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3020至 第四十三章 冰底深淵

    「衛疏蒙，別跑。」高大的男人站在自己的面前，他身體巨大的投影把衛疏蒙幼小的身軀包裹在一個陰暗的區域中，冰冷的聲音已經凍結了衛疏蒙的步伐。男人拿著一面巨大的鏡子立在冰天雪地里，然而衛疏蒙背對著鏡子，紋絲未動地沒有轉身。

    「接受你自己，承認你自己，你不是個孩子。」面對一個五歲的孩子，只有安曉凡能說出這樣的話。衛疏蒙，依舊沒有動，但是他在發抖，周身藍色的光暈散發著微弱的光，他蹲了下來，全身蜷縮成為一隻蝦米。

    「我知道了，我連死的權利都沒有。總可以讓我留個標記吧。」衛疏蒙終於站了起來，然後，他消失了一天一夜。在這個時候，衛疏蒙雖然還沒有成長為，一個具有獨當一面能力的能力者，但他在這個冰雪世界裡生活了超過五年，他對這個區域的熟悉程度，和靈活運用程度已經超乎了安曉凡的預想，他比任何時候都更加強大。所以，安曉凡，找不到他，他消失了。

    疼，一股無法預計的疼痛從衛疏蒙的臉上蔓延開來，火焰、刺痛、鮮血、傷疤……渾身是血的衛疏蒙把自己埋在雪地里，冷一點就不疼了，他這樣想著，然後等待被燃燒後的傷口重新癒合。

    「衛疏蒙，衛疏蒙，衛疏蒙……」安曉凡把他從雪地里拔出來，才發現他燒掉了讓自己最為恐懼的右臉，上面布滿了斑斑駁駁的傷痕和創口，骯髒的血跡混著醜陋的傷口，挨在乾淨而精緻的左臉旁邊，完全像是一個貼上去的面具。衛疏蒙吃痛地推開安曉凡。

    「我已經不疼了，你走開吧。我以後不想再見到你。我的右眼看到的是你的教導，我的左眼看到的是你的殘忍，現在我的右臉已經完全毀掉了，這樣我的眼裡就只能看到對你的恨了。」衛疏蒙掏出藏在自己衣服里側的一面鏡子，最後一次看向裡面的自己，他流下了人生中最後一滴淚水。「我的標記。」接著他變成了真正的衛疏蒙，擁有一張極為普通卻舒服的面容，「你不會再見到我了，在我能打敗你之前。」

    安曉凡皺了一下眉頭，以前從來不會出這樣的事情，這次到底怎麼了，是哪裡出了問題。小蒙會不會死？他傷得很重，他怎麼能忍受烈火在自己臉上灼傷的疼痛，怎麼能？這都是因為對我的恨嗎？對，他必須要恨我。在安曉凡抬手去阻止衛疏蒙以前，衛疏蒙徹底地離開了。

    「啊……」衛疏蒙感受到刺骨的疼痛，於是在冰底深淵甦醒過來，他居然做夢了，而且還夢到了那個男人，他笨拙地活動了一下自己的四肢，發現左小腿有輕微骨折的跡象，一定是和冰茫分開的時候，那個該死的小機械狠狠放了自己一把，卻沒想到導致自己砸在一個尖銳的冰刀上。衛疏蒙不安地戳了一下自己的右臉，然後回憶起剛剛發生的一切。冰堡的瞬間垮塌，在他的意料之外，但他的潛意識告訴他，他不能讓任何人有事，所以他擋住了從天而落的巨大冰塊，並在最後的一瞬間，用自己的力量和冰茫的拉力，將快要墜入冰底深淵的小夜死死拉了回去。他知道即使自己沒有冰茫，掉下來應該也不會出事，頂多骨折或者摔傷，絕不會有生命危險，他當然也不相信，冰底深淵有傳說中黑洞的力量，可以殺死一切的生命體。

    事實證明，他的判斷再一次準確無誤，只有一件麻煩事，他的腰間被冰的尖端劃出一條又深又長的口子，可能有十厘米那麼深，二十厘米那麼長，所以現在鮮血正淌在冰冷的冰塊上。一些微生物和細菌，順著傷口進入到衛疏蒙的體內，所以他現在開始發熱。這種傷害對他來講才是致命的，但他絲毫沒有想過在這時候求救。他來到冰底深淵，是來尋找機緣，探索秘密的。

