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
雨,淅淅瀝瀝的下著,卻襯的夜色更加的寂靜了。
眼前,是一處紅燈深宅。黑漆大門旁挑著兩盞紅色燈籠,暈紅的光芒在雨幕之中顯得有些恍恍惚惚。那燈籠也被夜風吹得左右晃動,時時發出嗒嗒的聲響。
深宅大門門楣上,掛著一塊橫匾。燈籠的掩映下,那匾上的兩個字卻是愈發的清晰起來:蘇府。
宅深許許,寂寥無聲。
偌大的宅院,只有後廳還閃著些許的光芒,其餘各處,都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後廳之內,只燃著幾根紅蠟,紅蠟似乎也點燃很久了,蠟油已然在蠟盤中堆積了許多。
這後廳里坐了兩個人。
兩個男人。兩個英俊的男人。
只是似乎這兩個人都不曾發覺身旁有人似得,自顧自得做著自己的事情。
那兩個男人一個身穿藍衣,一個身穿白衣。
身穿藍衣的靠在一個火盆旁邊,烤著火,時時的朝火中扔進幾根老柴。
映著跳動的火苗,那張白皙到如一張紙一般的英俊面容,卻是越發的動人。
蘇執。九霄皇覺殿大護法。更是為林逸之他們指路的那個男人,也是前些時辰,佇立在萬丈懸崖上的男人。
而離他一丈多遠的藤椅之上,卻是那個白衣男人。他背靠在藤椅之上,閉著眼睛,似乎睡得正香。
身旁的小桌上,一杯香茗,偶爾的飄著絲絲熱氣。
而這個人更是熟悉,若是林逸之在場,必定一口叫出他的名字——管得寬。
這兩個男人就這樣自顧自的行事著,誰也不先說話。
一個屋內,似乎是兩個不相干的世界。
那個嫣然的女子槿雪已然進來將屋中蠟燈挑亮了兩次,然後又輕輕退去。
這兩個男人依舊是這番姿勢,連眼皮都不曾抬起一下,似乎未曾發覺。
就這般,只聽得廳外雨聲滴滴,打濕廳階。
終於,那白衣管得寬,緩緩的睜開眼睛,起身端起那杯香茗,來到屋檐之下,望著如絲的細雨,輕聲道:「今晚的雨,像極了那晚,你不覺得麼?」
然後低下頭去,輕輕的啄了一口杯中的茶水。便不再說話。
似乎是在等待蘇執說些什麼。
只是半晌,那蘇執將手中多餘的老柴全部扔進火盆之內,這才緩緩道:「你杯中之水已然冷了,我叫槿雪幫你換一杯來。」
管得寬眼中失望的神色一掠而過,然後淡淡一笑,似乎隨意非常道:「我卻是俗人了,這好茶壞茶自是品不出的,怎樣都是一口,再換過豈不是糟踐?」
蘇執呵呵一笑,隨著肩膀的抖動,又是一陣劇烈的咳嗽。
「寧師兄這張嘴,卻是天下美味的東西都逃不了的,你這話卻是有些造作了。」蘇執邊咳邊說。
管得寬哈哈一笑:「你還認得我是你寧師兄?」
蘇執輕輕點了點頭,眼神驀地有些深邃和恍惚,喃喃道:「當日情景,宛若瀝肝噩夢,每日都要想上一遍。寧師兄當時高義,此恩我卻還是要記下的。」
管得寬點點頭,神情之中也多了些許緬懷之意,嘆了口氣道:「若非掌教真人固執,若非清玄師叔傾軋,你又怎會......罷了,造化弄人,造化弄人啊......今日,我卻要聽你一句話。」
「什麼......」
「你可願......」
「不願......」
管得寬又是一聲長嘆:「你的傷本不會如此,只是你陷入心魔,久久不能開解,又備受幽冥水毒煎熬,兩種作用相互之下,你才會......」
「寧師兄不必掛懷,我的傷一時半會兒還死不了......」蘇執截過話道。
管得寬搖了搖頭:「你叫我師兄,我便再叫你一句陳師弟,多年的舊事,你為何不願放下?陸師叔心心念念的想著你回去,大家也都......」
「陳若水已經死了,這裡只有九霄皇覺殿大護法蘇執......」蘇執轟然抬頭,聲音也大了許多。
胸脯起伏,拳頭不知何時已然緊握。
管得寬卻不管他怎樣,眼中更是痛心疾首:「死了?陳若水,你這句話騙的了所有人,騙的了你自己麼?你可還記得當年我和你在離憂山上,曾說過的話麼。」
「我不記得!」蘇執身體顫抖,聲音也顫抖了起來。
「不記得?」管得寬的神情如聽到了一個笑話一般,使勁的點點頭:「好,你不記得,我便再說一遍。」
「那日,我們插草為香,面對高聳入雲的離憂大殿,曾經發誓,生為離憂人,死為離憂鬼......你忘了麼?」管得寬一字一頓,盯著蘇執道。
「我......我說過,陳若水已經死了!他說的一切與如今的蘇執沒有半點關係,沒有半點關係!」
「呼啦——」一聲,蘇執將眼前的火盆狠狠推倒,裡面未燒完的老柴夾雜著炭灰,頓時瀰漫開來。
