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娘又驚又喜,歡欣雀躍,立時便引來眾鬼側目,眾鬼望望姑娘,又望望畫,皆是嘖嘖稱奇,紛紛讓出條路來。筆神閣 www.bishenge。com
又有醉的開懷的,立時便高聲喚那作畫的姑娘,你那畫中的人跑出來啦。
周缺又真心的高興起來,他頭一回沒有在眾鬼面前感覺到害羞和膽怯,心內自豪的牽著姑娘的手,去看畫上美人。
那畫上的美人啊。
那是牧遙麼?是她的臉。眉細如柳,粉面含羞,小而尖的面孔上,雙唇豐盈潤澤。姑娘的一頭長髮微微捲曲,落在肩頭和後背上,隱約露出烏髮下艷紅如血的顏色。
一簇簇,一朵朵,連綿無際,熒光似火。
那是周缺死後入地府,第一回見到彼岸花海的模樣,在一幅畫裡。畫裡還有他的姑娘,他的姑娘是閉著雙目,一身紅衣的躺在花海中央。
或許是添了彼岸花的襯托,那身姿的確比畫外的牧遙要美上三分。周缺緊緊握著牧遙的手,卻說「還是當下的你要更美一些。」
牧遙抿著笑白了他一眼,可周缺是真的這麼覺得。
金袍姑娘手中還持著畫筆,也將目光放到這位被她落於紙面的姑娘身上,淺淺一禮,復淡淡一笑「今日是極樂宴開的好日子,我不能畫悲傷之人,也不能畫悲傷之物,故而改了這畫兒,失了姑娘的神韻了,姑娘莫怪。」
牧遙怔了怔「此話何意?我不明白。」
金袍姑娘擱下筆,卻緩緩搖了頭,沒有再說什麼。
她將那畫收起來藏於高閣之中,在眾鬼不解的目光中又走回到桌前,展顏道「陰差十美,咱們賞過幽王之秀、魏公之俊,也嘆過陰魔女嬌媚入骨、怨靈王身姿風流,七鳳覺著,也是該輪到這位爺出場了。」
周缺扯了扯有些迷糊的牧遙,剛想要問一問這幽王是哪個,這魏公是哪個,還有這怨靈王又是哪個,可他緊聽著那位七鳳姑娘的話,心中一動,這位畫技過人,膽識比畫技更過人的鬼姑娘說的該不會是無常爺吧?
他抬眼望去,見那七鳳話音剛落便從金袍大袖中抽出一幅捲軸,手腕一抖,將畫面展開來。
那畫紙是古舊的暗黃色,保存的並不完好,邊角沾了不少的灰塵,甚至血跡。可周缺滿眼望著,卻是目瞪口呆。
畫中人一頭長髮散在肩後,只一根黑繩胡亂繫上,沒有半點裝飾。長發下,又是面白如雪,眼眶森紅,鼻樑骨高而挺,十分俊朗,兩片薄唇卻是猩紅如血,平添鬼氣。
他在笑,他的身下是一頭銀色皮毛的獸,齜牙咧嘴的橫趴著,正在做主人的軟墊。軟墊的毛髮看上去油光水滑,鬆軟厚實,它的主人兩手墊在腦後,毫不客氣的在它背上壓出一片凹陷來,睡著了。
周缺不是沒有見過范無救的笑臉,甚至他天天都能見到幾回,笑的陰森的、笑的詭異的、笑的極盡諷刺的、笑的毫無道理的,可都不是畫上那般,睡容上的笑,饜足而暢快。
九鳳樓中品酒賞畫,陰差十美,爭奇鬥豔,如火如荼。而與之隔了不過半條街的長春館內,裡頭人卻不知道自己時隔萬載的黑歷史又被翻了出來。
范無救沒想來這長春館。
一班黑衣鬼差,加上一尊黑衣無常,一群男鬼拖著步子是東也得逛西也得逛,漸漸陷入到被興致大好的女帝支配的恐懼中。
滿街的酒香一路的熏過去,他是實在走的發困,才一扭身踏進這長春館中,面色發白的往桌上一癱。
范無救癱下後是說什麼也不肯起來了,眼瞧著做主子的撂了挑子,後頭走的苦不堪言的黑衣鬼差們歡呼一聲,也趕緊竄進來,尋酒的尋酒,歇腳的歇腳。
