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叢嵐 第165

    就如東亭所警告的那樣,學者不能單憑自己『想要知道』,就擅自以自己名姓予其生身、創造本不該出現的生命。

    沈末越過了那條無形的線,那甚至並非是學者的底線,是人類、神明、是天下種族為了維護共同命運,決意不去碰觸的事物。

    僅因一己私慾。

    以往對叛門學者的處置極為嚴厲,雖然據其越線程度而定,但也大多是廢去命魂甚至直接處死。

    東亭是個心軟的人,在父親還並未作出太過分事情的時候,僅僅做出了驅逐的決定,然後父親進入實驗室,徹底打碎原則這道屏障。

    再與其相見,便是不得不承認的背叛。

    東亭又是抱著怎樣的心思收養了他與桑衍二人,抱著怎樣的心思知曉他也在逐漸走過沈末途徑的道路,抱著怎樣的心思……

    決意再去相信區區一句諾言呢?

    「那個少年,眼睛裡隱藏著恨意。」許行素突然覺得連說話的力氣也沒有了,他輕嘆一聲,小聲說道。「他要報復的人不一定是你,但也……」

    他不知道那個少年究竟記得多少事情,是否知道桑衍在實驗室特殊的地位,但只要他仍想報復沈末,就一定要通過桑衍才行。

    現在的沈末,只是為他畢生最完美的實驗品活著。

    如果他猜的不錯,這一次的藥劑實驗肯定是沈末的手筆,雖然不知道為什麼他要與皇室合作,但除了他還有誰能供出那種藥劑……?

    還有,發瘋的柯容。

    桑衍見他說著說著又走了神,輕咳一聲叫他抬起頭看著自己,平靜的低語道。「柯容的事情你知道了嗎?」

    「慕流央告訴過我。」許行素舔了舔乾澀的唇,喉嚨中的聲音有些沙啞。「是沈末繞過皇室給出的藥劑對吧。」

    「藥劑是他親自給柯容的嗎?」桑衍並不覺得是這樣,畢竟再怎麼膽子大,擅入東亭哄騙那個少年這種事情,沈末也是絕對干不出來的。

    「不像。」許行素解釋道。「據慕流央所說,至東猜測將藥劑給柯容的,是個和秦旭相對熟悉,互相都能一眼認出的人。」

    這一句,叫桑衍眉梢微動。

    「秦旭認得的人……?」

    那這範圍可就變得稍有些模糊了,秦旭在東亭算是慕流央同其他人的中轉,也負責作為至東的出面之人,學生也好主事也好,熟悉他的多得是。

    許行素最終放棄了分析,他心裡慌得厲害,不安始終縈繞心頭,忽然抬眼去看白狼,見對方不悅的眯起了眼睛,強撐著問道。「你會保護她,對吧?」

    若有一人能從這些陰謀中將桑衍帶離。

    必然只能是這位帝君了。

    ……

    妝容得體的女子焦急的站在商社之前,她一身華衣長發飄然,與走過的南皇學生們格格不入,可她沒有多餘的心思分給旁人。

    忽然商社前走來個青年公子,二十多些,玉冠高束,臉上帶著難以言明的冰冷殺意,見著他女子立刻上前,顧不得周圍人來人往,低聲問道。

    「九方公子,殿下呢?」

    九方池雲並沒有因為面對著王妃表情便輕鬆些,他冷冷掃一眼焦躁不安的陸斬紅,生硬的回答道。「殿下去處,我又怎會知曉。」

    被這樣懟回來,陸斬紅一怔,卻毫不在意對方的態度,遲疑片刻又試探著問道。「那、那我妹妹是……?」

    「據學院傳來的通告,陸斬香因故隕落,殿下已經通知陸家了。」九方池雲被她卡著位子不讓走,皺起眉抬頭問道。「王妃還有要事?」

    「通知陸家了?」陸斬紅失魂落魄的呢喃出聲。

    陸家至今未有一丁點消息,顯然死一個次女對他們來說不算什麼損失,弟弟在死衛肯定是無法回應,爹爹那邊就算是問了……

    也只會怪她不專心為殿下做事,卻去關心無關緊要的事情吧。

    無關緊要的事情。

    這怎麼能是無關緊要的事情呢?!

