瓊恩不知道自己一晚上到底說了多少話,下達了多少命令,殺死了多少野人。他只知道當黎明到來的時候,他的雙手已經完全麻痹了。彎曲的手指失去了活動的能力,只能用牙齒咬著,才能略微改變姿勢。白靈湊過來,讓瓊恩將手放在它的毛皮下面,用自己的體溫溫暖它們。沒辦法用手,所以瓊恩只能俯下身子,在地上咬一口雪,含在嘴裡。
「給,瓊恩,喝點熱酒。」山姆的聲音從耳邊響起。瓊恩回過頭去,用力吐掉嘴巴裡面的殘冰,想說一句謝謝。但是他的喉嚨疼得厲害,什麼聲音也發不出來,所以最後他什麼也沒說,只是讓山姆舉起酒壺灌進自己嘴巴。
山姆嘴腿抖得厲害,手也是,因此很多溫酒灑到了瓊恩的脖領裡面。沒關係,反正那裡已經被汗水浸濕、凍上、又融化,反覆好多次了,多一些酒也沒什麼關係。「依蒙師傅上來了,他說要見你。」
瓊恩趕緊一抹嘴,用沙啞的聲音道:「快帶我去。你怎麼……讓老人上來了?」
山姆的臉上帶著類似哭泣的痛苦表情,「伊蒙師傅說一定要上來看看野人的大軍,我也勸不住。他的眼睛已經大好了,天黑還看不見,天亮了就問題不大。」
伊蒙師傅扶著投石機的底座站著,努力眯著眼睛向外張望。他看到了瓊恩,對他笑了笑:「過來,你的手需要換繃帶,重新上藥。我估摸著,你現在已經動不了了吧?」
「沒事,還能拉弓射箭,沒問題的。」
「那你也要想想以後,畢竟你不能只拉弓,還要用劍呢。」伊蒙師傅說道:「別廢話了,把手伸過來。」
瓊恩乖乖照辦,解開繃帶的時候他覺得自己的皮好像都要被揭下去了,一陣陣鑽心的疼。他看著伊蒙師傅,老人的眼睛已經不再那麼渾濁,但那一抹年齡帶來的疲憊神色一直都在。「伊蒙師傅,我們還有以後嗎?」
「我恐怕沒有了,但你肯定還有,你還年輕。」伊蒙師傅拿來藥膏,塗抹在瓊恩的手上,然後用力。乾枯的皮膚和褶皺的皮膚不斷摩擦,直到都發熱為止。「只要年輕,就有以後。就連野人,也有以後。」
瓊恩低下頭,強忍住抽泣的感覺,「對不起,」他說道,並用手指抹了抹眼睛:「對不起,我讓你們失望了。」
「你做的很好啊,我們從來沒有失望,至少我沒有,山姆也沒有。」老人伸出手來,揉了揉瓊恩黑色的頭髮,用力揪了揪。「真是一個好小伙子,都是一群好小伙子。」
「可是,我帶回來一個女……野人。我和她……」瓊恩喉嚨發疼,他想說的是愛,但卻說不出來。
「我看得出來,你們兩個相愛了。要我說,違背誓言是錯誤,但相愛從來不是什麼錯誤。我愛過的人可多呢。」伊蒙師傅說過:「你們別看我現在老了,可我年輕的時候也是王子,還是最聰明最瀟灑的那個。我愛過春天的花香、夏天的熱烈、秋天的豐滿和冬天的冷冽,她們也都愛我。現在,我也愛你們,愛這座冷冰冰的城牆,愛這座城牆兩側的人們。愛從來不是錯的。」
瓊恩驚訝道:「長城的兩側?伊蒙師傅,你也愛野人嗎?」
伊蒙師傅笑了笑,彎腰從山姆手中接過繃帶,在瓊恩的手上慢慢纏繞:「孩子,我的師傅曾經給我說過,一個人一輩子總是只能聽到一種聲音,那就是自己心靈的回音。所以瓊恩,關鍵不是從我這裡聽到什麼,而是你的心要說什麼。你從我這裡聽到的也不過是你的心聲而已,你是怎麼想的?」
「我……我覺得……」瓊恩閉上眼睛,再睜開的時候裡面充滿了力量、堅定。「我覺得,野人不是我們真正的敵人,異鬼才是!我們固然不能讓爬牆的野人勝利,但若是異鬼勝利了,那我們今天的努力仍然是白費!」