    衛疏蒙開始用手來摸索這個黑不見底的深洞，試圖測量它的寬度，隨著他從四仰八叉的躺臥姿勢，轉變成跪在地上的姿勢，他發現，這裡幾乎是另一個世界，沒有邊界。忽然，他的手觸碰到一個有些奇怪的形狀，因為黑暗，手邊又沒有火把或者機械，所以衛疏蒙只能依靠用手來觸摸，來判斷這究竟是個什麼。然而，最後的結論，居然使衛疏蒙渾身戰慄，他開始思索，自己方才的夢境，會不會是被這裡留下的什麼控制靈引所誤導了。因為，這個形狀，赫然是六大將軍聯盟的標誌，是當年在銀河令上的那個六角星。不過，這個六角形要更加細膩，仿佛這才是真正六角星的原型。它的細節要生動許多，而且經過了製作者反覆的雕琢，有著一種深情的痕跡。衛疏蒙撫摸著這個六角星，心裡湧起一股特別的感受。六大將軍聯盟中的成員，有人來過這裡！並且留下了這個特殊的標誌。

    他留下這個標誌是為了什麼？所以這裡絕對不止只有一個標誌而已。衛疏蒙變得興奮起來，他完全忘記了身上的疼痛，和左腿的不便，他利用自己能量光環的賦予功能，將衣領上的加密通訊器的通訊功能，賦予給照明功能。很快，他看清楚了這裡的一切。

    冰底深淵分明是兩個人的愛巢！

    殘留著兩個人纏綿和*愛的痕跡，親密擁吻後空氣中的、甜甜酸酸的，信息素的味道，這一切，都被極寒的溫度所凍結起來，保存起來。衛疏蒙心底一陣噁心，但他實在想不出，這個兩個人是誰。他忽略了這些曖昧的成分，看到了冰壁上的話：

    能再次進入這裡的人，相信和我與我的愛人是一樣的，至少在一點上，我們是一致的，就是不怕死。

    衛疏蒙看到這裡冷笑了一下，冰底深淵會死人的傳說怎麼可能會嚇退他呢？

    除此之外，你是一個非常勇敢和擁有希望的人，如果你是一個隱身者，那麼希望，冰下埋藏的這個光碟，對你能有一定的作用。我和我的愛人都是作為隱身者的操縱者，也是，臨界者。

    衛疏蒙的心再次變得不舒服起來，隱身者，操縱者，臨界者，六大將軍聯盟里有兩個這樣的人，他們是情侶，更重要的是，他們都是男人。從這裡的痕跡，衛疏蒙可以得出這樣的結論。這個男人所留下的光碟，應該含有從隱身者變為操縱者的秘密。所以，衛疏蒙一定想看一看。

    如果你想拿到光碟，就完成這個挑戰。

    果然，還有機關。衛疏蒙在看到落款時，不由自主地將手指搭在了鼻樑上。

    百達布星球　段氏

    完全錯了，這個人是誰？沒有人知道六大將軍聯盟中這六個人的真實身份，只知道他們分別隱匿在銀河系的幾個星球中，他們是誰？他們是高官還是平民，是富豪還是乞丐，無從得知。但現在，衛疏蒙可以確定，百達布星球的段氏中，有一個人曾經是六大將軍聯盟中某一代的一員。

    衛疏蒙回想了一下百達布星球段氏的家譜，如果是兩百年前的第三代六大將軍聯盟的一個，那麼按年齡來推算，最有可能是目標人物的便是段氏現在的家主段斬天，和他的弟弟段宇天。其實段斬天是個非常奇怪的人，他只有一個兒子，但這個孩子還因為兒時觸發家族律法，被處死，所以他膝下無子，沒有一個傳人，除了死去的妻室，也再沒有另外一個女人。這個不知被什麼原因處死的孩子，就是讓雲月辰念念不忘的段靈風。只不過這件事，衛疏蒙現在還不知道。