    那是她的妹妹,是陸家家主的親生女兒,就這般不明白得一句『隕落』,唯一詢問緣由的,卻是她一直畏懼、不肯親近的姐姐。

    何其可笑。

    九方池雲見陸斬紅沒了聲音,便一手擋開她要向前去,後方陸斬紅忽的開口,聲音喑啞。「殿下尚在南皇,只是不肯見我,對吧。」

    「你不過殿下手中棋子,不當為了這些事起不必要的心思。」九方池雲並未回身,冷冷回答一句,便穿過人流往街市盡頭去了。

    陸斬紅呆立在商社之前,天氣尚且溫暖,她糾纏相握的手卻是冰寒入骨,回過身望著這家柯字商社,甚至知曉殿下必然就在樓閣之上。

    這般望著她。

    眼淚忽如其來,順著精緻妝容滾下,沒入領口,陸斬紅一雙眸子被水浸透,洗的乾乾淨淨,連一點微弱希望也看不見。

    一直壓抑著從未哭泣過的女子,並不知道自己這便是哭了,只覺得臉頰濕漉漉的,像是妹妹幼年時候聽過的一句句冰冷指責。

    想想,陸斬香放下劍拜別師父的那天哭了,等妹妹走到柯容身邊,而父親一句未言,只說弟弟也該入死衛的時候,她自己也哭了。

    說不出是為了誰。

    陸斬紅退了幾步隱在巷陌中,一手捂著唇在心中哭叫出聲,恍然想起年幼時候眉眼間滿是傲氣的習劍少女,想起決意入宮、決意成為皇子妃的自己。

    可她哭不得。

    她匆匆整理好儀容,抖著手從袖中拿出手帕,卻因為顫抖指尖導致手帕掉落,在她俯身去撿的時候,背後傳來了木輪在地上滾動的聲音。

    陸斬紅緩緩回過身,面前是而立之年的男人推著女子的輪椅,輪椅之上女子眉眼有股說不出的熟悉,叫她本能的皺起了眉。「……有事?」

    「陸小姐,就這麼甘心替皇家鞠躬盡瘁,最後落得個悽慘下場無人注意嗎?」木宛聲音中帶著貴族語調,聽起來十分悅耳。「這是你所希望的嗎?」


    「你是誰?」

    陸斬紅立時警惕起來,她隨手將長發挽起簪住,顯然是做好了打一場的準備,叫木宛嗤笑出聲,無奈安撫。「陸小姐,別緊張,我呢……來和你做個交易。」

    「交易?」陸斬紅不認為自己陸家小姐的身份有什麼吸引力,她這話所指必然是同皇室有關,她沉默片刻,居然真的開口道。「什麼交易?」

    可在木宛開口之前,陸斬紅卻又繼續說道。「我不知你名姓身份,我也不想知道,我只問你,目的是什麼?」

    木宛沉默下來。

    片刻後,她反手摸到腰間佩劍,拇指在劍柄處輕輕撫過,聲音輕微。「若說目的,也只是復仇吧。皇儲本不該坐上那個位子,不是嗎?」

    陸斬紅捏著手帕用了些力,忽然將手帕抖淨拭去淚珠痕跡。「你想知道什麼?殿下不會同我說太多事情,就算問我也不一定能答。」

    「這商社中,是什麼地方?」木宛立刻開口問道。

    「商社中不過有個放在地下的倉儲之所。」陸斬紅慢悠悠自她身側走過,輕出一口氣,聲音輕的一吹即散。「殿下總是流連忘返,那之中……」

    「許是裝著天下吧。」

    女子沒入到街上人流中去了。

    「倉儲……」木宛眯起一雙英氣的眸子,忽的向後望去,低聲詢問。「宜哥覺著,有可能是皇儲存放藥劑的地方嗎?」

    被喚做宜哥的青年退一步將輪椅轉過,推著她向外走去。「若我來猜,這地方可不止倉儲,既然是裝著『天下』,便不會叫我們太過失望。」

    「東亭那邊也已經查到藥劑一節,最好是借他們的手挖出這間商社的秘密。」木宛非常信任對方,收回了扶在劍柄上的手。

    「聽說東亭個人賽上,出了些大事,柯容和陸斬香都死了,是……?」

    「將軍府那邊傳來消息,說是柯容服藥過度當場暴走,陸斬香是由東亭親自告知的,但具體情況還不知道。」宜哥溫和的解釋道。「總之,和皇儲是脫不得干係。」

    木宛沉思片刻,忽然輕聲說道。「叫他坐擁天下,我是太不甘心了。」

    她雙手合十平放在膝頭,聽著耳邊木輪轉動的吱呀聲,出言詢問。「你呢宜哥?做好去見那位師長的準備了嗎?」

