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緩緩的睜開眼睛,又疲倦的閉上,只覺著兩頰熱得發緊,全身像個火爐一樣,似要將整副身子焚燃成灰。我艱難的側頭,想要找尋青音的身影,向她討些水喝。試著張了張嘴,卻像被漿糊糊住了一般,渾然粘作了一體。我伸出舌尖舔了舔,捅開一道縫隙,忍不住咳嗽了幾聲。「水······」
卻遲遲沒有回應。
我闔上眼睛,打算就此放棄。
「你就這麼想死嗎?為了一個不起眼的凡人?」帶著一絲怒氣與濃濃的譏諷,那熟悉的聲音迴蕩在我耳邊。
我知道那聲音是誰的,可我並不想理他,也不想睜眼,怕濃濃的悲傷在我睜開眼睛的那一刻,向我席捲而來,吞沒得我渣骨不剩。
「陸雪嬰,你睜開眼看著我!你知道我是誰對不對,你也知道那個凡人並不喜歡你,你都清楚的知道,為什麼還要自欺欺人,為什麼不敢睜眼面對?」他一把拉開我覆上雙眼的手,語帶怒意的逼我道。
我想掙開他的手,卻發現只是徒勞。我已經沒有力氣與他抗衡,即使有,也抗衡不過他。我有些不爽的看著他,嘶啞的開口說道:「我不姓陸,也沒有姓氏,只不過是一個別人不要了的棄子。」說完又忍不住咳嗽了幾聲。
他一身艷紅的衣衫落入我的眼中,刺得我忍不住眯了眯眼。他略微怔然的看著我,隨即又擺出一貫的風流姿態,展顏笑道:「都這副樣子了,還有力氣同我頂嘴,看來也不是那麼弱不禁風的嘛!可惜就是沒什麼骨氣,為了追個男人連臉都不要了,還要死要活的。」
我狠狠的瞪著他,一言不發。
「哎呀,就喜歡你瞪我的小眼神兒,呵呵呵呵。」隨即拈花一笑,百媚而生。
一直到了很久後,我都沒想明白眼前這個妖冶不羈的男人,到底是怎麼做到在陰狠絕魅與傾世嫵媚的角色之間裝換的遊刃有餘。
「為什麼不讓我住回月落院?」我說。
寶寶當時就跟在我身邊,它是知道青音的,若是是青音先找到我的,必定會帶我回穆府。並且,即便青音找到我,寶寶卻也未必肯交由我讓人隨意帶走,除非是鳳九霄以強制強,強行帶我走的。
「剛不是要水呢嘛,才醒來就該多喝點水,急著說這麼多廢話幹什麼呢。」說著便從桌上的茶壺倒了杯茶走了過來,笑意盈盈的看著我,「是要自己喝呢,還是我餵你?」
「我自己······」伸出手欲接水杯,卻突然見他一臉媚笑的仰頭喝掉了杯中全部的水,緊接著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一手捉過的手,一手鉗住我的下巴,以唇相渡。
溫溫的的液體源源不斷的流入口腔,流進喉間,我瞪直了雙眼望著他。只見他眸間帶著微微的血色,輕睫如羽,鳳目微眯的倪視我,竟有看得我有那麼剎那失神,仿若離魂。冰涼的唇瓣緊貼在我的唇上,漸而被我滾燙的體溫也感染得微熱起來。他嘴角忽而勾勒出一抹邪魅的笑意來,眼角微漾,櫻花色的薄唇戀戀不捨的從我唇上脫離開,側移到我的耳邊吹氣道:「味道如何?」
我雙目圓睜,隨即隔著身上的被子雙手猛地的推了一把,並大叫一聲「死狐狸,滾開!」一掀被子翻身坐直起來,頓時一陣乾嘔。
他翩翩落地站定,好笑的看著我一陣好折騰,反覆使勁的搓著自己的唇,直到漸漸紅腫了起來。
「好了,看樣子是死不了了,我先走了。」說罷手挽白花輕弄,瞥眼看向我道:「小雪雪,可不要太想我哦!」
說罷紅光一現,消失得無影無蹤。
也便是那一刻,我忽然覺得自己身上好像並沒有那麼燙了,正在一點點降了下來,頭也沒有先前那麼痛了。
青音忽然推門而入,身後還跟著一人,一身白衣翩然,眉目如畫,是樂凌軒。
青音見我醒來,喜上眉梢的上來直問我病情如何了,顯然有些出乎意料的驚喜。
我目光呆滯的看著她,沒有任何言語。攏了攏手邊的被子,靠坐在床上盯著帳子發起呆來。
樂凌軒放下手上的藥箱走了上來,一手探向我的額上感覺了一陣子,又捉住我的手腕,替我把脈。我任由他擺布著,也不阻攔,只是靜靜的瞧著別處。
樂凌軒放下我的手,為我攏了攏被子,復對青音說道:「高燒漸退,已經沒有大礙了。只是感染了風寒,身子有些虛弱,加之心肺受寒,後續會有些咳嗽的症狀,我開些藥煎了給她服用,好好護著些便好。」
青音隨即應道:「好,我稍後便隨大人去取藥,等雪嬰的身子好些了,我便帶她回穆府。」
「我不回穆府。」我淡淡的說道。轉眼看向青音,「穆蘇哥哥他,下個月就要成親了吧?」
青音怔怔的看著我,遲疑難言。「雪嬰······」