    衛疏蒙皺了一下眉毛，不想再操心段氏的家事，於是看向埋藏在冰層下放的光碟。他再一次重新打量整個冰底深淵的地下，這裡一眼望不到邊際，似乎所謂冰底深淵的移動，也只不過是每一次會打開一個不一樣的入口位置而已。那麼又有百分之多少的幾率，可以看到男人留在冰壁上的字呢？衛疏蒙仔細觀察了埋藏光碟的這一段冰層，發現它並沒有什麼奇特之處，只是，這冰層沒有絲毫的裂紋，到底是被怎麼放進去的呢？難道是，先把光碟放在水中，再將這水面凍結，但在這種低溫環境下，怎麼會存在液態的水呢？所以，能做到這些的人，一定是一個火屬性或光屬性的人，並且他的力量強大到可以與生態壞境所抗衡。

    死結又出現了，衛疏蒙是冰屬性，他的力量融化不開這個冰層。但很快的，衛疏蒙又找到了解決問題的方法。雖然他本人是冰屬性，但是，作為一個人類，他的體溫再低，他的血也是熱的。反正腰上的傷口已經留了那麼多血了，也不在乎再多留一些，只是這些血會在轉瞬之間，也凝結成冰，所以衛疏蒙的動作要快一點，才能藉助它們微弱的熱度，來試圖破除冰層。只要他把冰層打開一個非常小的口子，他便可以藉助冰茫在他體內的機械力量，把光碟鉗出來。

    評估了自己的方案，衛疏蒙用冰壁上尖銳的冰刀將自己的右手劃出一道口子，橫貫了他的整個手掌。隨著血液滴落在冰層上，凍結成冰。衛疏蒙發現，自己的成功幾率比他想像中還要低很多，因為自己的能量光環也帶有冰的屬性，所以他每一次的將熱度擴散的時候，事實上也降低了血液的溫度。很快，他發現因為失血過多，自己出現了暈眩和噁心的跡象，但冰層絲毫沒有破碎的跡象。

    「穆孝文，救我。」衛疏蒙趴在冰層上，來保持自己身體的低溫，他在發燒。因為病毒和細菌，順著他身上大大小小的傷口全部進入他的體內。衛疏蒙不怕受傷，但是並不代表他不怕病毒。人類的身體，在本質上，依舊是脆弱的。衛疏蒙並不知道穆孝文能不能收到信息，也不知道他能不能找到自己，但他知道，自己總不會死的。因為這裡有冰，冰和水就是他生命的源泉。他終於昏死過去。

    穆孝文一個晚上都在等待，因為他知道沒有人能在冰底深淵呆這麼久，所以在每一個人最困、最容易放鬆精神的時候，他一直都讓自己勉強保持清醒。他自己也受了傷，但又不能讓別人知道衛疏蒙的事情，只能獨自承受這種等待。然而等待是最可能殺死一個人的。

    「穆孝文，救我。」他聽到衛疏蒙的聲音後，整個人更加清醒過來，冰茫也從地底鑽了出來。

    「穆孝文，主人被感染了，如果你不去救他，他真的會有生命危險。冰底深淵的病菌很可怕，我能檢測出來。你和毫光進去的時候，一定要啟動屏蔽的功能。我不和你去那兒了，具體的位置，我已經傳給毫光了。主人現在需要的不是冰的力量，而是光或者火的力量，你或許能幫到他。」冰茫說完話，便深深扎在冰層中，不再做聲了。

    主人，快走啊，還等什麼，我可不希望我的小阿蒙出事情，走吧，走吧，我已經接到冰茫的信息了。

    毫光的主體部分其實是衛疏蒙創造的，所以毫光對他一直有一種特別的信賴和親近感，穆孝文很少啟用毫光，是因為毫光太貧了，每一次和他的交流，總讓穆孝文心力交瘁。現在他沒有時間和毫光開玩笑，便很快啟動定位系統和搜索系統，查找衛疏蒙的位置。穆孝文達到冰底深淵，他藉助毫光的鎖鏈裝置，從表面深入到地下，根據穆孝文的預測，這次的冰底深淵，居然有一百米那麼深，衛疏蒙從那麼高的位置跌落下來，肯定會受傷。