這一下就壞了人家館內原本的風雅意境。
九鳳樓斗畫,長春館填詞,一條街皆是文人鬼的趣味。那白裙金妝的姑娘鬢髮如雲,正是抬筆題下一句,便被稀里糊塗擾亂了思路。
雙眉微蹙,姑娘一撂筆,幾步過來就將帶頭作亂的男人喊醒「喂,長春館只留作詞的客!」
大好的日子,無論是誰也不會有動粗的念頭,鬼差們面面相覷雖有不快,卻也懶得動彈,只看好戲。
而杏綰這邊扯范無救扯不起來,正是生氣,見此情景只覺心中痛快,巴不得那姑娘下手再狠些,將這沒羞沒臊把人家桌子當床躺的老鬼一把掀下去才好。
卻沒想,一灘爛泥似的范無救睜開眼,目光發直的從梁頂掃到姑娘的臉時,微微一頓「作什麼詞?」
姑娘手上揚著只寫了一句的紙,一把就拍在了范無救臉上「你便只添一句,我就許你和你下頭的這些鬼差留下來。」
詛咒成真,姑娘下手的確夠狠。可當那題詩的紙啪的一聲,蓋在范無救比紙還白的臉上的時候,杏綰的心臟也自覺咻的一聲提到了嗓子眼。
冥王保佑,這般幾乎可以說是甩了無常爺一個巴掌的行為,他范無救能再神經一回,完全不放在心上。
冥王此刻躲在極樂宮中,正是醉的暢快,她老人家自然是不知道沒興趣也管不住這檔小事,好在今日的杏綰福至心靈,事事如意。
范無救真的沒當回事。
他抬手將那紙從臉上揭下來,一眼掃去,彈坐起身。
怎麼,那上頭是題了什麼千古絕句萬世恆言?竟叫范無救這樣疲累的狀態下演繹出了一個「垂死病中驚坐起」的效果?
杏綰湊過身,娥眉微蹙,將姑娘的筆跡緩緩的念出來。
「四方天牆,一角春樹滿地芳。」
聽上去好像也沒什麼特別有殺傷力的地方?無常爺在折騰什麼?又會如何添下去?
四方天牆,一角春樹滿地芳。八面無極,刀劈斧砍又剝皮?
不不,無常爺翻身下桌,提筆揮墨。
四方天牆,一角春樹滿地芳。朱顏翠玉,香閣深深藏。
轟的一聲。
杏綰仿佛被道神雷劈過。美艷如妖的面孔上顯現出一個滑稽至極的表情。
她認識范無救一萬多年,在他手底下摸爬滾打了上千年,也算見識過他不少匪夷所思的事跡,可到底未曾料到,有朝一日,這雙向來沾滿鮮血的手,它竟能揮筆寫下這樣的句子來。
白裙姑娘手指抵在下巴上,站在范無救身側,始料未及。
但她還算說話算話「你們可以留在這裡,但不能吵鬧,影響我們。」
范無救沒說什麼,扔了筆,又躺回到旁邊的長桌上。
杏綰有些呆滯的同鬼差們圍坐在那張桌子前。不一會兒,原先一群繞在姑娘身旁吟詩作對的文人鬼們又都活躍起來。
這是在極樂城,又是在辦極樂宴。即便是威名在外的無常爺,他也絕不會在這個時候製造慘案,文人鬼們都是這麼認為的。
杏綰卻沒有這般天真,她看了一眼瞬息入眠的范無救,解下斗篷,扔給身後的鬼差,慢悠悠晃到姑娘身側,在一眾驚艷的目光中又凝眸念道「青絲彩雲鬢,濁塵歲相侵。暖雪催春去,冷眼凍人心。姑娘真是膽識過人,竟絲毫不懼玄君威名。」
姑娘聳了聳肩「冥王御下,極樂之宴,我有何懼?」
「極樂宴亦有終了時,不怕他報復麼?」杏綰挑了挑眉,忽而有些喜歡姑娘這股坦然勁兒,柔聲道。
姑娘莞爾「南帝好意,明泉心領了,只不過待這極樂宴了,便也到了明泉投胎之時,想來是沒有機會被他報復的。」
杏綰瞭然一笑,心頭卻不認同,倘或范無救真要起了報復心思,那麼即便你輪迴十遭,也定要百般折磨。
