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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的時候,她擔心謝瑾瑜的腿傷,去他房間看他,卻看到他和魏嬰,兩個人躺在榻上,頭疊著肚子正嘰嘰喳喳的聊著。
兩人經此磨難,感情更加深厚,魏嬰眼睛通紅通紅的,正埋怨謝瑾瑜遇到危險怎麼能讓他先走,兄弟得共患難,謝瑾瑜沒過多解釋,只是給他講了下趕路的辛苦,魏嬰聽了,更覺得心裡不好受,說話都帶上了哭音。
沈芳看這情況不便外人打擾,只探了個頭沒進屋。轉身去齋堂吃了口飯,就回自己的屋子裡,剛坐下,門被敲響,她好奇的打開門「師父!」
程君樓沒進屋,只遞給她一個小包裹,她伸手接過,打開一看,是一本初級的藥經,筆體飄逸又有風骨,沈芳抬頭看了眼她師父,心裡知道是他寫的。
裡面並沒有配圖,想必是知道她看圖也看不出個所以然來,醫術這東西,真的是紙上得來終覺淺,絕知此事要躬行。看圖認出來的是爺爺,等採摘的時候采了人家堂孫也不是不可能。讓她看圖,委實是難為她……
程君樓淡淡開口「你既然要學醫,皮毛總要知曉。你師父我學有小成,出門在外也無需什麼書,現在外頭亂七八糟,也不好買書,我給你簡單的寫了一些醫理知識。你拿著沒事看著玩吧。」
沈芳點頭,翻開一看,裡面簡單寫有一些醫學常識,用藥的禁忌,比如「十九畏」和「十八反」,硫磺畏朴硝,水銀畏批霜,狼毒畏密陀僧,巴豆畏牽牛……甘草反甘遂,蕪花,烏頭反貝母,半夏……
煎藥的方法,有包煎、另煎、沖服、烊沖等,還有例如藥名前有生、炒、炙、鍛、炭等,這些分別指的是什麼,一些炒黃炒焦可以增加藥效,降低毒性,炙是指藥加液體,拌炒,也是為了降低毒性,矯臭矯味,使得有效成分易於煎出等作用……
還有一些草藥的名字,茯苓山楂牛黃艾葉等等。
這些草藥,還有一些歸類的方法,按照藥物功能分的,解毒,清熱,活血化瘀等。按照藥用部分分,根類,葉類,花類皮類,還有按照成分分,等等。
這些原本比較枯燥的東西,他深入淺出的用直白通俗的語言寫下來,讓人很容易看懂,說道「山精」之稱的蒼朮,他還會寫《本草綱目》記載,「術產茅山石門,切開有硃砂點著為珍品。」還寫了李時珍採摘的蒼朮,草藥化成丹頂鶴飛走的傳說。
甚至他興之所至,還配了小故事。比如三七,相傳有叫張小二的,得了出血症,家裡請了田郎中醫治,服藥即愈。走的時候,郎中就把草藥贈給了張家,說長熟了治出血症。
第二年,草藥長得枝繁葉茂,知府家小姐卻也得了出血症,小二圖錢財,把草藥練莖根一起挖出,給小姐醫治,結果小姐吃了此藥不但沒好,反而一命嗚了呼。知府大怒,對他嚴刑拷打,小二說是田郎中給的假藥。
知府抓來田郎中對峙,才知道此藥必須三年到七年才有效,張小二的藥才種了一年。說著,田郎中還在自己腿上劃了一個口子,鮮血直流,他從兜里取出草藥,內服外敷,血當即止住。知府這才知道田郎中所言非虛,放了郎中。
為了讓後人銘記,這個藥取名,三七。
意為必須三年到七年才可藥用……
他還特別批註學醫切記一知半解,急功近利,否則容易誤人性命,切記切記!