    宜哥推著輪椅的手一頓,許久,一聲嘆息消散於巷陌之中。

    ……

    東亭不起眼的一角,正有幽香陣陣。

    院外看似尋常,若從半開的門扇望進去,便看見本不應盛開於此時節的花朵,如被從畫卷上摘下一般,向深處鋪滿一路花海。

    蘇猗湖今日一身淺翠,活動時候露出的手腕上束著一枝新柳,她無奈的向後望去,慫恿道。「都已經站在這裡了,就不要說不進去了吧。」

    「反正也不是重要的事,我不到也……」

    桑衍換下了常穿的制服,長發難得挽起,只用簡單的飾物別住,她神色雖然平靜,但很顯然聽著院中隱約人聲,就有些止步不前。

    「不過是個宴會,算不得麻煩,就當是陪我一路不好嗎?」蘇猗湖不知怎麼勸說桑衍才能聽話,嘆著氣乾脆拽住了她的手腕。

    桑衍也不好和她拉扯,只能被這般牽扯著向院中走去。

    越過一道放在門口有些突兀的屏風,外人看來狹小的院落忽然寬敞了許多,果然是四季花開,繞著院周走過一圈,時不時是櫻紅飄落。

    院中人們雖然多是盛裝,但也有二三學生身著制服好奇的左右打量,由於不斷有人從各個門廳走入,倒是沒有誰注意到桑衍二人的存在。

    蘇猗湖親自為桑衍收整髮飾,怎麼可能讓她站在門口又走回去?她拉著桑衍藏在一株桃樹之後,輕笑著詢問。「瞧,也沒有那般麻煩吧?」

    她自一旁矮桌上拎著酒壺倒下一杯,淺紅色的液體晶瑩透徹,被她朱唇稍稍一挨,染了些溫度。「十年一次,不來可惜了。」

    「……」桑衍是真不知這花有什麼好看、酒有什麼好喝。

    前面多是世家子弟舉著酒杯虛偽寒暄,主事們隱在不知處觀察著一眾學生,說不定也是暗自較量,只有一年院的女孩兒們倒是玩的開心。

    尋常里見不到的俊俏公子此時都聚在一起,能不開心嗎?

    她來這宴會可就沒什麼目的了,可畢竟是已經站在這兒,只好也同蘇猗湖般舉杯微抿,隨即面無表情的低眸,才發覺手上的是焚櫻新酒。

    「好喝?」蘇猗湖瞧著桑衍沒什麼情緒的將酒當做茶水,心道這么喝不是會喝醉嗎?可少女白皙膚色仍舊尋常,是一丁點紅暈也沒見起。

    「不好喝。」

    桑衍回答的直白,叫蘇猗湖輕哼一聲笑了,她將垂在肩膀的桃花些微撥開一些,忽然瞧見不遠處有個平凡青年,正呆呆望著此處。

    席故霜從桑衍走入就在盯著這兩人了,原本先看見蘇猗湖,發間步搖下垂珠輕動,笑起來像個誤落凡塵的仙子,正欣賞之際,又是桑衍露面。

    平日裡不見有什麼裝飾的少女穿著輕緋衣裙,襯著膚色白的更白,襯著長發黑的更黑,偶然從髮髻中垂落的幾縷,好像落在他心上似的。

    少女肯定是算不上絕色。

    尤其是站在蘇猗湖身側,不會給人太驚艷的感覺,可是那雙死水般不同尋常的眼眸,若有眸光輕動的時候,便叫他怔愣著挪不開眼。

    是蘇猗湖稍有些不悅的視線喚他回神,見桑衍也被提醒注意到自己,眉間帶著一股無奈的意味,他便徑直走到了少女身前。

    「這一身很好看。」席故霜一句說完停頓片刻,似乎是想收斂住自己過於無禮的目光,掩飾般側了側身。「我還以為你不會來呢。」

    桑衍的性子本就是不喜喧鬧,這種說不定就會發生什麼的場合,他本以為桑衍會選擇放棄,沒想到來了不說,也換了身新衣。

    不過這衣妝,瞧著就是蘇猗湖的手筆。

    桑衍並沒有直接回答,她在院中巡視一圈,這才把注意放在了席故霜身上,聲音平靜,帶著些好心的警告。「慕流央必會出現在場上。」

    言下之意是叫席故霜別太放肆的看著蘇猗湖,萬一被抓了個現行,說不準會叫慕流央關起來打個半死再說。

    「……是這樣。」

    。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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