我轉頭望向一旁正寫著方子的樂凌軒,說道:「我不想住在穆府了。凌軒哥哥會醫術,我也知道一點藥草,他忙的時候我可以幫他抓抓藥。只是,你收學徒嗎,凌軒哥哥?我想跟你學醫,你帶我走好不好?」
他持筆寫字的背影突然微微一怔,隨即轉身看向我,微笑的說道:「好啊,那得看你有沒有那個天賦,還有就是是否勤懇了,這兩點你可以做到嗎?若能夠做得到,我便答應收你這個學徒,如何?」
「自然能說到便做到的。」
「可是,雪嬰你······」青音還想說些什麼。
卻被我搶先一步說道: 「青音姐姐,其實我一直想對你說句對不起來著,我不是故意弄壞你的手帕。」
「不用,不是你的錯。」青音忽然苦笑一聲,看著我道:「同樣是沒人要的東西,壞了就壞了吧,不過,你還有什麼話要我帶給公子的嗎?」
我沉默了一會兒,搖了搖頭道:「沒有。就當我從來沒有出現過吧,我不想······他還顧忌著什麼。」
至少,現在我還不想再看見他,亦不知道該如何面對他,面對雲靉。
少年時代的那些個情愫,總也萌生得有些莫名,說不起什麼明明白白的理由來,卻著實叫人傾心費神,一心一意的想著要將自己的一腔熱血盡付給眼前的那個人。我連穆蘇是什麼身份也不知道,便痴痴念念的跟著他出谷,一路尋到了宋國的王都。即便後來知曉了他是什麼人,卻也覺著那沒有什麼不好的。只是終歸我們隔得太遠,不僅僅是身份地位,還有很多我所不知道的東西。比如,他的生辰是哪一日,他喜歡什麼,不喜歡什麼,他心裡希望的女孩該是怎麼樣的,而他又是怎麼樣的。
這些,我都統統不了解,卻只想著自己的私願一直纏著他那麼久。因為我所看見的穆蘇是那樣的美好,美好得我無時不刻都想著他,念著他,思慕著他。只想,只想永遠的待在他的身邊,能靜靜的看著他。
夏日的一陣風吹過,帶著濕濕的熱氣,和草木蒸發的味道。住進水月居已有些日子了,那是樂凌軒在王都郊外的一處小別院,屋舍臨水而建,倒是有幾分像我在千日谷時住的竹屋。
樂凌軒的父親是一位很了不起的將軍,曾統帥三軍,手下能人將士眾多,如今新君上位不久,對他也是頗為敬重。
眼下的宋國正處於繁盛時期,不論軍事、經濟等諸多方面,皆也算諸國中較強的一方,並且宋國原本便是天子親封的侯,所以地位一直非同一般。只是如今王室衰微,天子不過是名存實亡,空有天下共主的名號而已,實則各諸侯國間早已烽火四起,紛爭不斷。強國併吞弱國,弱國聯盟他國,群雄爭霸。宋國也不過是其中一個罷了。所以要想存活,要想稱霸,首先在軍事上和國力上便不能輸了別人。
如今的宋國上上下下的大致局面,大約便是由雲家,樂家,華家,穆家幾方坐大。雲家有身為大尹的雲由,權傾朝野;樂家有大司馬樂信,掌控著大量的兵力;華家的華琦章華太翁,乃三朝元老,威望不凡,又是外交上的砥柱,自然也是了不得的。而穆家,原本穆蘇的父親是已故君王的親侄子,不過卻在早些年沒了,如今雖是家族旁系倒還算昌榮,穆家根本上卻也只有穆蘇和他殘疾的弟弟兩個了。
對於穆蘇,雖然在聽到他的事跡時還是忍不住側耳深聽,心生好奇的想要深入了解,卻也終究覺著該是少問些得好。反倒對於樂凌軒生在這樣一個武學世家裡,作為將門之後,不選擇從戎協助他父親,卻成了一代名醫的人更為好奇。
於是便問他,「為什麼你不跟著你父親從軍打仗,卻要棄戎從醫,當一名大夫呢?是因為大夫的待遇好些麼?那個君上給的錢多些?」
然而他也只是笑笑,竟想不通我腦袋裡想的是些什麼,於是頗有些無奈的回答說:「因為手中沾的血多了,便難得洗得乾淨了。」
「可是你當大夫也要沾上別人的血啊!」
我沒見過戰場上的血雨腥風,並不知道那個地方便是一處修羅場,無論是誰,只要去了,便難得再回來。而在那裡,殺與被殺都是再正常不過的事,也因此常常是血流成河,沒有誰的手上不沾上血,若誰的手還是乾淨的,那一定是死了。
我是見過樂凌軒給小動物動刀子的,不過是為了挽救它們的生命,沾上血,那是在所難免的事。而戰爭,那也是在所難免的事。
「你還不懂。」最後他也只是平淡不驚的說了這麼一句。
那時候的我,的確不懂他話中之意,只以為是他菩薩心腸,一心想要懸壺濟世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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