可到底極樂城歸屬北境,與地府所在中域地區萬萬里之隔,茫茫陰世,確然有太多流連始終的千屍萬靈,可到底十之八九,不過匆匆一夢,夢醒輪迴,陰世如何,全無所蹤。
雖不知為何,但她挺喜歡這姑娘。
睨了一眼周遭自詡舞文弄墨的酸腐鬼們呆痴的目光,杏綰探手又取過桌上的一張張詩箋。
「幾聲繁華幾曲歌,累世孤身披山河。」
「飛雪含露,天燈長明,再嘆別離一場。」
「錦繡樓中長情誼,白駒過隙憶滿樓。」
她紅唇輕啟,婉轉低吟,笑過贊過也嘆過,最後又將目光轉到明泉落筆處「浮光弄憔悴,夜長莫奈何。」
明泉手下頓了頓,轉過頭朝她展顏一笑「沒想到大名鼎鼎的南方鬼帝,也是個愛詩之鬼。」
大概是她暴力美人的名號這般多年傳的太遠,除了極樂之宴這樣的場合,杏綰甚少能有這樣與眾鬼同樂,輕鬆而愜意的時刻,她微微發怔,面頰有些泛紅「我麼?我不行的。」
明泉笑了笑「姐姐謙虛了,我這裡有一首詩,多年前寫下三句,第四句卻是無論如何也想不出滿意的,此番若能有幸得姐姐續上一句,那便不往明泉在這陰冥行走一遭了。」
她說罷從袖中取出一張花箋,捧到杏綰面前。
誰說做鬼帝的就得才高八斗學富五車了?那般多年地府討生活,范無救那裡殺人殺鬼殺妖精的本事學了不少,這吟詩作對寫文章的才能卻是半點沒修,杏綰心頭髮虛,滿背冷汗涔涔的接過花箋。
杏綰凝眸望去,邊走邊念「頑花未解春風情,冷月窮冬三世夢。倚梅逐露香魂去。。。」
她一邊念叨著,一邊挨到范無救身旁,扯了扯他的衣袖「嗯。。。倚梅逐露香魂去。。。」
范無救果然睜開眼睛,卻目光發直,從杏綰手上抽走那詩箋,掃了兩眼「我有沒有叫你平時有空多讀幾本書?」
杏綰低了頭,噘嘴「沒有。」
確實沒有。
本來就沒有。
於范無救面前,乖巧如杏綰也會有那麼一些不妥協的時候。
范無救斜眼瞪她,坐起身,發了一會兒呆,又看著朝他們走過來的明泉,忽然問道「陰間待了多少年?」
或許是前頭填的那句詞的緣故,明泉此刻待他也沒有那麼牴觸了,想了想便道「十五年。」
「一直在極樂城?」
「一直在極樂城。」
范無救看著她,眉頭微微皺著,說不清是什麼表情,沉默了一會兒,最後將那詩箋交還到她手上。
明泉接過「玄君難道不。。。」
「此生不痴負此生。」
明泉的話被打斷了,她沒反應過來,愣了一愣後低頭掃了眼那詩箋,喃喃道「倚梅逐露香魂去,此生不痴負此生。。。」
杏綰眨了眨眼,看著坐在桌上怎麼看怎麼不成體統的范無救,顛覆的五體投地。
范無救接完那一句,便揉了揉眼睛,跳下桌面,朝門外行去。
滿堂鬼差見狀連忙起身跟上,卻在此時,那愛好詩詞的姑娘急急出聲「玄君留步!」
杏綰心頭沒來由的一陣緊張。
范無救轉身,沒有說話,只是看著她。
明泉抿了抿唇,似乎也不知是要說些什麼,只是焦急「你。。。」
范無救又轉過身,繼續朝門外走。
「你一定有一段故事!」
姑娘大聲朝他背影喊著,這莫名其妙的話脫口而出,也不是存了什麼叫他留下或者聽故事的心思,只是滿心滿眼好像就只剩這麼一句話,不吐不快。
她沒有什麼顯赫的來頭,陽間小世里教書先生的女兒,一生平淡無憂。死後十五載,機緣巧合,也算體驗極樂,自然,也是聽說過這位玄君的惡名,卻從來未曾懼過,究竟為何?
