月居後,樂凌軒便不曾在水月居留宿過。
自上次大病一場後,身子如今已是恢復的差不多了。在水月居的這些日子裡,周圍的環境都很靜謐,鳥語花香的,每日自給自足的活著,就像回到了從前一樣。然而也總忍不住在閒得無事的時候,一個人坐在水邊獨自發呆。有時候會想以前,那時候我還沒遇見穆蘇,跟人漫山遍野追著打著鬧著,或是一個人坐在水台邊上捧著本話本讀著想著夢著,再或者是叫上寶寶一同上山採藥,回來給爺爺整理了,曬了,切制。一個人也很歡快。有時候卻又會忍不住要想那個人,想他此時此刻正在做著什麼,想著什麼,會不會正跟雲靉品茶談著天,說說笑笑;或是忙著準備婚禮的各項事宜,就像上次祁昰要娶我的時候一樣,整個穆府都忙前忙後張羅著;他會穿什麼樣的禮服,戴什麼樣的發冠,會是什麼樣子的,是身穿大紅禮服的他好看,還是一身玄袍的他俊朗,還是······那時初見他時的模樣,一身白衣翩然,負手長身而立水邊,身姿縹緲似仙······
如此想著想著,便不禁黯然失魂,終歸是成全了別人,終歸······是我錯了嗎?
水面上忽然閃現一條紅影,波光粼粼,碎了一潭胭脂。
「又在胡想些什麼呢?」白花勾上我的下巴,鳳九霄傾身看向我道。
我輕拍開下巴下的yao草,倪視他道:「鳳狐狸,你有喜歡過一個人嗎?你知道心痛的滋味是什麼樣的麼?」
他收手挽回白花道腕間,不甚在意的撫弄著。
「從來都只有別人喜歡我,還沒有我喜歡過誰呢,你說的喜歡,與心痛的滋味兒,我並不知道,也不會知道。」他甚為自信又決絕的說著,仿佛喜歡一個人是一件很讓人不屑,並且該覺得羞恥的事一般。
我轉頭看向水面,心想果真問錯了人,他這般華貴不羈,傲視一切,又怎會知我心呢。
「你該不會打算躲在這破水月居里,給人當一輩子學徒吧?」見我不再言語,鳳九霄又問道。
「不,學成了,我也去開一家醫館。」我懶懶的回答道。
既然出來了,便不要再回去了,千日谷里已經沒有我要守護的東西,所以就此自力更生,重新開始新的生活罷。
鳳九霄嗤笑一聲,「你還打算著在這凡間活上百年,整日便弄這些個花花草草的了?」
我斜著眼瞥了他一眼,「不然怎樣?我是個人,當然要像一個人一樣活著,難不成還像你一樣生活,修煉成一個人精不成。」
他怔了怔,突然間大笑道:「哈哈哈哈,修煉成人精?大概這輩子你也沒那個指望了。」
我也懶得搭理他,顧自唉聲嘆氣,顧影自憐著,頗有幾分深閨怨女的模樣。
「哎,你怎麼最近老是在我眼前晃蕩啊?我又沒有危險,又不尋死,你不用這麼擔心。」就算我死了,他也不過是折損些修為罷了,過些年便緩過來了。實在沒必要這么小心翼翼。
水面上的倒影折摺疊疊的拉長縮短著,身後鳳九霄靜靜的看著我的背影,忽然眼神無比凝重的眯起了雙目。我有些怔然的看了眼他水中的倒影,回頭望他問道:「鳳狐狸,你······有什麼事嗎?」
我想他一定是遇著什麼大事了,這樣嚴肅的表情我從未見過。
他偏頭望向一側,目光定定的看著前方,啟唇道:「雪嬰,你知道你腕間的那條手鍊是怎麼回事嗎?」
我連忙條件反射般的捂住手上的五彩石手鍊,狐疑的看向他。卻見他從未有過的正經,一臉肅然的模樣,一改過往之色,都直呼我名字了。
我遲疑的說:「不是我在東山那隻孔雀精的洞府前撿到的嗎?後來又被你說成是你的了。」
他也不管我說了什麼,大約根本不在乎我的回答是怎樣,便又幽幽說道:「休與山上有石名曰帝台,五色而文,其狀如卵,取之為原,製成這條手鍊。之所以讓你我之命相生相息,我能感應到你的安危與否,是因為這帝台之石間留有隙,其間種有靈蟲,與我身體裡的那隻,正好是一雙。」
「蟲子?這手鍊里還有條蟲子?」說著便起勁了,我連忙翻看腕間的手鍊,真沒想到石頭裡還能種蟲子,真是長見識了。「那麼說你身體裡也養著條蟲子?」
他點點頭,「那叫血鴛,以血滋養,便會從休眠之態甦醒過來,兩者之間有一種獨特的聯繫,能夠互相感應對方的存在。」