沈芳看了半天,才意猶未盡地合上書,她真誠地跟師父說道「師父見諒,徒兒本應跟師父您一起走,可眼下我家有一些事,我恐怕得跟謝小侯爺一起上京……」
程君樓忙擺手打斷「無妨,你的打算,我沒興趣知曉。你照顧好自己就可以,本來我是打算沿途教教你識別識別草藥,順道給你講解講解,可我有私事要快速回京,一路趕路也未必能有機會,反正學習也不急於一時,咱們京城相聚吧。」
沈芳感動得無以復加,這是什麼神仙師傅,真的是太好了。
程君樓手心朝上伸出手,示意拿來,沈芳一愣,不明所以,她下意識的抬腿,從褲腿里掏出了兩張銀票遞了過去……
她心裡安慰自己應該應該,徒弟孝敬師傅乃天經地義,圓通也沒少從她身上搜刮銀票,習慣就好習慣就好。
程君樓皺眉「這是什麼?」銀票是對摺的,他用修長的手指打開一看「呦,還不少呢!你留著吧。為師不缺錢。」他遞還給她,仍舊伸手示意東西拿來,沈芳仍然是不理解,迷迷糊糊的把書放到了他手掌之中……
他拿起書,不客氣地敲了她頭一下「為師的衣服!」
哦哦哦,她捂著頭,這才轉身把洗好晾乾又疊好的衣服包裹好,遞給師傅,邊遞還邊拍馬屁「師父啊,我覺得您芝蘭玉樹,玉樹臨風,風流瀟灑,瀟灑倜儻……青色明顯是更適合您啊,您老人家穿上了,那才顯得你格外的俊俏,白色不適合您……」
主要是白色衣服不好洗啊,手沒讓她搓禿嚕皮了。
程君樓勾起嘴角,點頭「為師也覺得為師更適合穿青衣,可這不是還有徒兒你嘛,白衣也使得……」
最重要的是,又不用他洗!
說完,隨手拿起衣服瀟灑地轉身就要離開。
鬼使神差的,沈芳追了出來「師父……」
程君樓停住腳步,卻並沒回頭「怎麼?」
許是這本包含了他心血手寫的初級醫書,許是今晚的夜色太過於溫柔,許是師父親切又和藹的態度,讓她放下了心防。
沈芳上前一步,眼睛酸澀,忍住哽咽問道「你們大人,是不是都不太在意小孩子,都覺得有孩子是個麻煩事?」
要不然,為什麼能那麼放心把孩子託付給別人,自己卻不跟在身邊呢?
她想到謝瑾瑜回來被侯夫人如珍如寶的照顧,被眾人圍繞著噓寒問暖,而自己卻不知不覺被丫鬟隨從擠出了人群,說是不在乎,心裡還是忍不住嫉妒得直冒酸水。
同樣是人,為什麼他會得到這麼多的關照,而自己就像是一個雜草,扔在草地就不管不顧了!都說是王侯將相寧有種乎,可事實上,王侯將相就是受到特別的關照,這不公平!!!
程君樓側頭看了她一眼,沈芳倔強的用袖子擦了下眼淚,程君樓挑了挑眉,又慢慢的走了回來,他坐在了門口台階上,伸手拍了拍身邊的位置,示意沈芳過來坐。
他很輕易的一個動作,就讓沈芳剛剛衝動的情緒緩和了不少,她老老實實的走過來坐在他身邊。
就聽他道「這一路,你辛苦了……」
沈芳蹲坐在台階上,下巴放在了膝蓋上,聽到他說的這句話,終究是又沒忍住,眼淚大滴大滴的掉在了地上。
她也想過衣來張口飯來伸手的日子,也想出門有轎子,出入有僕從伺候。能舒服一些,她也想舒舒服服的過。她也是個孩子,可是卻從來沒有人把她當成孩子,仿佛不知不覺這些人都把她當成了大人一樣看待,所作所為都成了她理所應當。
她也會累的,很累,她也會害怕的,她明明也是孩子,為什麼父母卻不能擁她在懷?