    「阿蒙？」越臨近冰茫所記錄的地理位置，穆孝文的內心越緊張，他很害怕看到他不想看到的場景。「阿蒙，阿蒙。」他抱著渾身是血的衛疏蒙，發現他的身體出奇的燙，所以注意力完全集中在了他的身上，絲毫沒有發現，衛疏蒙掌下的冰層，居然開始融化了。

    「穆孝文，你真的好厲害……」衛疏蒙沒有完全失去意識，他只是間間斷斷地在做惡夢。衛疏蒙發現，埋藏光碟的冰層已經化開了一大半。穆孝文的能量並沒有這麼強大，到底是什麼原因讓光明之翼的能量可以完全將這冰層化為液態水？

    ——是因為埋藏光碟的男人身上的能量光環，也是光明之翼。

    衛疏蒙沒有時間考慮太多，他用穆孝文的手抓向光碟。

    「你就是為了拿這個？你在用鮮血去融化冰？你是不是瘋了？」穆孝文已經把光碟夾在了手指中間，接著他才發現了刻在冰壁上的字跡。那一刻，他的身體也微微顫抖了一下。

    「怎麼了？」衛疏蒙靠在穆孝文的肩膀上，被他扶起來。

    「沒什麼，沒什麼，沒什麼……」穆孝文連著說了三個「沒什麼」，衛疏蒙知道一定是有什麼，但是他沒有問。

    「好好收起來。」穆孝文把光碟丟進衛疏蒙的儲蓄戒指里，自己好像不想捏著那東西一刻。

    「穆孝文，你看這裡是不是另一個世界？」衛疏蒙抬起穆孝文手裡的光源，照向四周。這時，穆孝文才注意到這裡沒有邊際，他也才注意到，這裡曾經是兩個男人退避的最後的港灣。他忽然被什麼擊中了，腦海里中斷的片段仿佛終於有了一個合理的順接。他摟著衛疏蒙的手抖了一下，衛疏蒙的左腿骨折，所以一下子沒有站穩，居然順著斜坡，滾向更深更遠的冰的斷層。

    「阿蒙，你沒事吧？」穆孝文的心一緊，衛疏蒙卻沒有再傳來一點聲音，「阿蒙？你在哪裡？」穆孝文順著冰層走下去，卻沒有發現衛疏蒙的蹤跡。

    「穆孝文，你過來一下。」衛疏蒙喘了幾口粗氣，才緩緩說，他的身體已經快接近臨界點。原來，這截冰層是忽然凹進去的一個豁口，所以以穆孝文平時的角度是看不到的。穆孝文順著衛疏蒙的聲音走進一看。凹口處冰封著一把匕首。

    「打開它。」穆孝文的手中懸著一團金燦燦的光暈，匕首漸漸露出它的真容，通體淡藍色，上面卻雕刻著深金色的花紋。美，就像一件藝術品。穆孝文心想，所以他用手去拿。「好冰。」穆孝文收回了自己的手，他發覺這把匕首被別人用能量凍結過，所以，以他的光屬性根本就拿不起來。真是奇怪，原本放匕首的人是光屬性，但這把匕首，卻偏偏不讓光屬性的人拿起來！

    穆孝文思索之際，衛疏蒙已經拿起這把匕首，接著一圈藍色的光暈包裹了匕首。衛疏蒙一撒手，匕首掉在穆孝文手裡。這一次，穆孝文感受不到一絲一毫的寒冷，而是一種從心底騰起的暖意。契合，這把匕首是完全屬於光屬性的人的。

    這一下他們全部都想明白了。這把匕首是一個人送給另一個人的禮物，但是後來，不知是什麼原因，二人分開了。其中一個人希望對方忘記他，所以凍結了這把匕首，不讓另一個人使用。而另一個人也不想再記起這個人，於是把匕首封在了他們曾經親密無間的地方，留作紀念。他們珍惜這段感情，甚至依舊懷念彼此，但是，他們還是分開了。

    穆孝文不知道是應該感到悲哀還是慶幸，在這個時候，衛疏蒙倒在了他的懷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