「那你的那一隻是叫血鴦咯?」忽然覺得好有意思。
「並非。雖然是一雙而活,可卻從來不能在一起,生生相隔,所以稱之血鴛,而並無血鴦之說。。」
「啊?那要是在一起會怎樣?」
「死。」鳳九霄風輕雲淡的說著,完全不為所動。「血鴛只能寄生在活體裡,若一對同時出現在活體裡,寄主便會血干而死,自然它們也不能存活。」
我惶恐的看向鳳九霄,不禁為他捏了一把汗,連忙問道:「那蟲子在你身體裡,你不會也會被吸乾血死掉吧?」
只見他邪魅一笑,走近了兩步,溫聲軟語在我耳邊說道:「你是在擔心我嗎?」
我眨了眨眼,咧嘴說道:「嗯!如果你死了,那麼我手鍊里的蟲子會不會爬出來吸我的血,然後跟著它的伴侶殉情了呢?」
這麼堅貞的動物,隔著老遠的距離也能感應到對方的痕跡,卻要一生里都白白忍受彼此分離的相思之苦,到死也不能在一起,真叫人嘆惋不止。
鳳九霄臉色僵了僵,隨即又春風情柔的笑了開來,讓人不辨深意。
「為什麼突然提起手鍊的事?跟我開不開醫館有什麼關係嗎?」我想大約真要好好考慮考慮以後開醫館的事了。
「手鍊是你爺爺給我的,你就不想知道為什麼陸吾當初要給我這條手鍊?為什麼······偏偏又是你喚醒了手鍊里的血鴛?」鳳九霄把玩著手裡的白花yao草,薄唇輕揚,眉眼間邪魅狷狂。
「血鴛······是爺爺給你的?怎麼會,怎麼會是爺爺呢?」我知道爺爺絕非凡人,更不是一般的妖精,可究竟是什麼身份,我卻從來不知。如果手鍊是爺爺給鳳九霄的,那麼一定是在我遇到鳳九霄之前的事,這就是說爺爺早在那之前便是知道鳳九霄的。那麼血鴛的事······也是爺爺告訴他的嗎?鳳九霄的厲害我是見識過的,然而他卻會因為一隻小小的蟲子便守著我這麼久? 爺爺他,究竟瞞了我多少事?我突然感覺到前所未有的恐懼,仿佛置身於一個無底漩渦之中,一切都剛開始,一切都變得那麼不明朗起來。
「你不知道?」鳳九霄頗為疑惑的挑眼看向我。「我也未曾想明白。不過,會有明白的一天。」他別有深意的笑道。
腦海里突然閃現出一幕幕熟悉的場景來。原本漆黑的夜裡,剎那間被熊熊的火光吞噬了天地,我跪在竹屋門前,嘶聲力竭的哭喊不止,竹屋裡,那個我最愛的人,也最疼愛我的人被烈火焚身慘死在我面前。
我還記得在彭城的時候,爾雅說修煉成精的妖並非那麼好對付,若是修為足夠深,區區大火不可能攔得住他們。爺爺曾經教訓桃妖的時候絲毫不含糊,谷里的大大小小的妖精也都敬他三分,連爾雅都不相信爺爺會死在一場大火之中,我又怎會願意相信他死了呢!
我遲疑道:「鳳狐狸,我想知道爺爺他,真的死了嗎?」
他傾身到我跟前定定的看了我一眼,遂側頭挨在我耳邊輕聲道:「那得去問你的穆蘇哥哥了。」
我怔然望向他眼中,那裡面滿滿的都是譏諷。穆蘇麼?他會知道什麼?又瞞著我什麼呢?
晚風吹過水月居前的蔥蘢的水草,一浪一浪,似碧波流淌。我坐在木台邊上,脫掉了腳上的鞋襪伸入水中,有一下沒一下的晃悠著。夜幕降臨,水草叢中漸漸升起了一隻只瑩綠色的螢火蟲,像一個個小燈籠一般,稀稀疏疏,星星點點。當真正的黑夜來臨時,它們便會放出更加閃亮的光芒,雖然依舊遠遠不如王都里萬家燈明,卻幽幽冷冷伴到天明。如同月色一般,伴著黑夜,永永遠遠。
樂凌軒要我將屋裡陳放的藥材都拿出來過了一遍太陽,擔心會發霉壞掉。他雖不同穆蘇的工作,卻也要常常在王宮裡待上一定時間,就著宮裡某位尊貴的人以防突發個什麼頭疼腦熱的。我總說那樣會太委屈他了,身懷那麼好的一身醫術技能,卻不能救助更多的病人,而是守在王宮裡,專給某幾個人或一群人看病,實在屈才,也沒意思。然而他卻表現得很無奈,大概也是有某種苦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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