她靜靜的哭了一會,心裡覺得可能這就是緣分吧,她本來不是愛哭的人,偏偏哭的兩次都是在此人面前,怪不得他們會成為師徒。
程君樓抬頭看著月亮,等到她哭聲漸歇的時候,才說「你看,今天的月色很美吧……」
沈芳看了看,今天的月亮很圓,高高大大的,一輪圓月騰空起,人間萬籟寂無聲。
「你熱愛腳下的山河和土地嗎?」
沈芳被他問的一愣,還是誠懇的點了點頭。
「你很羨慕謝瑾瑜?」
沈芳仍是點頭。
「漠北的公主娜仁圖雅率領了數萬大軍,連著攻破了咱們的三座城池。坑殺了咱們的一萬將士,她們漠北遊牧民族,驍勇善戰,為了圖快,他們每攻破一座城池,都下令屠城,你知道什麼是屠城嗎?」
沈芳點頭,她看到過楊村的慘狀,也聽說過屠城。如果漠北的韃靼攻進來了,戰爭打響,受苦受難的還是百姓。
「你覺得淮南侯愛他的兒子嗎?」
愛,毋庸置疑的,沈芳點頭。謝瑾瑜金嬌玉貴的,上上下下恨不能都掛滿了金子,可見淮南侯有多疼愛他。
「可淮南侯卻沒出現在這裡救他的兒子……」程君樓抬頭望月,繼續說道「他去了更需要他的地方,這是他的責任,也是他的選擇。前幾日他親自率兵突襲草原,已經抄了漠北大軍的後援,燒了他們的糧草補給,娜仁圖雅有野心,可也最終不得不止步平谷關。」
「師父說的我懂……」沈芳稱讚「淮南侯捨己為人,胸懷天下,這等胸襟值得我們敬佩。」
「為人父母,怎麼會不愛自己的孩子呢?」程君樓拍了拍她的肩膀,「漠北皇帝已經在和談上簽字,娜仁圖雅公主不日將要和親大曦,淮南侯此役,救萬民於水火,你覺得謝瑾瑜會不會怪他父親沒救他?」
他不會,她了解謝瑾瑜,一個在生死關頭的時候能讓人先救魏嬰後救自己,他的胸懷很寬廣。
自己和他相比,終究還是狹隘了。
「你爹做的也是一樣的事情,我雖然不知道你父母是什麼人,可他們把你教得很好。否則你們不會等到我和圓通的搭救,你很勇敢,你救了謝瑾瑜,你也是個小英雄。」
程君樓站起身「我知道你不容易,可是人生如逆旅,順流而下是再舒服不過,但那樣活著又有什麼意思呢?你師父我生來體弱,神醫斷定我活不過五歲,等我活到八歲的時候,又被人斷定我活不過十歲,可你看看我現在不是依然好好的站在你面前嗎。」
程君樓背月而站,雙手攤開,神色淡然,沈芳看著他,傷感和委屈消失得無影無蹤,於是,她忍不住跑過去,緊緊的抱住了他……
她只比他腰高一點,程君樓身子一僵,顯然不適應這麼親密的姿勢,可他沒推開她,反而是摸著她的頭「乖,既入了我的門,便是我的人,從今以後,有師傅疼你。」
她聞著他身上淡淡的草藥味,在他身前點點頭,又聽他仿佛糾結了下,才下定決心般說道「要是真覺得辛苦的話……以後為師就著青衣吧……」
大不了不穿白衣了,反正人好看,穿什麼都無妨。
「好。」她又忍不住順杆爬「師父,你疼我會疼多久啊?」
程君樓輕輕摸著她的頭,像是摸著一條小狗,他輕嘆道「一輩子吧。」
鬼扯,她心想,等有了師娘他師父就疼師娘了。
她腹誹著,那時候她並不知道,君子一諾,重於千斤。
他既然說了疼她一輩子,少一刻,少一時辰,都算不得一輩子,他說得一輩子,就真的是他的一輩子。
——
太子和曹國舅才到達驛站,不過休息了片刻,剛喝上口熱乎的茶,就見屬下神色慌張連滾帶爬的滾了進門,大聲稟告「不好了,五十萬兩賑災銀被劫了!」
太子李澤本就殫精竭慮,聽到消息終是沒忍住,怒急攻心,一口鮮血噴了出來……
國舅曹明忙上前摟住了他,大喊「傳御醫!——」
到了慶州,不光是謝瑾瑜,寧帝李常的兒子該摔跟頭,也是要狠狠地摔上一個跟頭。
當然,此乃後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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