她不知。反正極樂城裡鬼魂萬千,她這樣隱隱一身,又何須去在意那些遙遠不可及的大人物。
只是極樂宴開,萬鬼來賀,她小小一間長春館,寫寫詩,填填詞,哪裡知道便成了惡鬼玄君的休憩地。
她看到他這般肆無忌憚的闖進來,又毫不避忌的當成自家地盤隨處一癱,她就只想跟他鬧脾氣。卻又不是真的鬧脾氣。
不想見他來,又不想見他走,她不明所以,腦中發空,只對他說,你一定有一段故事。
范無救走到門邊,停了停步子,倒是回過頭朝她一笑「我看上去這般純情麼,竟叫姑娘以為我只有一段故事?」
說完,他一步跨出,後頭跟著黑壓壓的鬼差們,融入街頭熙熙攘攘。
范無救討厭旁人糾纏愛慕自己,不論男女,這個事杏綰是知道的,她本以為似那般什麼「玄君留步」的矯情話剛一出口,便會遭到范無救的冷漠反擊,卻沒想他竟毫無反應,還拿出這般調戲人的腔調來回敬一句。
這口氣倒有些像見了美人便沒正經的將離。
杏綰搖了搖頭,快走兩步跟到他身前,又聽一個綠膚的鬼差討好的湊到范無救耳側拍著馬屁「爺,咱們兄弟都知道您絕對不是個純情的。」
范無救懶洋洋轉過頭,看了那小鬼頭一眼。
綠膚鬼差目露精光,接下去道「您明明是無欲無情的!」
「。。。。。。」
杏綰拎著那鬼差的披風將他扔到後頭去,糾結片刻,還是問道「爺,您認識那位姑娘?」
范無救回答乾脆「不認識。」
「那您為何待她這般寬容?」
「是好姑娘啊。」
他仰頭望著天邊南處,那盛開正艷的業火紅蓮,胡亂笑了一笑。
出了城東文人街,比鄰便是花柳巷。
范無救揮手解散了鬼差們自去尋樂,胳膊搭在杏綰肩上,語重心長「南境的鬼十有八九都知道你是個什麼德性了,要不咱在這兒北境找個好兒郎?」
杏綰面上一僵「北境男鬼的確基數大,質量高,可惜不是斷袖就是正在斷袖的路上。」
范無救攤了攤手「南境沒有敢娶你的,北境都是斷袖的,東境只知道閉關修煉的,西境都是地獄裡受刑的,你說說你還有什麼出路?」
「。。。。。。」
街道兩旁,紅粉囂張,一枝枝,一朵朵,美男鬼們花兒似的嬌艷,好容易盼到極樂大宴鬼客洶湧,接生意接的紅了眼,眼瞧又有新鬼踏入,也不管是男是女,是好是孬,一哄而上的就給拽到了屋裡來。
待小郎官兒們定睛一瞧,才發現方才叫自己擰著腰條給拉到屋子裡來的是個什麼貨色。
親奶奶祖爺爺,攤上什麼玩意兒不好,要將這一對出了名的暴力殺鬼狂給攬進來?
范無救肚裡存了幾句貼心話,正待要同杏綰好好嘮一嘮,一個不防便被七八隻小手給貼上身來,拽胳膊的拽胳膊,扯腰帶的扯腰帶,嬌聲輕笑一浪又一浪,幾浪就將他拍到了酒桌上。
被滿屋子的香粉味兒熏得狠狠打了兩個噴嚏後,范無救淚眼汪汪的揉著鼻子,朝那一排怯怯望他,身條勁爆的小東西們豎起根大拇指「哥哥們果然夠騷。」
嗯?
原來無常爺他老人家也是好這一口兒的?
一眾郎官兒頓時餓虎撲食一般又聚攏來,挽胳膊的挽胳膊,坐大腿的坐大腿,小手絹紅紅艷艷,小情話張口就來,更有甚者小紅唇湊過去,就要貼在他耳根上。
范無救是神經病杏綰知道,脾氣時好時壞,性格善變難測,這她也知道。
可她當下皺著眉頭叉著腰,實在無法想像他這一刻心情該有多麼好,才能忍住衝動不把那群小騷男的頭擰掉。
冥宮紅蓮,日綻夜斂,唯有在那極樂盛宴之時,終日不敗,燃至沸騰。
周缺來地府已有大半年的時光,他還從未見過那樣明亮的夜,雖無人世皓月當空,星辰閃耀,卻有灼灼赤芒,鋪灑滿城金光。
那一日的極樂城啊,他大概永世也難忘。
夜宴之時,歡騰之刻,東南西北,萬方鬥豔。
他睜著一雙浸泡在蜜酒里混混濁濁的眼,看到長街之上,鬼影攢動,恍若四海來潮,那是森森墨袍的地府陰差,是金粉含香的北境奇艷,是髮絲如銀的歸墟海族,也是青面獠牙的惡靈巨鬼。
他們洶湧著,歡跳著,高歌著,也暢飲著。
可那一整夜的爭奇鬥豔滿城醉飲之中,最叫他嘆為觀止的一幕,還是子夜時分的冥王。
------題外話------
今日份的優秀評論,來自隨心小千,鼓掌!!!
佛不是信仰是什麼?
《大乘義章》上說「既能自覺、復能覺他、覺行圓滿、故名為佛。」對此,我的悟性還不夠,還在慢慢參透中,下面是我從瀞瀞的文中理解的
「佛是你手裡的這碗菜粥。」
「佛是你手裡那束花。」
佛到底是什麼?應該是仁者見仁,智者見智吧。佛是你心中的一種態度,你心中存善,見到的就是善,你心中存惡,見到的就是惡。只願人人得以存善,是我認為的答案。同時也謹以此來自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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