伊蒙師傅將瓊恩的手指彎過來,幫他攥成拳。「真是一雙年輕有力的手啊,恢復得真快。」他讓山姆扶著自己站直,「好了,我要去看看其他傷員了。瓊恩,艾里沙他們正計劃把通道全部用冰封起來。」
「不行!」瓊恩已經想明白了關鍵,於是說道:「如果野人全都在北面,那麼他們都會變成屍鬼和異鬼!不能封住大門!我寧可愚笨地努力戰鬥,也不能因為偷懶而死!我必須這就下去!伊蒙師傅,你來指揮吧。你把一生都奉獻給了長城,人們會追隨你。」
「我是戴頸鏈發了誓的學士,職責就是服務,瓊恩。我們學士付出諫言,而非命令。」
「總得有人……」
「還有你,你必須帶領大家,做出選擇。記得嗎,斷掌科林選擇了你,莫爾蒙總司令讓你做他的事務官。你是臨冬城的孩子,班楊·史塔克的侄子,你是守夜人,弟兄們都信服你。」伊蒙師傅拍了拍山姆胖胖的手背:「我只要指揮他一個就好了。」
瓊恩點了點頭,不再猶豫。他看了看城牆外面,野人開始退去。雖然並不是全部,但這畢竟是個好兆頭。記得父親曾經說過,只要有一個野人開始退卻,那麼他們最終都將退卻。
曼斯雷德或者能再組織攻勢,但那將會是下一次。這一次,守夜人在和自由民的第一次憋氣比賽中勝出了,得到了來之不易的機會。守夜人傷痕累累,自由民更是。曼斯·雷德現在知道,強攻長城是無法取得勝利的。人數的優勢在正面戰場會被高大冰冷的長城徹底抹平。
所以瓊恩知道,下一次想要勝利,不會像這一次這麼簡單了。戰鬥將不會發生在正面,而會是其他地方。而除了正面,守夜人在任何地方都沒有絲毫優勢。就算是將城門凍住,依舊不能改變這個局面,只會讓守夜人坐以待斃。對他們來說,現在只剩下一個機會,而這個機會需要一個能夠通往北方的城門。
他將憂鬱的艾迪叫來。「艾迪,你是所有人當中最冷靜的一個。優先摧毀攻城武器,優先打擊巨人。對於爬牆的野人用鋤冰巨鐮,對於城門外側的區域,用油形成著火區。我要去下面城門,長城是你的了!」
「我的?」艾迪臉上的憂愁如同化不開的寒冰。
「看好它,守住它。」瓊恩跳上了吊籠,拉響鈴鐺,讓下面的騾子動起來,然後慢慢下去。他再一次俯視大地,俯視他視之為家的黑城堡。他已經想明白了,要想真正保護絕境長城,讓它能夠成為阻擋異鬼南下的不可逾越障礙,那麼就必須和野人談判。守夜人需要人手,野人需要安全的家園,兩者也都有共同的敵人:異鬼。
如果能談,那就談,可如果不能呢?瓊恩握緊了「長爪」。如果不能談,那麼就得讓守夜人勝利,而不能是野人。曼斯·雷德組織起了大軍,他是一切的關鍵。他曾經是守夜人,了解城牆上的事情,了解守夜人的戰術和弱點。除掉了他,野人將分崩離析,也許那個時候會有一部分野人向守夜人投降,也許……也許有萬分之一的希望,會有守夜人接受他們的投降,從而壯大自己的力量。
但是瓊恩明白,只要他拔出武器,不管曼斯雷德是否死掉,他是不可能看到那一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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