蘇執的眼神猶如死水,望著眼前飄蕩的炭灰喃喃道:「我如今已然如這炭灰,離了那火,不過是一堆廢物罷了......」
「你又何苦......」
屋中又是一片死寂。
「銳金,離木,罡炎,朗坤他們都還好麼?」
蘇執忽然輕輕的開口。
「好......」
「還有......汐月......還有師......師尊師娘他們。」那師尊師娘二字,蘇執似乎用盡全身力氣,這才艱難的說了出來。
管得寬輕輕的閉上眼,緩緩道:「都好......你還是忍不住問了出來?是不是?我就不明白了,你放不下他們,為何不回去?若水師弟......」
或許,用不著掩飾了,這個蘇執,便是離憂山望憂峰陸無羈座下三弟子——陳若水。
當年,陸無羈曾收五人為徒,按照拜入師門順序,分別以五行命名。
不知為何,多年之後,林逸之拜入望憂一門,金木水火土,卻獨獨少了水。
林逸之也曾經問過曾銳金,然而曾銳金卻支支吾吾,一派諱莫如深的樣子。
所以林逸之也沒有再問。
可是如今,在九霄皇覺殿的勢力範圍里,這個九霄皇覺殿的大護法蘇執,卻還有另外一個名字——陳若水。
而他的身份,更是和林逸之更密切。
師出同門,望憂峰三弟子。
若是林逸之就在當場,真不知會作何感想。
「回去?......」蘇執悽然一笑。那笑中更多了幾絲苦澀。
「當年,師尊為我寧肯斷送自己在離憂教的地位,遣散望憂峰幾乎所有的弟子,甚至隱逸不出,到頭來,我不還是落得如今這步田地?寧師兄,如今你口口聲聲的讓我回去,我來問你,你也知道離憂教教規如山,豈能容許我這樣一個異類存在?是掌教真人允許,還是各位首座師叔允許?亦或者這萬餘離憂教的弟子允許?我回去,可能麼?」
「這......」
管得寬一時語塞,他知道,蘇執所言句句真切,他若真的回了離憂教,怕是第一個不容他的便是掌教真人。
管得寬嘆了口氣道:「陳師弟,是離憂對不住你......」
蘇執的神情漸漸恢復如常,他蹲下身子,重新將火盆扶好,然後又將那些未曾燒完的老柴一根一根的撿起,放在火盆之內。
「只這一會,就又渾身冰冷了。」蘇執苦笑了一下。
話音方落,槿雪便輕輕的走了出來,輕輕伏身在他的旁邊,將火摺子打著,頃刻間,火盆內又是一團溫暖。
然後她看了一眼蘇執,又看了一眼仍舊站在屋檐下的管得寬。
蘇執沖她柔柔一笑:「不妨事的......」
槿雪這才點了點頭,再次退進黑暗之中。
「如今,在九霄皇覺殿,也挺好......」蘇執淡淡道。
「呵呵,你瞞得了別人,怎能瞞得了我?」管得寬笑道。
然後對坐在蘇執面前,一語不發卻淡笑這看著他。
「寧師兄何意?」
「你真就安心做這個九霄皇覺殿的大護法?」管得寬一字一頓道。
不等蘇執說話,管得寬又道:「罷罷罷,你不說我也不問,但是你可知道,你千算萬算,卻算漏了一個人......」
蘇執不動聲色:「誰?」
「你還記得你在雨中碰到的那兩個人,然後你給他們指路,其實是想以他們為馬前卒,破了那秭鳶的禁制對吧。」管得寬說的信心十足。
蘇執也不否認,輕輕點了點頭。
「那你可知道,問你路的那個少年是什麼人?」
「不知。」
管得寬點點頭:「那少年,喚作林逸之。他便是你望憂峰師尊陸無羈所收的小徒弟你素未謀面的師弟......」
話音方落,蘇執臉色大變,騰地一聲站起。
然後劇烈的咳嗽起來。
管得寬又道:「我不管謀劃些什麼,如今你小師弟身陷險地,你如何收場......」
蘇執半晌無語,只圍著火盤負手踱步。
終於,他恢復方才的從容。緩緩的坐了下來,淡淡道:「這又如何?我說過,師尊在離憂一日,我便保全離憂一日。我保那林逸之無恙便是......」
管得寬聞言,似乎不太確定道:「當真?」
「我何曾兒戲......」
「好!」管得寬點點頭,一拍手站起身來道:「夤夜叨擾,就此告辭。你記住只要不傷離憂中人,一切隨你如何!」
說罷,一道流光,射向雨夜之中。
蘇執並未起身,就那般坐在火盆邊,一動不動。
只到那紅燭燃盡,火盆內的炭化為冷灰。
他單薄的身影同那漸漸湧來的黑暗緩緩的融為一體。
黑暗中,他輕聲道:「槿雪,你叫那把刀......進來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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